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醉裏不知誰是我(1)
第17章 醉裏不知誰是我(1)
◎密探月支共謀前路◎
已經一個月了,殷上的回信依舊沒有送來。
江遺雪餘病未消,尚還纏綿病榻,但有了寄托,也算每日勤勉,進食喝藥樣樣不落,是以身子也逐漸恢複了過來。
鄰近立春,但屋外依舊在下雪,厲敏進屋時看了看炭火,又将湯藥端到了他面前。
手上的傷前些日子拆了紗布,已然大好,醫工們遵東沛王的吩咐,費盡心力地調制了一些祛疤淡痕的藥物,雖然很是灼痛,但藥效很好,如今指尖只剩一些淡白的痕跡。
厲敏将他扶起,整好靠背,又掖好被角,才将溫熱的湯藥放到他手中。
江遺雪雙手托着藥碗,一飲而盡。
屋內無人,江遺雪忍不住輕聲問:“今日,還是沒有嗎?”
厲敏接過空碗,也輕聲應答:“未曾有消息。”
見江遺雪臉上的期待瞬間變為失落,厲敏只好安慰了一句:“近日雪天路滑,驿途難行,也是有的。”
江遺雪眼眸微動,像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辭,頓了幾息,洩力般的靠在床頭,道:“你下去吧。”
厲敏恭敬應是,腳步輕輕地退了下去。
窗戶緊閉,從床上也看不到什麽景致,江遺雪卻仍舊呆呆地盯着那一處,心止不住的沉下去。
中衢東沛相鄰,再是雪天難行,來回半月也已足夠了,可如今卻已經一個月了。
他知道他不該多想,不能多想,可是真的太久了……整整一個多月,他都未再得她的只字片語。
她還記得他嗎?
她會忘了他嗎?
她是不能給他回信,還是不想給他回信?
她厭煩他了嗎?
她身邊是不是有其他人了?
……
這些問題接連在他腦子裏盤桓,讓他難以自抑地陷入惶恐和焦慮之中。
她……還會來找他嗎……
心中的恐懼被倏忽放大,江遺雪抖着手伸入枕下,摸出那一張被自己摩挲了無數次的信紙。
這信箋之上的每一個字、每一筆劃、乃至不小心濺灑上去的微小墨點,他都已經銘記于心——他靠着與她的回憶取暖,靠着這點東西作為他唯一的念想。
……我定護你……勿念……切切……
這句話再次映入眼簾,微微撫平了他心中難耐的焦躁。
他再次伸手,輕輕撫過信尾處的殷上二字,眼眶微紅,嘴角卻揚起一個溫軟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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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上此番人已不在亓徽了。
三日前,她秘密借道東沛,進入了月支的疆域,又于昨日到達了月支的都城存邑。
今日正是她與索千鏡約見的時間,約至黃昏,殷上帶着林泊玉到達了她于信中所說的地方——屏山南街銜霧臺天字一號房。
然剛踏入這條街,殷上便大致反應過來此地是做何等生意的,一時間有些無語凝噎。
林泊玉有些臉紅,看着各個門前的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麽。
殷上倒是尚算鎮定,先站在原地掃了一眼左右的牌匾,才一步步地朝裏踏進去。
天色漸暗,整條街都開始點燈,人也越來越多,四處穿梭。
耳邊攬客聲不斷,殷上一邊側身躲過一雙雙拂探而來的素手衣帶,一邊默然搜尋要去的目的地。
直到走到街道正中央,她才看見一個不大不小的店面,藏在左右之間,毫不起眼,待走近了,才看見那門頭匾上刻着八字:銜霧攬月,飲雪食花,其下方又是一個精致的牌匾,上書銜霧臺三字。
幾個攬客的男女見殷上二人走來,忙笑着迎上來,嗓音甜膩道:“客官,裏面請,可有常點的人?”
殷上跟着他們走進店面,穿過一垂花簾,竟見堂中高臺之上置有繁花流水、枝葉假山,其上還有霧氣缭繞,頭頂開有天窗,引下空明月色,整個堂中好似人間仙境,不愧稱做銜霧臺。
她心下暗嘆,面上卻未顯,見一主事之人迎來,便将索千鏡于信中叮囑她的話說出:“今夜讓曳玉陪我。”
那人臉色未變,笑了笑,伸手在前方引路,說:“您請。”
他一路恭敬引路,一直到了三層,尋到一僻靜房間門口,輕輕為她推開門,才道:“您請進,曳玉就在房中。”
殷上點頭,道:“多謝。”言罷,她帶着林泊玉一齊擡步踏入房中。
木門輕阖,隔絕了樓下的嘈雜之聲,屋內歸于寂靜。
幾息過後,那屏風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喚道:“殷姐!”
一個身影迅速繞過屏風,一頭紮進了她懷中。
殷上回抱了他,笑道:“幾個月不見,你還長高了不少。”
聞言,索千钰高興地揚起嘴角,道:“我都已經十四啦,自然長高了。”
殷上笑着摸了摸他明豔的笑臉,說:“嗯,也長大了。”
正說着,那屏風後又緩步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殷上擡眸看去,正是先前她親自送回月支的長王姬索千鏡。
她原本挺起的肚子已經消失了,顯得整個人身量纖纖,姿态挺拔,又衣冠整齊,面容沉靜,和幾個月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複見殷上,索千鏡也有些激動,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嘴唇嗫喏了一下,卻沒說出話來。
殷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說:“感謝的話就不用多說了,時間有限,先談正事。”
索千鏡點點頭,側身引她坐到窗邊,親自為她斟了一杯熱茶。
三人分坐,索千鏡從懷中拿出一張簡易的地圖和幾張她拿到的密報,毫不避諱地攤在桌面上道:“你這幾日一直在途中,消息或有滞後,定周之戰已然明了了。”
她頓了頓,說:“永載帝的一子一女,都死了。”
殷上愣了一下,臉色也嚴肅了起來,問:“你确定?”
索千鏡點點頭,說:“周黎本來已經退出定周之戰,被暫時軟禁在禁宮內,是有一日被周泰身邊的侍衛重傷的,聽聞周泰傷心欲絕,當場殺了那侍衛,然最後依舊沒有宣醫官救周黎。”
“再者,徐雍死後,周泰無人可用,很快落了下風,周畹一路勢如破竹,進入進宮,當衆殺了周泰,定周皇位唾手可得。”
殷上道:“但她沒拿。”
索千鏡點點頭,說:“永載帝一脈全滅,溪狄王董紹昌聽聞此狀,吓得魂飛魄散,連下數十道诏令讓周畹回去。”
殷上點點頭,說:“如今皇位空懸,已然是個燙手山芋,誰拿了都是衆矢之的。”
索千鏡說:“對,但周畹顯然也不想要這個皇位,起碼現在不想要,她不知從哪尋了個八歲的孩子,聲稱是先儲君的遺腹子,扶其登基了。”
殷上問:“先儲君?是被永載帝鸩殺的先太子?”
索千鏡道:“對,就是永載帝奪嫡時鸩殺的兄長,周畹的母家表哥周異。”
殷上思忖半晌,道:“那如今定周是誰掌權?”
索千鏡道:“尚書臺左丞蘇玉全。”
殷上皺眉,說:“此人是先太子母家的人?”
索千鏡道:“是,先太子周異母親蘇玉會原為皇後,在永載帝奪嫡之後就出家了,蘇玉全正是這位蘇後的同胞弟弟,也算是周畹的舅舅。”
殷上道:“我記得永載帝奪嫡之後,蘇家一直被打壓,蘇玉全官職也不高,現如今倒是熬出頭了。”
索千鏡道:“不僅是他,周畹父親也把持了朝堂,他原為定周宗室子,此番更是名正言順了。”
殷上道:“那也就是說,她雖未坐上皇位,可已經實際掌權了?”
索千鏡點點頭,說:“雖是如此,每日追更婆文在企惡峮五兒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來但定周早就是強弩之末,一副空殼,從上至下蠹蟲叢生,不堪一擊,就算是掌權,也辦不出什麽事來。”
殷上道:“定周皇權名存實亡,十五國一盤散沙,如今,誰能站到那個位置上,那個位置便是誰的。”
索千鏡道:“令茲已經蠢蠢欲動了。”
殷上道:“他第一個要對付的是東沛,東沛又橫亘在月支與令茲之間,東沛若亡,月支也是唇亡齒寒。”
聞言,索千鏡眉頭微蹙,道:“是,然令茲二王卿湛盧真是個将才,他若率兵,幾乎不敗,東沛兇多吉少,月支也是岌岌可危。”
默然幾息,殷上轉而道:“其實,周畹志不在皇位,”她指尖輕點桌面,面容也更為嚴肅:“她寧願身受重傷也要殺永載帝一脈,歸根結底是為了給周異報仇,仇怨已了,她也只是勉強維持着定周的運轉,只待有人向前一步,她便會立刻收手。”
她繼續說:“如今,便是看誰更沉不住氣,先當這根出頭的椽子。”
索千鏡與她對視,目光沉沉,好半晌,才道:“令茲。”
“對,”殷上笑了笑,說:“他們在明,我們在暗,除了月支之外,我不日便會去往溪狄,與周畹、周相尋談判。”
索千鏡問:“那東沛,我們要支援嗎?”
殷上搖頭,說:“湛盧真是個将才,但他投胎投的不好,他長兄湛盧博剛愎自用,乖戾善妒,父親令茲王好色成性,荒淫無道,與其正面對抗,不如先讓他們吃一口,長長他們的傲氣,此後甚至無需我們做推手,他們自有內亂無數,”她頓了頓,啜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才道:“更何況,東沛那些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索千鏡點頭,說:“那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殷上道:“整合軍隊,穩固朝朝堂,拿下世子之位。”
聞言,索千鏡說:“冊封儀典将近,但父親并未言明誰為世子。”
殷上笑了笑,看看她,又看看索千钰,道:“是誰都好,我都信任你們。”
此言一出,索千鏡立刻紅了眼眶,抿着唇站起身,雙膝一屈就跪了下來,鄭重又懇切地說:“那時來去匆忙,鏡身體也不濟,還未曾和世子好好道謝,”她握住殷上想來扶她的手,眼眶微紅,道:“多謝殿下施以援手,救鏡于危難。”
殷上忙把她扶起來,說:“你的謝意我已收到了,不必再多說了。”
索千鏡感激地點了點頭,握緊她的手,專注地凝望她的眼眸,輕聲說:“殿下恩德似海,鏡粉身難報,如今天權翻覆,鏡願為您身先士卒。”
殷上笑了笑,回握她的手,道:“有爾與吾行,不懼道阻長。”
……
幾人密謀至深夜,殷上才從銜霧臺走了出來,林泊玉就像個忠實的影子,一直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後。
直到回到了住處,殷上才疲憊地伸了伸懶腰,在林泊玉的服侍下洗漱入眠。
夜半無人,四下一片阒寂,剛剛共謀大事,殷上有些難眠,兀自躺在床上看向窗戶的方向,透過窗紙,隐隐能看見窗外空明的月色。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翻身下床,走到窗邊,輕輕打開了一條縫隙。
這裏不是璞蘭臺,不是少天藏府,又是一個陌生的異國他鄉。
但卻是同一輪月亮。
她透過那窗子的縫隙擡頭看了良久,才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關上窗戶,走到桌邊。
那桌案上一堆文書、卷宗,亂七八糟的疊放着。
殷上伸手,将其一本本地整理好,放在一邊碼齊,又摸索了片刻,才從那層疊的紙頁中抽出一張薄薄的信箋。
她點上一支蠟燭,就着昏暗的燈火,一點點把它撕開。
映入眼簾的字跡和她有四五分相像,是她一手教出來的。
這是一封并不長的信。
殷上将它徹底展開,默然看了下去。
“殷上:
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我平安,勿念。
自我們分離已有十數日,我心懸已久,見此來信,尚算安慰。
我回東沛,見到亡母屍首,為其掩埋,後又大病,但現已無礙。經此一事,只覺天崩地陷,世間難存,尤為念你,渴盼早日相見。
東沛形勢我已明了,令茲陳兵邊境,戰事一觸即發,雖是山雨欲來,但只要你心中有我,任何傾覆我都不懼。
我知你心有謀算,志在九天,日理萬機,然我雖無要事,心卻有念,若你得空,回此信箋,予我只言片語,也算寄托。
文畢,願你保重自身,平安康健。
萬望回複,我心切切。
阿雪。”
作者有話說:
殷姐:戀愛腦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