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陶楂悶着不說。林寐不逼他,不是自願的沒意思。
“你不高興。”林寐說的是陳述句,“是因為我們班贏了?”他語氣放得很輕,好像陶楂是朵蒲公英似的,話重一點,就跑了飛了散了飄去到處了。
陶楂:“有一點。”他總不能說自己沒有不高興,除非林寐是瞎子,不然一定能看出來。
林寐用手指戳了戳陶楂的臉,陶楂雖然臉小,但是臉上的肉軟,一戳一個窩。見陶楂眼底滑過不滿,林寐才道:“你知道嗎?你看起來總是不那麽開心,開心點兒。”
說來也奇怪,對陶楂僅僅只是好玩和有趣的感受時,他沒有敏感于陶楂的情緒起落與否,他只在乎陶楂的反應,慌張失落痛苦糾結……有反應才有趣。
但現在不是了,陶楂失落轉身的背影令他感到微妙的不安,他心髒從邊緣慢慢往中心擰,已經不再由他做主。
林寐的心緒全被陶楂的一言一行所牽動,他沒有說不的權利,也不想叫停。
陶楂坐到地板上,他把手臂曲在膝蓋上,臉埋進去,日光就明目張膽地落在後頸,曬得腦袋燙燙的,血液從那一處血管穿過去,熱度如同無數列車一般駛向身體各處。
過了大半天,陶楂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年級第一了,你會怎麽樣?”
林寐:“不怎麽樣。”
“為什麽?你能接受這樣的落差?”陶楂不接。
林寐臉上出現若有所思的表情,卻還在回答着陶楂的問題,“接受不了落差,還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敗?”
陶楂手指虛虛握了握,握了一掌的空氣,“都有。”他覺得不能再聊下去了。
“每個時刻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無法接受它們的存在……”林寐語氣略做停頓,他蹲下來,手指将陶楂耳側的頭發撩開,“不要否定自己。”
他話音一落,陶楂的身體立刻就僵硬成石塊,說誇張點,他感覺自己的發絲都變得像鐵刺。
确實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林寐會成為最了解自己的人。
最了解自己的人怎麽能是林寐?
但他的嘴永遠不服氣,永遠要跑在最前面。
“林寐哥哥你一直都是第一,你當然不用否定自己,如果我是你……”陶楂驀地停下,他從臂彎裏擡起頭,突然站起來,冷不丁地與林寐的眼神相碰,林寐的眼神跟春日的湖水一樣,波光粼粼,溫熱深沉。
為什麽這麽看着他?陶楂往後退了兩步,望向別處,“我不優秀,我為什麽要肯定不優秀的我?”
“算了,你不會明白的。”陶楂不想再說了,與林寐說這些,像演了一場小醜的把戲。
他要丢下林寐先走了,但又不能直接丢下,那樣林寐會以為自己生氣了,實際上林寐沒對他做什麽。
“我先回家去了,還有作業沒寫,拜拜。”
球鞋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慢慢消失,林寐一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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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飯時間,陶楂吃完飯抽十分鐘看了手機,他吃飯興致不高,一粒一粒往嘴裏喂。
班群裏消息一直未停過,陶楂點進去,發現他們從下午籃球賽結束到現在一直在聊和林寐班上的球賽。
[陳向陽:今天決賽真的好精彩!]
[寧鑫:可惜了,陶楂沒來。]
[馬藏文:林寐他們班對誰都是碾壓式的進攻,我釋然了。]
[紀念:我沒有。]
[何小英:林寐确實是厲害,體育老師說了,就算不是我們班,換個最厲害的班,同樣打不過,我們這次主要是手氣差,馬藏文同學你還是要反思反思。]
[原萊:搞了半天還是咱們體委背鍋,哈哈哈。]
[趙喜:圖片jpg.]
[趙喜:看,今天拍到的腹肌。]
[何小英:啊啊啊啊啊啊啊林寐有腹肌耶,存了存了。]
[陳向陽:林寐到底還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陶楂,你不是跟他住得近,你肯定知道。]
[寧鑫:陶楂肯定在寫作業,你們不要打擾他。]
陶楂正在把那張拍到林寐腹肌的照片放大。
會不會是偷偷在家用筆畫的?
好像不是...
他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覺得林寐沒有腹肌,原來是有的麽?
陶楂“啪”一下放下了筷子,“我不吃了。”
向瑩被他弄得吓了一跳,“怎麽了?”
“吃飽了。”陶楂抱着手機回到房間,他把門反鎖。
進了房間後,陶楂把房間地板整理出來一塊空地,又從衣櫃裏翻出一件不怎麽穿的舊衣裳鋪在地板上。
陶楂把手機放到一邊,在地上連着做了十幾個仰卧起坐。
翻了面,又做了十幾個俯卧撐。
他不怎麽運動,除了每天早上的騎車,他歇了會兒,做完三組,脫力地躺在地上。
他看着天花板昏昏地想,林寐在家是不是就是這樣偷偷鍛煉?
肯定是吧。
想到這裏,陶楂翻身就坐起來,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一邊往身上套一邊拉開門往外邊去。
向瑩正在收拾桌子,看他着急忙慌的,“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陶楂壓着聲音,“出去散步。”
向瑩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她顧不上收拾桌子,拿起沙發上的手機,給陶大行發去消息,[我怎麽覺得喳喳最近心情變化得比以前更快了?]
[不大行:跟我媽越來越像了。]
[向瑩:愁死人了。]
..
陶楂把外套拉鏈一拉到頂,擡起眼,冷靜地直視着上方的圍牆。
林寐家的院子砌了兩面圍牆,方便鄭萍養爬藤植物,只是爬藤不好養,一年又一年,也沒見長多高。
現在這個時間,鹦鹉巷好些人還沒睡覺。
借着四面八方的燈光,陶楂看準了那扇亮着燈的窗戶,踩在花壇上,雙手攀住圍牆,爬到了圍牆上面。
他倒要看看,林寐每天在家到底在做些什麽,怎麽那麽厲害?
別不是個人吧。
圍牆修得比較窄,陶楂小心翼翼走到頭,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經過,也沒人發現,稍微有點動靜也不要緊,這一片的貓本來也就被養得比較活躍,晚上打鬧四處碰撞鬧出聲響是家常便飯。
林寐房間的窗戶近在咫尺,窗臺正好齊着陶楂的下巴。
房間裏有微小的動靜,眼前的窗戶是緊閉着的,陶楂試着用手指輕輕扒開兩指寬,窗簾半拉,陶楂正好看見屋內人影走動。
自己這樣好像不太好。陶楂忽然覺得,他認為自己應該是做了幾組仰卧起坐和俯卧撐,血液沖進腦子,接着把他沖到了這裏。
但來都來了……
林寐從門外進來,走到了窗臺邊,距離陶楂至多一米的距離,陶楂立刻什麽想法都沒有了,他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林寐估計剛洗完頭發,頭發半幹都算不上,濕漉漉地搭在額前,過半天,就會滴下一滴水來。
他睫毛看起來也有些濕潤,整雙眼,帶着一種陰濕的寒意。
陶楂覺得這樣的林寐看起來有些陌生。
他還沒來得及去偷看林寐手裏的資料是什麽名字,林寐身後的門就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門撞在牆上,發出重重的“哐”。
接着又是一聲重響,林寐被飛過來的東西砸得低下了頭,那是一本厚厚的雜志,書角撞上林寐的手背,掉在地上。
陶楂都差點被這一下吓得摔下圍牆。
鄭萍從後面沖上來,她拾起地上的雜志,對着林寐劈頭蓋臉一頓亂砸亂打,見林寐不動,她近乎瘋狂地抓着林寐推搡。
她壓着嗓子說話,比大聲嚷嚷看起來更加面目扭曲瘋癫。
“讓你給你爸打個電話就這麽難?”
“你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現在就回來。”
“我讓你跟我去你爸的公司你為什麽不去?只要我們綁在一起,只要你還是他兒子,就算不為了我,為了你,他也會回家的。”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不回家的!”雜志不經砸,人也是。林寐臉上已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血痕,鄭萍可能還沒發洩夠,又把書架上的書抱下來一通全砸在林寐身上。
少年只淡漠地偏了下頭,眸子沉沉暗色如死海。
陶楂驚愕地看着這一幕,喉嚨像是被一團爛布塞住,呼吸不過來,眼睛又被熏得想流淚。他看見眼前的巍峨高塔坍塌成了一片廢墟,他站在不遠處,架着坦克不知道該往何處掃射。
看見林寐無動于衷,鄭萍虛脫一樣癱坐在地上,滿地都是被打爛飛散的雜志內頁,她仰頭看着還坐在椅子上的林寐,顫抖着嘴唇,“你是怪物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鄭萍扶着牆走出房間,林寐才離開椅子把地上的書一本本拾起來,重新放回書架。
他做完這一切,目光突然扭向窗戶外面,在陶楂都來不及眨眼時,窗戶被徹底拉開。
“……”
林寐的眼神垂落在陶楂臉上,“喳喳,你是自己爬進來,還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夜訪我的房間?”
他看起來有點兇,跟平時不太一樣。
但陶楂也能理解,他如果被向瑩這麽撕打,估計殺人的心都有了。雖然他總是想要殺人。
陶楂認慫飛快,給臺階他就下,“我自己進來就好。”
林寐擡手擦了下臉上快要滑到下巴的小血珠,陶楂看見他眼底之前沒有的紅色血絲。
“你……你,別哭。”陶楂要哭不哭地說。
他覺得林寐很讨厭,林寐如果真的如外表看起來那樣無堅不摧就好了,那自己讨厭他起來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
他不想給人錦上添花,卻也做不出來雪上加霜的行為。
所以陶楂差點連自己也讨厭上了,因為他連讨厭一個人都沒辦法完全地去讨厭。
…
“她經常這樣嗎?”陶楂沒地方坐,林寐坐了椅子,他就只能坐在床尾,看着林寐把雜志內頁一張張重新釘起來。
林寐像是在說着別人的故事,“好幾年了,但今天這樣的情況比較少。”
“哦……為什麽今天要這樣?”
“我爸去給他女朋友過生日了。”
陶楂:“……”
他覺得林寐稍稍冷漠了一點,但他不敢說。
“你可以安慰安慰她的。”
“安慰?”林寐扯開嘴角笑了一聲,帶着讓陶楂覺得有些害怕的寒氣,“她發起瘋來會殺人的。”
陶楂怔住。
林寐說,林元君前幾年就與鄭萍提出離婚,條件任鄭萍提,也願意把兒子的撫養權交給她,但鄭萍不願意離婚,林元君便收拾了行李開始與鄭萍分居,分居不到一月,鄭萍不堪忍受,趁林寐睡覺跑進他房間要掐死他,并且同時跟林元君通着語音電話。
“離婚,好啊,那你的兒子就別想活了!我們一塊死!”
林寐看着陶楂,“你如果那天在家,應該有看見救護車和警車。”
陶楂記得那一次,警察跟120都進了鹦鹉巷,但那時候他好像是小學還是初中,向瑩說是對面煤氣洩漏了。陶楂立馬就捂住嘴巴和鼻子,接着看見昏迷的林寐被擡上救護車。
陶楂手腳冰涼,“為什麽都這樣了,也不肯離婚呢?”
林寐将雜志封面撫平,“這是他們之間的協議。”
“那個張謠是什麽……”
“我爸的初戀。他先出軌。”
“……”
陶楂不太想要繼續問下去了,知道得越多,林寐就顯得越可憐。
“你…..臉上的傷,不用處理嗎?”林寐背着光,臉上大部分都是陰影,血痕看起來都變成了黑的。
林寐用拇指指腹沿着血痕最底下往上緩緩抹,傷痕被碾壓,又滲出鮮紅的血。林寐卻無動于衷,面色如常。
看着這一幕,陶楂心驚肉跳。
“沒事,”林寐溫和地笑着,“我這邊都只是小事,倒是你……這麽晚了,出現在我家圍牆上,做什麽?”
陶楂的頭皮炸開,終于輪到自己被審判了。
爬圍牆确實是非常不好的行為,陶楂心虛得不行,撇開目光,拼命想隐藏自己的緊張,以及避免在林寐的逼視下吐露心聲。
“我想跟你一起學習,但、但是太晚了,我不想打擾萍姨,就、就走圍牆了,沒想到正好撞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放心。”陶楂瞬間坐直,豎起幾根手指。
那本雜志已經被林寐重裝好,只看起來仍是皺皺巴巴,林寐繼續着他的撫平動作,連蹙眉都蹙得平和,“今天我心情不好,就不學了,我家也不太方便,等我有時間,我去你家找你。”
呼~~~
陶楂本來也就不是來學習的,想也沒想就點頭,“好的。”
但林寐話沒說完,陶楂聽見他又接着說:“我準備解決一下需求,你是回避還是一起?”
男生說後起身,他身高和身形對坐着的陶楂形成了極強烈的壓迫力,頓時,陶楂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
林寐似乎很是善解人意,“我記得上次你說不會,今天正好有機會,我順便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