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羅袍共黃金帶(2)
第3章 紫羅袍共黃金帶(2)
◎進入懿安拜見皇帝◎
第二日,淳于化照舊前來,送別殷上等人,禮數作足。
此番,東沛的馬車自然也與他們一起出了邊城,但一時間并未有人試圖與對方交談,兩隊人馬只前後而行,互不幹擾。
進了定周,便不用宿在野外了,官道也比林間小道好走很多,一天之內就連過兩地,于天黑之前進入了一個叫明岸的小城。
今日和昨日也并無不同,都是當地官員迎接,幾人入住官驿,酒足飯飽之後,殷上照舊洗漱休息。
她被昨日那人勾起了幾分興趣,一時間想家的心情也沒那麽濃烈了,靜靜的等林泊玉睡着,她又故技重施,悄沒聲地爬下了床,輕輕地打開房門。
果然,不遠處一個黑暗的角落裏,一個小小的人影正蜷縮在那,一動不動。
聽有房門開阖聲,他立刻擡起了頭,警惕地朝這邊看過來。
見是昨晚那個人,江遺雪微微動了動,身子緊繃着和她對視。
殷上依舊表情淡淡,一點沒被他吓到,确認他在後,又轉身拿了披風和吃食,靈巧地鑽出門縫,朝他一步步走過去。
大約幾步距離,她不動了,蹲下來把東西放好,瞧了瞧他,發現他身上好似又多了一些新的傷痕。
但她并未說什麽,放下了東西就轉身離去了。
見不遠處的門關上,江遺雪才微微松懈了一些,看着吃食和衣物,绀青色的眼眸裏浮現一絲不解的疑惑。
她到底想幹嘛……
……
第二日晨起,殷上照舊趁林泊玉不注意打開房門,發現那盤糕點動也沒動,衣物倒是折好了放在一旁。
……下次應該還是試吃一口的,他警惕心好高。
殷上把東西收回來,一一放好。
接下來幾日,殷上大致摸清了他會幾時跑出房門,又會窩在哪裏,每每都拿了吃食和衣物出去,糕點也都先掰一點自己嘗嘗才給他。
一連七八日,二人就重複着這行徑,卻再未說過一句話。
第九日黃昏,正是秋分前兩日,兩隊人馬順利進入了定周的都城懿安。
護送殷上的六十兵卒領命回國,殷上等人則先被送往了官驿,等秋分那日入宮觐見永載帝。
亓徽和東沛到的算晚了,進入官驿之時裏面已經住滿了人,除了最高一層住着各國王姬、王卿之外,下面幾層也被随侍的侍從、護衛占滿。
進入官驿後,便有兩個官員上來迎接,為幾人引路。
晉呈頤和林泊玉依禮住在樓下,殷上和江遺雪二人被帶至了頂樓。
定周十五國,除卻永載帝的二子一女外,剩下十四國的王姬、王卿們便幾乎都在此了,殷上上樓的時候還能看見幾扇門開着,好幾道視線不約而同地朝她掃過來。
殷上面容淡淡,一一直視回去,江遺雪則跟在她身後,并未擡頭。
那官員将他們分別送到房門口,彎腰笑着說:“餐食等會兒給您送到房內,要用什麽直接吩咐侍從便好。”
殷上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官員很快就下樓離去,殷上則先下了一層樓,确認了一下林泊玉和晉呈頤所在的房間,又回到了頂層。
傍晚,侍從将飯食送上來,一間間的敲響他們的房門,又一個個忙他們布好菜,守在一邊服侍他們吃完,才又收了餐食下去。
一時間,走廊內侍從穿梭,有些忙亂,各房門也俱都開着,不少小孩閑不住,探頭探腦地看着外面。
殷上也往外走了兩步,眼疾手快地把手中的東西往江遺雪房間擲去,那東西被布包裹,砸在地上并未沒發出明顯的聲響。
扔完後,她又快速回到房內,伸手把門關上。
……
今日随行的侍從不在,江遺雪也松了口氣,然而第一次被人如此服侍着吃飯還有些不自在,但抵不住腹中的饑餓,局促地吃完了這一頓飯。
然而在那侍從收菜離去的時候,他還是瞧見了對方眼裏明顯的鄙夷。
不過他并不在乎,只坐在原地,等那侍從收完菜下去,正準備起身去關門,房內卻突然被扔進來一個東西。
他吓了一跳,連退了好幾步,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一個黛藍的東西,外面包着的應該是布,那裏面是什麽。
……誰扔進來的?
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隔壁是那個亓徽王姬。
抿了抿唇,他先走過去關上門,才慢慢挪到那東西面前,蹲下後,先隔着衣袖小心地碰了碰。
良久,他才提起那布料翻起的一角,裏面的東西立刻翻滾着掉出來。
是一瓶東西和一張紙條。
那紙條上的字體銀勾鐵劃,異常淩厲,很難看出是出自一個八歲小孩之手。
——但江遺雪認不全字。
他勉強看了看,只能大致看明白那瓶東西應該是藥,至于怎麽用,是吃還是塗,他完全沒看懂。
他盯着那張小紙片,幾乎要盯出個洞來。
良久,他把東西拿起來,重新包進那個黛藍的布帕裏,那布帕一角似乎還有個字,江遺雪翻起來看了看,發現是一個“上”字。
……是她的名字嗎?
……
江遺雪認不全那東西,最後也沒敢用,只包好放在桌上,不再管它。
————————————————
第二日晨起,侍從又一個個輕敲房門,把早飯送了進去。
江遺雪早就醒了,應該說他一直就沒怎麽睡——很久沒有這麽安穩地睡在床上了,他有些不習慣,再加上昨晚有些小孩在哭,一直吵嚷,他也難以安枕。
聽到敲門聲,他目光一凝,瞥見桌上那個東西,頓了頓,突然翻身下床,把那藥瓶收進了懷中,藏在被窩裏。
做完這一切,他才不自在地說:“進來。”
侍從推門而入,依舊是昨天那個人,想要服侍他,被他結結巴巴地拒絕了。
侍從沒說什麽,只退在一旁,等着他自己穿衣洗漱,然後坐在桌前吃飯,吃完後照舊收了餐食下去。
明日就是秋分了,今日最後一個王姬也到了驿站,人齊了,幾個官員也奉命前來宣旨,順便為他們說些要注意的事宜。
前來定周的十四國王室子內,年齡最大的為令茲二王卿湛盧博,然而左不過也只有十二歲,最小的是月支的五王卿索千钰,今年只有五歲。
那官員看着底下一個個坐着的小蘿蔔頭,眼裏閃過一絲憐憫,道:“各位殿下明日入宮,需要先參拜陛下,拜見完畢後入住璞蘭臺,讀書習武,每月的初十都要前往宣室殿向陛下請安,可以出入璞蘭臺但不可夜不歸宿,宮禁不可亂闖……”
他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大部分人都仔細聽着,只有小部分人臉色空茫,甚至還有低頭啜泣的。
他言畢,最後道:“望各位殿下安分守己,勿要生出忤逆之心。”
殷上目光淡淡,坐在一旁,并未言語。
她左邊坐着的就是那個年僅五歲的月支王卿索千钰,右邊的則是溪狄王姬周相尋,索千钰只帶了一個侍從,此刻還在樓下,四周都是陌生的人,讓他一時間無所适從。
很快,他扁了扁嘴巴,似乎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
殷上連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輕聲道:“你別哭。”
他面色茫茫,有些害怕,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直到那個官員行了個禮走了,坐下也逐漸泛起哭聲,殷上才放開手,任由他哭了出來。
她把帕子遞給他,說:“別哭了。”
索千钰不接,依舊哭他的,邊哭邊道:“爹爹……嗚哇哇……”
殷上并不哄他,只給他擦眼淚,他哭一點她擦一點,格外耐心。
她身後的周相尋被哭得有點不耐煩,叉腰蠻橫道:“哭什麽哭!”
索千钰吓得愣了愣,哭得更大聲了。
殷上并沒有說什麽,只重複剛才的動作,周相尋瞪了他一眼,離開了堂中,跑回自己房間去了。
有幾個年齡大的也在安慰年齡小的,有幾個則神色冷漠地離開。
江遺雪坐在角落裏,默默地盯着殷上的背影看了幾眼,也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索千钰畢竟年紀小,很快哭累了,殷上就把他送回房中,他還是很害怕,拉着殷上的手問:“姐姐,你能不能陪我一會兒。”
殷上便開着門,一起進入了他的房中。
他緊緊地攥着殷上給他的那方帕子,委屈至極地說:“我想我爹爹,我想我娘……嗚嗚嗚……”
殷上說:“我也想。”
索千钰愣了愣,問:“你為什麽不哭呢。”
殷上說:“哭沒用,回不去的。”
索千钰頓時更憋不住了,眼淚嘩啦啦地流下淚,哭叫道:“嗚哇……我要回家!”
殷上還待說什麽,那邊門口就闖進來一個人,正是怒氣洶洶的周相尋,一進來就張口道:“哭哭哭!煩死了!”
索千钰嘴巴一扁,吓得止住了哭聲。
見狀,周相尋得意的朝殷上擡了擡下巴,說:“就是要這樣他才不哭!”
殷上道:“他等一下就哭得更厲害了。”
果然,殷上話音未落,那索千钰又立刻放聲大哭了起來,眼睛緊閉,小臉也憋得紅彤彤的。
周相尋皺着眉頭對殷上道:“不要和他說話啦!他哭累了就不哭了!”
殷上點點頭,對周相尋說:“你先去吧,他馬上就不哭了,不會吵到你的。”
聞言,周相尋哼了一聲,轉身離去了。
殷上便對索千钰道:“你看,你再哭就會把別人也引過來,這裏可不是你家。”
索千钰吸了吸鼻子,茫然地看着她,良久,問了一句:“姐姐,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
殷上拿過帕子給他擦幹淨眼淚,說:“不知道,但是肯定會有這麽一天的。”
……
過了好一會兒,索千钰哭累了,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殷上便給他關好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周邊房間的房門已經緊閉,殷上關好門,才發現不遠處的地上多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她走近一看,正是昨日扔進隔壁房間的藥瓶。
打開布帕,裏面的藥瓶、紙條原模原樣,藥膏也一點都沒少,殷上皺了皺眉,面露疑惑。
她收好東西,沒再試圖去找江遺雪。
————————————————
第二日晨起,各方的侍從們終于可以來到頂層,為王姬、王卿們整肅衣冠,更換朝服,又叮囑了觐見的禮儀等事宜,才将其帶出官驿,一個個坐上了禁宮的馬車。
定周永載帝年近四十,因不滿先帝立長兄為帝,舉兵謀反,登基後又将兄長軟禁三年,爾後在一日夜裏将其鸩殺,凡此種種,甚至并未掩人耳目。
汀悉謀反後,他深感藩王勢力漸大,遂在尚書臺的獻策之下決定讓各王室子入宮為質,若有人意圖謀反,便挾子以令,就連他封為汀悉王的胞妹永寧公主,也送了二女前來。
進入宣室殿的宮道,其上便是九十九階玉階,其上龍鳳精雕細琢,點金萃玉。
一行十四人,分成兩列,跟着大監一步步踩上玉階,走進了威嚴而恢弘的宮殿。
文武朝臣分列兩旁,天下之主高居廟堂。
腳下閃着細碎光芒的金磚,兩邊巨大的楹柱盤踞着栩栩如生的金龍,殿內馥郁典雅的瑞腦香……
這就是天底下最高的那個位置。
骨枯黃土,成就天權。
……
大監高唱,他們便跪下去,都是些還沒長大的孩童,卻也知道整整齊齊地彎曲膝蓋,用稚嫩的聲音高呼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禮行畢,大監便一個個唱名,他們便一個個走到上首,各自行禮,交出身份信物以及各國準備的禮單。
永載帝一直未出一言,只默默的高居上首,看着底下一個個幼子。
“……”
“溪狄王姬周相尋,交信物,獻禮。”
跪在殷上前面的周相尋便起身走到隊伍最前面,拿出玉令和一份禮單交予大監,又俯身下去,金磚觸首,道:“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周相尋的母親是廢帝母家的妹妹,許多年前嫁到了溪狄,本也常回定周,後來永載帝奪位登基,鸩殺了廢帝,她便再也沒回來過。
溪狄的王姓為董,然因當時定周勢大,先太子之妹所出的兩個孩子便都随了周氏。
聞言,永載帝冷沉地看了一眼周相尋,并未說話。
那大監便依言唱下去。
“令茲王卿湛盧博,交信物,獻禮。”
“……”
“東沛王卿江遺雪,交信物,獻禮。”
原來他叫江遺雪。
大監收起他的玉令和禮單,鋪展開來讓永載帝觀覽,然而一直一言不發的永載帝卻沉聲道:“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殷上的眼前只能看到江遺雪的衣擺輕輕顫了顫。
幾息過後,永載帝輕笑了一聲,道:“江明悟倒是會生。”江明悟便是東沛王,據說也曾是定周先帝的寵臣。
言罷,永載帝揮了揮手,沒再說什麽。
那大監便繼續道:“月支王卿索千钰,交信物,獻禮。”
出門前,索千钰似乎被侍從好好叮囑過了,雖然聲音結結巴巴的,但永載帝也不會真和一個五歲孩童置什麽氣,依舊什麽都沒說。
“亓徽王姬殷上,交信物,獻禮。”
“……”
一直快到最後,永載帝依舊一言不發,直到汀悉的王姬周垣上前,他才沉聲道:“你母親怎麽樣了?”
周垣道:“承蒙陛下挂懷,母親安穩無虞。”
永載帝便道:“那就好。”
很快,最後一為王姬也獻禮完畢,永載帝便道:“你們父母放心,将你們送入定周伴駕,朕也不會虧待你們,在定周安心住下就是。”
下首便齊聲道:“多謝陛下。”
作者有話說:
因為裏面設定的是男女平權,所以随父姓和随母姓都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