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醉裏不知誰是我(3)

第19章 醉裏不知誰是我(3)

◎結成同盟令茲開戰◎

從東沛離開後,殷上并未回到銜平,而是直接北上,去往了溪狄的都城襄州拜見溪狄王後周畹。

周畹在定周之戰中身受重傷,如今尚還纏綿病榻,情況不容樂觀,殷上進入襄州後先秘密聯系了周相尋,通過周相尋的安排才進入了王宮,見到了這個統領三軍、智謀卓絕的一方将領。

周畹出自定周宗室,父親是乾宗一脈,冷門多年,母親則是先蘇後的胞妹,被永載帝鸩殺的儲君周異是她的親堂哥。

可以說,周異在時,蘇氏一族如日中天,周畹也位同帝姬,金尊玉貴。

然永載帝舉兵謀反,先殺先帝,後殺儲君,手段殘暴,奪位之後又不斷打壓蘇家,導致蘇氏一族門庭冷落。

如此境況之下,剛到議婚之齡的周畹被來使定周的溪狄王卿看中,永載帝又對她頗有忌憚,幾番相較之下,為避鋒芒,她便遵從聖旨,獨身一人嫁去了異國他鄉。

即便如此,婚後她依舊靠着自身智謀和遠見,助夫君一舉登上了王位,夫妻二人琴瑟和鳴,育有一子一女,即為長女周相尋和次子周相靈。

然而等到權位穩固之後,溪狄王董紹昌卻開始廣開後宮,另育子女,後來生下的二子一女都循了董氏之名,夫妻也二人徹底情裂,但周畹想要讨伐定周之時,這位溪狄王雖然害怕,最後卻依舊給出了兵權。

這些也就是殷上知道的全部了。

“母親病得很重,你長話短說。”

自璞蘭臺一別,周相尋的生活可謂是翻天覆地,如今雖回了溪狄,母親卻又纏綿病榻,面對昔日好友,她只剛見面時勉強露出了個笑容,現下則面色蒼白,眉眼間俱是無法掩藏的無措和沉痛,悶悶地囑咐了一句,為她推開殿門。

殷上點點頭,說:“放心。”

她跟着宮人走進門內,殿門開阖,一股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越是往裏,這種味道就越濃重,直到繞過一面八折鎏金雲紋屏風,殷上才看見了躺在榻上那個孱弱的身影。

床上的女人,長眉鳳眼,臉色蒼白,和周相尋有五六分相像,眼神都裏透着一種油盡燈枯的虛弱。

見有人進來,她微微側眸,目光霎時如重千鈞地落在她身上。

殷上盯着這頗有壓力的目光行了個晚輩禮,恭敬道:“見過王後,在下亓徽殷上。”

她低頭行禮,眸光凝在腳下不遠處的玉磚之上,然周圍卻一片寂靜,似乎代表了一種沉默的博弈。

良久,她才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亓徽世子,我知道你,過來吧。”

她依言靠近,跽坐在她的床頭。

周畹微眯雙目,看了她一眼,主動開口道:“我曾去往亓徽借兵,亓徽兵士較之溪狄強出三倍不止,可見你母親有統領三軍之才。”

“多謝您的誇贊,”殷上不卑不亢,淡聲道:“能助您一臂之力,是亓徽的榮幸。”

周畹并不聽這恭維,只道:“我去往亓徽借兵的那一日,就知道有歸還的這一天,趁我還沒死,你說吧。”

殷上道:“我并不是來讨債的,殿下,”她面容澹泊,聲音平靜,道:“我只是來和您做個交易。”

聞言,周畹凝在她臉上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頓了頓才道:“你說。”

殷上道:“令茲即将張口,若是吞下東沛,下一個是誰,還未可知,若是亓徽想要與其抗衡,必然不能單打獨鬥。”

周畹笑了笑,了然道:“你也想要那個位置?”

殷上也随着她笑,說:“最高之位,誰不想要,如若定周不是如此境況,想來殿下也不會扶持他人登基,而是要自己來了罷?”

周畹冷哼了一聲,并未反駁,道:“你想溪狄幫你?可是溪狄兵力受損,王上不會出兵的。”

殷上道:“我不是來借兵的,殿下。”

她接二連三的否認,倒讓周畹生出了一絲興趣,道:“你直接說吧,想要如何?”

殷上道:“我知您為兄報仇後已無争名逐利之心,可我要您為周相尋拿到世子之位,時機到時,公開聲援亓徽,為我所用。若來日我得位,作為交換,必不會薄待她。”

聞言,周畹笑了笑,說:“殿下,口頭承諾是最不頂用的。”

她如此說,殷上便知道她已然同意結盟之事,只是還對條件不滿意,便道:“那您說,想要如何。”

周畹與她對視幾息,爾後挪開眸光,看向雕刻繁複的床頂,道:“我一子一女,并無帝王之才,我心裏曉得,定周十五國如今一盤散沙,我不争,總有別人會争,而王上不像你母親,保不了溪狄遺世獨立。”

她聲音沉沉,透着一股傷痛和悵惘:“本來我另有打算……可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死後,董紹昌是保護不了我的孩子的……”

殷上便接道:“與其到時候任人宰割,不如先發制人。”

“你說得對,”周畹緩慢地點了點頭,說:“其實即便你不來,我也會為阿尋他們另找後路,可你卻來了,上天既如此安排,我也不必逆天而行。”

她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說:“世子之能,我雖未見識,但亓徽對我有恩,你母親又有不世之才,便當為你作保——我答應你的提議,作為條件,我要你得位之後,立吾兒周相靈為後。”

殷上一下子愣住了。

來之前,她細想過無數個交換的條件,想過提出時又該怎麽應對,如何給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可沒想到最後周畹還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周畹看出她猶豫之色,卻并不催促,靜靜的斂眸看着她。

一時間,殿內阒寂,只有炭火細微的噼啪聲。

殷上有些無措地別開眼,低下頭,看向自己繡着銘文的衣擺。

立後?

眼前驟然浮現出江遺雪漂亮的臉,殷上指尖發白,思緒亂成一團。

江遺雪……

她想起在璞蘭臺時,自己說要娶他,他露出的那個欣喜滿足的笑容,想起那個銀燈玉簫的中秋之夜,想起二人數個溫情的吻,想起他依戀地看向自己說‘殷上,我好想你,我喜歡你’。

……可除此之外,她也想起了東沛城外那個極冷的雪天,想起徐弗和鄭小南憔悴的面容,想起那些死在她刀下的官吏。

……還有幼年拜見永載帝之時,看到的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良久,殷上才道:“我答應您。”

“好,”周畹似乎早有預料,很快應聲,看她的眼神也帶了一絲欣賞,對着屏風那邊吩咐道:“準備筆墨紙硯,我親自撰寫婚書。”

宮人應聲,腳步輕輕地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宮門再次開阖,周相尋姐弟也随着侍墨的宮人走了進來,站在母親床側。

殷上愣愣地擡眸看了一眼,周相靈較之姐姐與周畹更為相像,尤其是一雙鳳眼和母親更是如出一轍,為他原本清隽的容貌添了一分殊豔。

見人來齊,周畹有些艱難的坐起身,當着幾人的面懸腕落筆。

三人中,除了周相尋表現得有些不解和訝異外,殷上和周相靈俱是沉默,好似這份婚書上的主角并不是他們,而是另有其人。

而面對長女的疑惑,周畹也并未回答,只撐着一口氣專心寫着眼前的婚書,不多時,文末擱筆,她接過宮人遞來的玉印,輕輕的壓在了那婚書之上。

“殿下,請吧。”

那木盤之中的婚書調了個彎,擺到了她面前。

殷上斂眸看去,那字跡工整清晰,筆力不弱,一點都看不出是久病之人所寫,一筆一劃道滿了一個母親的拳拳愛意之下的深謀遠慮。

……羣祥既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羔鴈總備。玉帛戋戋……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詩詠宜家,敦百年之靜好……永結鸾俦,共盟鴛蝶,謹訂此約。

原來婚書是這樣的。

殷上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說不出什麽感覺,只伸手碾過一旁的印泥,又輕輕地摁在那文末之處。

周畹的聲音伴随着虛弱的咳嗽聲在殿中響起,她向周相靈招手,輕聲道:“阿靈,你去。”

周相靈點頭應是,并未對此有任何異議,只與她對視了一眼,便與她并立于那婚書之前,輕沾印泥,在她旁邊摁下了指印。

紅紙黑字,落印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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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事了,殷上帶着林泊玉離開了溪狄,往亓徽而去。

永載帝身死,定周戰亂,新登基的所謂皇帝年僅八歲,并無實權,連國號都未改,便繼續稱永載之年。

如今又翻過年去,已是永載三十一年了。

殷上與兩國周旋了一些日子,回到銜平已是這年春分,天也漸熱起來。

她入宮與母親議事完畢,複又回到少天藏府,書房中還有一堆待處理的文書,被分類整理,厚厚地碼成了幾堆。

殷上一口氣都沒喘,從半下午出宮回府開始,一坐就坐到了月上中天,直到晉呈頤端着吃食走進來,才曉得已經戌時了。

她伸了個懶腰,從圈椅上站起來,對晉呈頤道:“椅子上的坐墊有些實了,不舒服,明日換一個吧。”

晉呈頤點頭應是,将木盤放在桌面上,從底下抽出了一封信箋遞給她:“殿下,東沛來的信。”

殷上頓了頓,伸手接過,走到食案邊坐下。

晉呈頤輕聲告退,開阖房門。

信封上并沒有寫名字,殷上一點點撕開封口,發現裏面除了信紙外還有一塊薄薄的絹帕,絹帕一角繡了一個小小的“上”字。

她端詳了片刻,放置一邊,又抽出信紙,一邊吃飯一邊看了起來。

“殷上:

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自別離,雲山萬重,寸心千裏。

寒冬已過,春光如許,錦帕相寄,恰似我心。

東沛之戰,已然一觸即發,鶴唳風聲,雖不知前路如何,但有你念我,我心切切。

望你珍重自身,平安康健。

我等你。

阿雪。”

明明只幾行字,卻能看出不少猶豫的痕跡橫亘其間,殷上将其放下,又拿起那塊絹帕。

幼年之時,剛入定周驿站,想要給他藥,也是在那藥瓶之外包了一塊布帕,才丢到了他房中,可後來他不知為何又扔回來了。

殷上摸了摸那個“上”字,估計是江遺雪按照她的筆跡繡的,很是熟悉,可細看之下,卻見那鐵畫銀鈎的殺伐之氣下隐隐多了一絲不可言說的柔情。

她繼而摩挲了兩下,折好放進了懷中。

快速吃完了飯,她又将那信紙置于燈火旁,一點不落得燃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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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載三十一年夏至,令茲王湛盧忝命次子湛盧真為主帥,長子湛盧博為副手,揮兵南下,向鄰國東沛發起了進攻。

一時間,各鄰國紛紛自危,俱都招兵買馬,加固邊防,整個定周十五國徹底處于危檐之下。

東沛國力不盛,位于定周東北方,常年受其壓榨,兵力、國庫俱都衰弱,東沛王江明悟連換三名将領,俱都戰敗,無奈之下親自披挂上陣,去往邊疆。

有江明悟坐鎮,東沛士氣大盛,敗勢漸止,戰況一時間陷入了膠着之中。

邊疆不穩,都城由世子江遺玉代為監國。

然而随着糧草、軍饷的支出,國庫迅速空虛,邊疆流民無處安置,紛紛動亂,江遺玉焦頭爛額之下只能要求宗室、官員縮減用度,出錢赈災,朝堂怨聲四起。

內憂外患之下,東沛短暫的勝利也如同皂角吹出的泡泡一般迅速破滅,湛盧真勢如破竹,連斬數名大将,東沛霎時潰不成軍。

江明悟無計可施,連連派出使者,要求與令茲和談,可無一例外竟都未成行,派出去的使者宛如人間蒸發,未有一個得以歸來。

令茲戰意昂揚,不滅東沛誓不罷休,叫陣之時更是聲稱要将東沛王的頭顱挂于都城之上,以震懾各國。

思及永載二十一年,汀悉王室俱滅的往事,江明悟思來想去,竟連夜攜帶幾百心腹人馬棄城而走,将整個東沛拱手讓人。

見東沛王逃走,湛盧博大怒,不顧阻攔下令屠戮邊城,以彰國威,一時間數個邊城血流成河,流民四散。

此後,整個令茲軍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攻入都城徑蘇,俘虜其王室宗親百餘人,徹底吞并了鄰國東沛。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

時間線回歸第一章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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