第77章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前路坎坷,生死難料,不如早述情腸與情長。◎
有韓自中的桀骜不馴、目中無人在前, 幾位指揮使倒是更喜歡和雲霁溝通。
三位指揮使在營地暫住了兩日,在雲霁看完各個堡壘近半年來的戰役登記冊後,紛紛表示戰事吃緊, 要回駐地。
雲霁應允了, 吩咐樊忠把陸康和周敬謙請過來。
陸康正在校場上帶兵操練,他雖然心中不爽, 但也不好當着下屬的面駁了主帥的面子,只好不耐煩道:“知道了, 馬上就過去。”
陸康和周敬謙一進帳篷, 見左右兩邊齊刷刷坐着人,心裏開始打鼓。
雲霁讓陸、周倆人入座, 開門見山道:“人都齊了, 本帥便長話短說。即日起, 将鷹眼營劃分為三隊, 每隊約三百餘人,分別劃入三個堡壘。歸州營三千将士于後方待命, 随時支援。”
三個指揮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沒敢接話。
陸康不動如山, 問:“理由是什麽?”
雲霁道:“為了防止堡壘被契丹人各個擊破, 導致關外一線潰敗。”
“契丹人來了,三百個射手,管什麽用?”陸康笑了。
雲霁也跟着笑:“我記得頭一回見陸正将的時候, 您說鷹眼營不養閑人, 如今派三百射手于堡壘內偵察敵情, 陸正将在擔心什麽, 難道是怕您的部下, 看不清契丹人的動作?若發現敵情,立刻點烽火示意,後方三千将士見火即動。”
陸康又問:“怎麽個守法?守不住又怎麽辦?”
看他這樣是鐵了心的要找茬了,雲霁也不慣着,反問他:“陸正将出征時為何不問将軍?”
陸康道:“将軍既定了主帥,有關排兵布陣,自然是要問主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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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陸正将這句話在,本帥就放心了。”雲霁答道,“苦守、堅守、死守。咱們前有天險,背靠城池,定能守得住。”
陸康冷哼一聲:“說得輕巧,你不過是打了兩場便宜戰——”
話音剛落,雲霁“蹭”地一下站起身,面無表情的盯着陸康看,看得陸康心裏發毛,但他又很快地挺了挺胸脯,他可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還能怕這個黃毛丫頭?!
雲霁慢條斯理地從衣服兜裏取出象骨扳指,垂眼套在拇指上。她明明什麽都沒說,但陸康覺得,她說得已經夠多了,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屬下領旨。”方才還盛氣淩人的陸康轉眼就改了性子,恭恭敬敬地行禮,“一切聽主帥安排。”
衆人離去後,韓自中仍舊坐在位置上,挑眉道:“你和陸康有故事。”
他還記得那日雲霁和陸康在華蓋樓上的對話,他們提到了一個人名,唐延。他當時沒有深想,現在看來,雲霁、唐延、陸康三人之間并不簡單。
雲霁沒有回答,韓自中眼神下移,落在她的扳指上:“還是,陸康和那個扳指有故事?”
“韓自中,你問的太多了。有些事,不該你知道。”雲霁的聲音有點冷。
韓自中勉強笑了笑:“我以為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以為我們是自己人,我以為……算了,你不想說,我不強求。”
韓自中話裏的委屈聽得雲霁眉頭一跳,且不說他的委屈是真是假,但他這話說的确實肉麻,看似退讓,實則以退為進。
雲霁想了想:“傳授我武藝的老師,曾是寧武關鷹眼營的正将唐延,也是陸康的師父。”
“呦,你倆師出同門?”韓自中以為自己挺幽默。
雲霁瞥了他一眼,見他做了個捂嘴的動作,才繼續說下去:“沙嶺一戰,老師判斷失誤,大敗敵軍,自此隐退了。”
“你覺得陸康心裏有鬼?”他問。
雲霁目光在他面上掠過,壓住驚訝:“你也覺得?”
韓自中淡道:“他的态度很奇怪,如果一直針對你也就罷了,偏偏你一拿出扳指,他就認慫,不是心裏有鬼還能是什麽?”
“分析的不錯。”雲霁坐下來翻看卷宗,口吻好似無意提起,“陽方堡不像寧文堡和八重堡,它面朝渾河,契丹人可以趁着河面結冰時過河,是重中之重。”
“嗯,繼續說。”
雲霁不着痕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靜道:“我與陸康坐鎮陽方堡,後方的調度就交給你了。”
韓自中斬釘截鐵:“我不同意。”
“我沒在和你商量,這是軍令。”雲霁拿出早已寫好的調令,蓋上她的帥章,示意韓自中上前聽命。
韓自中不動,固執道:“後方可以交給周敬謙,我和你一起去陽方。”
雲霁端起茶碗,面不改色:“第一,家裏由外人做主,我不放心。第二,陽方堡是我們的重中之重,守陽方可守全路,這亦是契丹人的進攻重心所在,陸康一人在那,我也不放心。最好的辦法便是咱們倆人一外一內,聽起來容易,可實際上我是把命都交付在你手上了。”
韓自中果然吃這一套,他沉默了一會,下巴略揚了揚:“你都這樣說了,我哪裏還有推脫的餘地?但你也得答應我,不激進,不犯險。”
“嗯,答應你了。”雲霁報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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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帳外朔風凜冽,帳內一盞孤燈勾勒出同樣孤單的身影。雲霁決定在出發去陽方堡之前,給張殊南寫一份信。
墜入雪坑,命懸一線時,她腦中閃過了許多,想的最多的還是張殊南。
提筆前,雲霁吃了一口冷酒,她想,前路坎坷,生死難料,不如早述情腸與情長。
信中提到她與韓自中雪夜突襲敵軍糧倉,出其不意,全身而退;寫到她被封為歸州營正将,鎮守邊防。
燭影搖曳,有一陣雪風從縫隙鑽過,借着酒意,她身體裏繃着的那根弦逐漸松弛,筆下也變得柔軟。
寫塞外的風沙、雨雪,戈壁灘與紅日下的枯木。呼呼風聲将她的思緒一并吹起,她終于寫到了月亮——“塞外的月,是冷的,就連星星也暗淡。”
不如大明山。她心裏默默地補了一句,卻始終沒有寫上。
信尾問侯了雲安一家,最後落印。将素箋折好後實封,封面上只寫“家書”二字。
翌日清晨,将信件交給大林後,雲霁帶一隊人馬赴陽方堡。
大林不敢拖延,當日就将信件送至寧武大營,由常林親自收下。常林吩咐手下領大林去喝杯茶,自己則拿着信去見了韓武。
常林有些緊張,輕聲道:“将軍,雲霁的信還是送到張承旨那嗎?”
韓武瞥他一眼,依舊是尋常口吻:“那是自然。你再給它套一個封皮,蓋上寧武大印,八百裏加急送回汴京。”
常林上前兩步,又問:“您說,雲霁會寫嗎?”
韓武伸了個懶腰,端起茶盞道:“哎呦,這誰說的準啊。”
“如果雲霁寫了,但張承旨不為所動,咱們該怎麽辦?”常林十分擔憂。
韓武灌下一口濃茶,苦笑道:“聽天由命吧。”
這一份自寧武關八百裏加急的密件,僅用了三天就送到了樞密院河西房。
河西房主事禀告此事時,張殊南與王清正在議事,倆人皆是一愣。
十日前寧武關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件,韓武稱前線糧草吃緊,叩請朝廷派糧。這事已經被官家否了,樞密院的回信還在路上,怎麽又來一封加急信?
王清正立刻讓人把密件呈上,拆開密封,寫着“家書”的信件就漏了出來。他氣不打一出來,當場大罵韓武輕重不分,不識擡舉,拿八百裏加急送一封家書。
張殊南一眼就認出是雲霁的字,他不動聲色地将家書扣下,一面安撫王清正:“您消消氣,韓将軍或許有苦衷。”
王清正将茶盞砸在桌案上,恨鐵不成鋼道:“除非他韓武缺胳膊斷腿了,不然這事我一定告到官家面前,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王清正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張殊南岔開話題,他也就作罷了。
張殊南告退時王清正仍不忘囑咐他:“殊南,你記得派人把家書送去韓武府邸,哎,老夫也曉得他在邊疆辛苦。”
“嗯,我知道了。”張殊南應下。
張殊南回屋後将手上事務稍作整理,便領着趙靖出樞密院大門,一路快走至大慶殿外廊,趙靖去牽馬車,扶張殊南上車時問:“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回府。”張殊南道。
趙靖琢磨不出所以然來,只曉得郎君有要緊事,趕忙駕車回府。
車剛停穩,張殊南就自顧跳了下來,他難得失态,把門口的侍衛看愣了。他也不在意,神情頗凝重的往書房走,吩咐趙靖:“今日我不見來客,若有人來尋我,你便幫我料理了。”
他關上門,燥熱地解開公服上的扣子,坐下來看雲霁的信。
信中沒有提到糧草,正如雲霁封面所寫,只是一封稀疏平常的家書。
她給他寫信,他應該高興才對。
張殊南捏着素箋的手逐漸用力,等他反應過來時,信紙皺皺巴巴,掌心的汗液糊了不少字。
“啧。”張殊南頗煩躁地用紙鎮壓平,他靠在椅背上,垂着眼,仿佛一潭死水。
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裏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他心裏也冒出了陰暗的念頭。
韓武竟然敢利用雲霁來要糧草,張殊南的眼裏不自覺流露出殺意,他猜想,雲霁現下應該還不知道韓武的心思,她只是寫了一份家書……
他早料到會有今日,他和雲霁終将會成為彼此的軟肋,但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韓武這次要的是糧草,下一次會要什麽?樞密院的兵權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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