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吾心自有光明月(1)
第8章 吾心自有光明月(1)
◎風雨前夜情深意篤◎
中秋過後,他們又開始正常上學堂,即便這課堂已是名存實亡,上首的先生依舊捋着胡須,搖頭晃腦地念着書中一篇報國的詩文。
底下一堆人則幹什麽的都有,索千钰正在玩昨晚從集市上帶回來的小玩意,周相尋和周垣正在竊竊私語,奉肇青和郭長垚正在睡覺,沈越西和湛盧博甚至沒來上課。
江遺雪輕輕擡了擡眼,看着殷上挺括的背影,思緒也開始漸漸飄散。
昨天……
雖然有點突然,但二人算是表明心意了罷……
想起她昨晚說索千钰的那些話,既然她說是騙他的,是不是就是說那些不是對索千钰說的,而是對他說的?
她說不想索千钰回月支受苦,想他嫁來亓徽。
他也不想回再回東沛……那她會娶他嗎……
亓徽,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呢?
養出殷上這樣的人,應該很好吧。
嫁給她之後……自己一定會好好……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江遺雪急忙低下了頭,一時間臉色有些發燙。
而這一邊,殷上也正看着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想着別的事情。
——昨日半夜,她從江遺雪的房間內回來後,看到璞蘭臺正門外一片寂靜,平常這個時候,那裏必定會有人守夜,殷上每次也會小心的避開他們的查探。
而昨夜她下意識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等今天早上起來後,她又再次看了看,較之昨夜更為誇張,璞蘭臺的守衛直接少了一半,還摻雜了不少生面孔,但梁松吾卻和平常一樣來上課,好似什麽都沒發生。
……必然是出什麽事了。
想起母親的信,說想借月支王姬的手鸩殺永載帝,難道成功了嗎?
月支王姬十四歲入宮,如今已經二十二歲,近年來越來越受寵,聽聞已然孕子,如此境況之下,殷上原以為她不會輕易動手,母親想來也是和自己一個想法,才會對周畹說要是王姬得手才會派兵支援。
若是月支王姬得手,那永載帝不死也傷了,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璞蘭臺的侍衛消失,想是都去護衛禁宮去了。
既如此,是不是說明王姬還未被查出來?
直到下課,殷上才從這糾結的思維裏脫身出來,見梁松吾慢悠悠地拿起書離開,自己也迅速收拾了書案,起身快速往自己的院子裏走去。
她走得太快,忽略了索千钰的叫聲,也忽略了江遺雪在她經過時微微揚起的臉,露出的一個輕靈的、漂亮的,帶着些許隐秘期待的笑容。
……
甫一回院,殷上就将晉呈頤拉到房中,徑直開口問:“宮中是不是出事了?”
晉呈頤臉色也有些凝重,道:“想來是的,昨日夜裏開始宮中守衛就變得極其森嚴,內外圍得水洩不通,我們的人也靠近不得半步,消息也傳不出來。”
殷上思忖半息,道:“這就夠了,也不必要什麽消息。”
她來回輕輕地踱了兩步,道:“若是永載帝出事,現在想來是在查探真兇,才會把璞蘭臺的侍衛都撤走了,同時護衛皇帝,以防此事洩露……”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皇帝到底怎麽樣了。
想到這裏,殷上神色變冷,對晉呈頤道:“若是有消息,第一時間來報我,通知我們在定周的所有人,嚴陣以待,時刻準備離開定周。”
晉呈頤點頭應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見他出去,殷上思緒依舊沉沉,随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目光掠過桌子上的點心,一盤早已冷透的桂花糯還在那裏。
殷上一頓,随手撚了一塊放進嘴裏。
江遺雪……
想起他,她便複又從頭到尾思索了一遍昨晚的事情。
好似……有點太心急了?
自換侍從、教他寫字的事情過去後,二人便不再有什麽交集,她也不再去敲他的窗子,一連快兩年,她和他說過得話沒超過十句。
直到有一次,她下學回院,看見他被湛盧博幾人欺負,幫他堵在荒僻處,抓着他的頭發肆意辱罵,又對他拳打腳踢,甚至從他身上搜刮走了每個月的饷銀……她沒有沖出去,只等到湛盧博等人走了之後,才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起來。
江遺雪眼神冰冷,與剛入定周時候那個警惕、兇惡的小小身影逐漸重合。
他甩開她的手,輕聲道:“用不着你現在來裝好人。”
殷上沒說話,強行拽着他回到院子裏,又找了藥送過來,讓範昭仔細照顧他。
自那以後,她才又對江遺雪開始上心了幾分,命範昭時時跟着他,一有不對就喊侍衛,如此這般還不能放心,又時不時地過去看他一眼,生怕他又受欺負,二人這才又重新相熟了起來。
江遺雪幼年過得不好,生性也冷僻,在璞蘭臺從未有什麽說得上話的人,可他越長大,那容貌就越無法遮掩,從遠處往人群裏一望,最紮眼的就是他,也正是因為此,他總是被沈越西、湛盧博幾個人欺負。
他無法保護自己,那張臉給他帶來的便只有危境。
沈越西、湛盧博二人不似他曾經那個侍從那般好解決,且湛盧博此人頗有瘋勁,威逼利誘對他不起效果,殷上也不能自我暴露,便只能更加關注江遺雪,密不透風的保護他。
她也試圖教他武功,但一是夜半動靜太大,二是他習武天賦并不高,久而久之便只能放棄,轉而找些隐秘的暗器給他用以保護自己。
有段時間,二人幾乎日日入夜相見,十四五歲的少年,年少而慕少艾,再加之江遺雪那張靡顏膩理的傾城容色,就算是她也不能免俗。
幾年來,她暫時還未想過再進一步,也未在人前展現過二人相熟之事。
然昨夜她不僅表明心意,還一起遇見了周垣他們,夜裏在房中,甚至還調戲他。
可是……看江遺雪的樣子,對她應該也是有幾分真情實意的。
想到此處,殷上面無表情地喝光了茶水,擡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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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四天夜裏,宮中才有消息傳出來。
永載身重劇毒,纏綿病榻,已經到了無法起身的地步。
晉呈頤道:“人還沒死,也還能說話,但據說已經不能起身上朝了,得時時有人服侍着。”
殷上問:“兇手找到了嗎?”
晉呈頤道:“中秋宮宴上中得毒,人手太多又太亂,聽聞刑部已經連審百人之數了,還未查出。”
殷上又問:“太子何在?長帝姬呢?”
晉呈頤道:“太子在宮內侍疾,長帝姬不知所蹤。”
聞言,殷上的目光凝了凝,輕喃道:“不知所蹤?”
……永載帝自食惡果,封二子為儲,引長女不滿,聯合汀悉永寧公主,意圖奪儲……
想起母親的信中所寫,殷上雙眉微微蹙起。
永載帝若是身死,母親信中所言便會逐步發生,然他此番卻只是重病,接下去事态會如何發展,還未可知。
幾息過後,殷上先問:“母親的回信來了嗎?”
晉呈頤搖頭,道:“還未,但應是快了。”
殷上道:“暫時靜觀其變,多派兩個人守衛璞蘭臺,這邊侍衛松懈,指不定要發生什麽事。”
晉呈頤應是,立刻下去安排了。
……
不知是否應和着這時局,中秋過後,懿安淅淅瀝瀝地下了幾場雨,天也迅速涼了下來。
璞蘭臺的侍衛也越來越少,幾乎到了無人管制、保護的地步,但整個禁宮和懿安的城門卻無比森嚴,出入皆得有名目人數,無法蒙混。
殷上并未有什麽行動,照舊每日上課下課,偶爾晚間的時候去看看江遺雪,自表明了心跡以來,二人夜間相見的氣氛越來越暧昧,每回都有些不經意的肢體接觸。
耐心地等了兩日,亓徽的信箋終于到了殷上的手中。
她翻開來看,只寥寥幾行字,且匿在器具之中,可見如今懿安把守嚴格。
“吾兒阿上,平安否?
汝之所想我已知曉,心甚慰。
永載帝時日無多,長王姬并永寧公主似要動手,周畹想要黃雀在後。
兵卒已秘密借出,然結果如何,仍未知曉,望我兒保重自身,凡是三思後行。”
看完後,殷上照常燒掉信,叫來林泊玉,問:“如今咱們在懿安有多少人?”
林泊玉道:“除去不能動的,約有九十人左右,匿于各地。”
殷上道:“好,讓他們今近日做好準備,許是馬上可以回家了。”
林泊玉神色一怔,然很快反應過來,道:“是。”
殷上道:“還有一事,你派幾人保護江遺雪,走的時候,我要把他也帶走。”
林泊玉一向不置喙她的所有決定,然而此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殿下,江遺雪好歹是東沛王卿,要把他帶到亓徽去嗎?”
殷上道:“對,“她目光沉沉,看着林泊玉,道:“他對我有大用處。”
半息後,林泊玉點頭領命,恭敬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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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殷上猜想的那樣,不僅璞蘭臺的人手越來越少,整個懿安也被調入了大量兵馬,四周封鎖的極為嚴格,進出都頗為不易,一時間整個懿安都有些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八月一過,梁松吾和邬常樂居然也不再來璞蘭臺了,只遣了大監來匆匆說兩句,近來宮中事忙,将梁、邬兩人調回官中,讓衆人休息幾日,耐心等一段時間便可以恢複上課。
然不止教課的先生,第二個月的饷銀也一直未送,除了零星幾個侍衛守在門口,整個璞蘭臺似乎被遺忘了一樣。
一時間,衆人也有些心慌,索千钰、周相尋二人前來尋她,心有惴惴地聊了兩句,殷上試探了兩句,發現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一派茫然。
殷上沒多說什麽,只讓他們不要太過慌張,自己保護好自己,不要輕易出門,他們也俱都應下。
……
尋了一日夜半,殷上再次去找了江遺雪。
江遺雪似乎也在等她,屋內的燭火還未熄,聽到敲窗聲,立刻勾起唇角,匆匆地跑來打開窗戶。
他微微抿着唇笑,後退了兩步,看着她熟稔地翻進來,又順手關上了窗,正準備說話,殷上卻徑直朝他走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進自己的懷裏。
江遺雪第一次和她擁抱,吓了一跳,臉上霎時間泛紅,心跳也劇烈起來,卻沒有掙開她,讷讷地問:“怎、怎麽了?”
殷上聲音有點惶恐不安,輕聲道:“懿安怕是要亂了,永載帝中毒,長帝姬想要謀反。”
江遺雪啊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殷上知道這些消息他不奇怪,可這等消息殷上就這麽輕易告訴他了?
緊接着,殷上又道:“亓徽在定周還有些人手,若是出事,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她把他從懷裏拉出來,雙手扣住他的肩膀,眼神裏滿是期待和缱绻。
江遺雪幾乎頭腦發暈,看着她的眼睛讷讷地問:“你、你真的願意帶我走嗎?”
其實這消息江遺雪已經知道了。
并不是他自己打探來的,而是這麽多年只跟他說過寥寥幾句話的周垣說的。
今日下學之時,周垣将他堵在院側,直接道:“定周要亂了,永載帝不會再對你做什麽了。”
她這熟稔的語氣讓他有些不舒服,直覺想問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可是她卻繼續道:“我知道你自小在東沛就過得不好,你母親是王宮伶妓,在你離開東沛那年被賜死,若不是你父親不舍其他兒女,斷不會想起你,還為你安上三王卿的名頭将你送來定周。”
聞言,他眼神逐漸變得陰冷,有點警惕地盯着她。
周垣并不害怕,反而上前一步,道:“若是你不願再回那虎狼之地,我願意帶你走。”
這帶着施舍意味的語氣讓江遺雪暗自咬牙,立刻後退了一步,淡聲道:“多謝王姬厚愛,江某尚有自保之力。
周垣蹙眉,道:“你跟我回汀悉,我會向你的父王求娶你,或許不是正君之位,但我定能保你無虞。”
聞言,江遺雪心中湧起一股深重的恨意,不僅是對周垣,更是對在他人眼裏如同貨物般的自己。
周垣如此,別人也會如此嗎?
不知為何,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殷上。
……
良久,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道:“王姬殿下,您是個好人,但不值當為了江某做出這麽大的犧牲,多謝。”
言罷,他不再去看周垣的反應,徑直回到了院內。
他要見殷上,他想見殷上。
從回到房中,一直到剛才,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等待她。
他不知道他在等什麽,直到她剛剛問出那一句話。
……
殷上輕蹙眉頭,似乎在問他怎麽會問這麽傻的問題,道:“當然,只要你願意跟我走,這亂世之中,我定好好護住你。”
乍聞此言,江遺雪只覺得內心一片複雜,眼眶也漸漸泛紅,主動地朝她的懷抱依過去,帶着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他聲音裏帶了絲輕微的沙啞,道:“我願意跟你走,殷上,只要是你,我都願意。”
聞言,殷上胸腔微微起伏,好似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伸手托起他的臉,珍而重之地在他額頭上印下了一吻。
江遺雪臉頰通紅,卻極為乖順地任由她親,眼睛緊閉,長睫微顫。
作者有話說:
小江,我勸你最好不要相信她。
(再次注明:男主是真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