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陶楂不太瞧得上寧鑫,寧鑫是個蠢蛋,好一點,是個有錢的蠢蛋。因為明白自己瞧不上寧鑫,所以陶楂也不太瞧得上這樣的自己。
人類就是如此,各有各的垃圾。世界就是一個巨型的垃圾廠。
有人是可回收,有人是不可回收,有人是有害垃圾。
寧鑫如果沒有錢,那就是不可回收;自己是一個心理陰暗的壞小孩,所以是有害垃圾,林寐……他想把林寐也分到跟自己一類,但其他人應該不會允許。
寧鑫哪裏知道陶楂豐富的心理活動,他腦子基本都被“光屁股”給占據了,他失神地啊了好幾聲,“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
在寧鑫面前,陶楂有什麽就說什麽,他沒用什麽特別的語氣,平淡地把昨晚的事情告訴了寧鑫。
“這樣啊,”寧鑫點點頭,“我爸也教過我,你早說嘛,你早說我教你啊。”
“你也會嗎?”陶楂沒有料到,原來寧鑫居然會。
寧鑫拍拍膝蓋,略帶得意,“當然啊,是個人都會吧。”
“……”
寧鑫敲着下巴,“只不過我是我爸教的,你不是很讨厭林寐嗎?但是你最近跟他走得越來越近了,還讓他教你這個…”
“不是我想的。”陶楂瞬間變成了一只跑光了氣的癟氣球。
陶楂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我沒想過會這樣。”
“我會跟他保持距離,繼續讨厭他。”
寧鑫一下呆住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哦。”他的好朋友好像又不開心了。
發現自己在說一套做一套的陶楂感到很難受,明明一直以來讨厭林寐都讨厭得都好好的。
輔導功課,一起上下學,一起做那種事情。這些事情,跟寧鑫一起做才比較合情合理吧。
跟最讨厭的人一起做,像是一種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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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米在上午十點開始,陶楂和寧鑫一起領了號碼牌,見陶楂的興致明顯不太高,他小聲建議,“你要是不想跑,等第一圈我們到那花壇後面,我們直接玩失蹤,反正我們報了名就已經很夠意思了。”
陶楂“唔”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跟寧鑫互相給對方別上號碼牌。
“好了,大家準備!”裁判是眼熟的體育老師,聲音也耳熟。陶楂略略一想,就想起了那個“要林寐就不要陶楂”的聲音,跟那道聲音一模一樣。
“預備——”
“砰”
槍管裏冒出一縷白煙。五千米開跑要求沒短跑那麽高,不用因為內外圈而特意定位,全憑參與者自己搶內圈跑道。
裁判一發令,站在起跑線的大家幾乎是使了吃奶的勁兒沖出去,因為都想搶內圈,擠在一塊兒,接連有人摔倒,有的人因為速度太快,甚至直接摔飛了出去,發出慘叫聲。
陶楂忍不住回頭看,他怕被擠到,一開始就站在最外面,他會在開始半圈後再去跑內圈。
寧鑫喘着粗氣,“幸好我們沒去擠。”
寧鑫:“你怎麽不說話?”
寧鑫:“跟我說說話嘛~~”
“留着力氣,這才第一圈。”陶楂輕輕地說,不像寧鑫,說話也要全身發力。
一圈跑道四百米,五千米則足有十二圈還有餘。寧鑫不可置信,“你準備跑完嗎?!”他跑不完的,他只是湊個人數。
陶楂沒回答他。他不想把體力用在說話上面,他有一只眼睛始終感覺不舒服,陶楂沒去深想這種不舒服具體代表了什麽,他覺得是身體在警告自己:離林寐遠點。他們之間已經超過安全距離。
而體育老師的出現,也跟眼睛一樣,都是在提醒他,他背叛了當初的自己,他忘記了小時候因為林寐産生的難堪和憤怒,他差點抛棄了曾經哭着說“我讨厭林寐,我一定要變得比林寐厲害”的那個小朋友。
他可以利用林寐,也可以可憐同情林寐,但他不能不讨厭林寐。
..
“哇哦~~~”坐在樹蔭底下的曹嚴華看着跑五千米的校友一個個滿頭大汗滿臉通紅喘息如牛地從眼前跑過去,他熱心鼓掌,“加油加油加油,還有10圈咱們就勝利了!!!”
喊完後,他眼前掠過一個認識的人。曹嚴華眼睛跟着追上去,盯了半天,他跑回樹蔭底下搖晃着靠着樹幹睡午覺的林寐,“別睡了別睡了,他媽的,陶楂在跑五千!!”
徐序抱着平板在刷題,他擡起眼,疑惑道:“五千?你确定嗎?”
“老子剛剛才看見他跑過去,确尼瑪的定。”曹嚴華繼續搖晃林寐,“跑這個會死人的,你快去你快去,讓我的孩子停下來!”
“……”徐序無語,“陶楂什麽時候是你的孩子了?”
“在刷到他那張生病的照片的時候,你不覺得他很适合做孩子嗎?”
徐序:“我不理解,但我震驚。”
等曹嚴華給徐序解釋完為什麽陶楂适合做孩子的時候,他才發現,林寐不見了。
徐序用電子筆指向五千米終點的方向,“他去終點等你的孩子去了。”
每次運動會的五千米都會有人半途放棄或者倒下,也有的人會堅持到終點才倒下。學校規定,只要跑完了五千米,除了第一二三名的獎狀與獎金不變,會對堅持下來的學生也給予鼓勵獎。
十點過後,太陽帶來的炎熱感完全足夠燒得操場每個人都臉頰發燙。
跑五千米的,幾乎每個人旁邊都有陪跑員,但一直在輪換着陪跑,個個的腿都跟灌了水泥似的邁得非常吃力,連旁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每個人都是在挑戰的身體極限。
寧鑫眼眶含着眼淚,“廖芃芃,我跑不了了,你別陪着我了,你陪着我,我沒辦法裝暈。”
廖芃芃作為生活委員,在給同班同學陪跑加油這件事情上義不容辭,她給寧鑫遞了一小口糖水過去,“慢慢來,我們不着急哈。”
“不行,我着急,你走吧,我求你了。”寧鑫嗚嗚地哭着,他腿好痛,胸口也好痛,肚子也痛,“陶楂呢?我好久沒看見他了……”
廖芃芃接線閨蜜紀念,紀念氣喘籲籲回了語音,“陶楂還有七圈,你那邊怎麽樣?”
廖芃芃看了眼抹着眼淚的寧鑫,一時無言,“在哭。”
“啊?”
陶楂眼前出現了一道道虛影,他盯着跑道太久了,跑道在太陽底下變成了不停起伏的波浪線,耳邊不斷有人說加油,快了快了。
紀念和陳向陽在給陶楂陪跑,陳向陽是班長,照顧每個同學是他的責任。
“班長,咱們班就剩陶楂一個人了,寧鑫那邊放棄了。”紀念大口喘着氣,“寧鑫那個沒用的東西,從第二圈開始哭,哭到現在。”
陶楂腦袋發着昏,他累極了,還要幫寧鑫說話,“他說過……他跑不了,只……只是為了湊人數。”
“好好好,我不罵了,”紀念安撫着陶楂,順便跟陳向陽說,“班長,我得下了,你先跑,我讓人替你。”她已經陪了一整圈,心髒哐哐猛跳,長跑是真不容易啊,就算自己班上參加的幾個全放棄了,她也完全能理解。
陶楂無所謂有沒有人陪跑,在極度勞累的情況下,他只想趕緊跑完剩下的。
但雙腿已經不由得他做主,它們叫嚣着想停下,又被陶楂逼着一步又一步往前跑。
一直沒人替上來,陳向陽跑了第二圈,他停下正想跟跑道邊上自己班上的人求救,一道修長的身影掠過他,清淡的聲音跟一陣風一樣拂過陳向陽的耳畔,“我來吧。”對方說。
是林寐。
管他是誰,陳向陽累得要死,沒腦子去想為什麽林寐會上來給陶楂陪跑,他直接把自己摔在草坪上,汗水眯了眼睛,他仰天長嘆,“啊,下學期我要跟趙清靜聊聊卸任的事情!!!!”
…
論壇瓜組
[我靠,林寐在給陶楂陪跑!!!!!]
[能說正确嗎?是陶楂的陪跑員變成了林寐。]
[路人不懂,有什麽區別嗎?]
[樓上別管,他們玩校娛,陶楂和林寐是對家,同一句話裏,眉粉要把林寐放在前面,山楂果要把陶楂放在前面(哦,眉粉就是林寐的粉,山楂果就是陶楂的粉)]
[林寐跟陶楂認識嗎?平時都沒同框過,林寐蹭熱度嗎這不是。]
[平時沒有互動,陶楂一露面,他就跑出來,666。]
[确實沒聽說他們認識……]
[沒啊,他們兩個住在同一條巷子裏,前段時間還一塊上學呢,你們腦子是格式化過嗎?]
[主要是沒看見他們有什麽交流,陪跑這種事情吃力不讨好,不是為了集體榮譽,誰樂意去幹?林寐高三,陶楂高二,屁的集體榮譽,那只能是關系鐵啊,鐵嗎?我不這麽認為。]
林寐陪到了第二圈,陶楂才發現身旁早就換了人,陳向陽不見了,換上來的是林寐。
林寐為什麽會來?
來看自己笑話?應該不至于吧,昨天晚上林寐不還挺熱心助人的嗎?林寐看起來不像是會笑話自己的人,但陶楂要是有機會,會笑話林寐。他是個壞孩子。
但已經快到極限的陶楂已經思考不出問題的答案。他不停擦掉落到眼皮上的汗水,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暈倒了。
“陶楂陶楂陶楂!”寧鑫的聲音激昂地出現在他背後,“我來陪你跑。”他休息好了,但早就棄權,沒有繼續的必要,他來陪陶楂。
陶楂昏昏沉沉地想,寧鑫真是個蠢東西。
笑話完,他腳忽地一軟,在林寐和寧鑫都沒有預料的時候,一下撲了出去。
膝蓋擦着跑道過去,帶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痛,接着是手肘,額頭撞在跑道上,陶楂眨了眨眼睛,他怎麽摔倒了?
接着他覺得好痛,好痛好痛。
視野裏出現了林寐的臉,林寐蹙着眉把他扶起來,他頭一次看見林寐眼神裏出現那麽焦急的情緒。
裝的。陶楂想。
周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人,陶楂喘了口氣,他嗓子幹疼得像是要爆炸,他用力推開旁邊的人,搖搖晃晃站起來,轉了半圈,才找到正确的方向。繼續向前。
寧鑫又在旁邊嗷嗷的,“你不能再跑了,你腿上在流血嗚嗚嗚嗚嗚。”
“你腿上流了好多好多血……”寧鑫試圖去拉陶楂。他真的笨,他不在乎輸贏,他只在乎陶楂。
陶楂在乎輸贏,尤其是在摔倒之後。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摔倒?如果足夠厲害的話,那麽就不會摔倒。說白了,自己也是個沒用的東西。
大家肯定都看到他狼狽地撲在地上的樣子了,大家肯定都會笑話自己。
為什麽林寐就能在籃球場上肆意耀眼,博得所有人的掌聲?而自己連跑個步都會摔倒,得到的只能是“你不能再跑了”這樣安慰同情的話。他們已經蓋了章,蓋章他永遠無法取得勝利,認為他的行為是在垂死掙紮。他們都覺得自己不夠格,不夠厲害。
陶楂還是在不停跑着。
林寐一言不發地跑在陶楂旁邊,男生看起來好像是做好了随時接住陶楂的準備。
“最後一圈。”林寐的聲音輕輕的。
寧鑫不敢相信地去看林寐,為什麽不勸陶楂停下來?
陶楂第一次覺得林寐的聲音如此悅耳動聽。
可他還是心煩氣躁,在這種情況下,更加的心煩氣躁。
他不想要林寐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他争取的一切在林寐那裏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在林寐面前,他覺得自己糟糕透頂。
“兩百米。”林寐柔聲提醒。
陶楂想哭,疲累和疼痛已經讓他無法思考,他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從膝蓋最痛的地方滑進襪子裏,不應該是擦傷嗎?為什麽會流血?
真的好狼狽,好丢臉。
可是他想贏,他真的很想贏。
即使不是第一,他也要跑完這一程。
陶楂不想要被別人瞧不起。
“五十米。”
少年把牙關咬得發疼,汗水大顆大顆從他的下巴和眼睛上砸落,旁人能明顯看見他在蓄力,也能看得出他快倒下了。
但他将速度提起來了,他超過了前面的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歡呼聲在陶楂耳邊提前響起,拉開的紅布條成了陶楂視野裏唯一鮮豔的事物,前方蜂擁而至的同學和老師讓陶楂松了口氣。
陶楂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沉重的身體沖過終點線。
他膝蓋一軟,整個人都朝地面倒去。
旁邊一直看着的男生早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穩穩接住陶楂,任陶楂把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
陶楂聞出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趴在對方的懷裏,艱難地擡起頭,望清對方面容後,陶楂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道:“我讨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