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薄命長辭知己別(3)

第67章 薄命長辭知己別(3)

◎汀悉兵敗周垣身死◎

夏至這日, 前方傳來戰報,道周垣放棄同曲城後領三萬殘兵一路後撤,到達與山城之時與城內的亓徽軍再次交鋒, 才知去往定木城的後路已斷,無奈之下,只能再次領兵奔逃,在重泉、偃水兩城盤桓, 一路游擊作戰, 硬生生與亓徽軍又周旋了一個多月, 三日前才被前後兩方的追兵堵截在重泉城的一個村落之內。

收到這份戰報的時候,衆人正在衢山城帳內議事, 聽完兵卒的禀報,索千鏡嘆道:“如此境況, 她也能生生拖一個多月, 也是經緯之才了。”

周垣此人又心狠又有籌謀, 很多次他們都以為此戰已然昭彰,對方卻總是能反敗為勝,吾元江之禍後,若不是江遺雪立時掌控了局面, 又或者殷上沒有被那個叫做顧時序的兵卒救下來, 恐怕她的計謀真的會得逞。

一時間,衆人也心有戚戚, 生出了些後怕的情緒。

戰報既來,衆人自然便議及戰況, 姜昌黎率先開口道:“那村原本就是一個空村, 裏面被架設了高處, 弓弩的殺傷力很大, 其餘的倒是沒什麽,只不過我們一路追擊,辎重都沒跟上,想要強攻怕是不能夠了,不若就直接圍死吧。”

趙複也點頭道:“那村寨不大,雖有活水,但吃食不夠,估計堅持不了一個月。”

身後幾人聞言,也贊同地點了點頭,差不多統一了意見,但先前剛被江遺雪從鑲雲城叫回來的寧問卻并不贊同,道:“如今民間聲讨汀悉之聲愈烈,将其圍死固然不費兵卒,但若從長遠來看,無法奠定此戰的威勢,既然遲早都是要攻的,又何必再拖拖拉拉。”

言罷,她又補充了一句:“即便只有一個月,會死的人也只多不少,現下當務之急已經不是戰事了。”

“我也覺得是,”鄭麟點頭道:“吾元江之患雖然勉強穩定了,但沿江的城池幾乎全部塌毀,成為空城,百姓也都無家可歸,摳叩君羊把留意齊齊散散靈思追更最新完傑文再加之現在東沛、令茲國內的守軍近無,有很多地方難以管轄,也容易造成隐患。”

眼見兩方意見不一,衆人也僵持不下,紛紛朝上首看去。

一個多月來,殷上的傷勢逐漸向好,現下已能起身主事,耐心聽她們說完後,仔細看了看桌案上的戰報,決定道:“此戰結果已能預見,沒必要再拖延了。”

“既然重械難運便改換輕械,只用木車或是轒辒車,從四面逐步圍村——由晉呈頤帶隊在前,先解決高處的弓兵。”

言罷,她伸出手在那處村落輕輕劃過,摳叩君羊把留意齊齊散散靈思追更最新完傑文開始安排人馬,道:“由林泊玉、索千鏡圍合西南密林,鄭麟、寧問堵截西北,姜昌黎、趙複越嶺東南,郭長垚、崔集去往東北,除四方堵截外,池梧、李遷帶兵守在村河邊,未免有人從水下潛逃,最後由我親自帶一隊直通正南村口,與周垣交鋒。”

聞言,衆人也不再有何異議,紛紛領命前去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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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帳簾放下,一直坐在內間的江遺雪才慢吞吞地走出來,看着殷上的眼神似有怨嗔,道:“你傷還沒好呢。”

殷上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的戰報,在腦子複盤完畢,才道:“差不多了,”待對方走到她面前,她便擡起頭來,自然地伸出手将他收入懷中,問:“為何不願參加議事?”

鑒于江遺雪先前統籌三軍之事,今日各方前來之時,殷上是默認江遺雪也要參加的,誰料待她坐定後,對方卻躲在木屏之後不出來了。

“我才不要,”他貼在她脖頸裏,悶悶地說:“我不想弄這些,也不喜歡見其外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傷口,他還是有些擔憂地問:“你真的可以嗎?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嗯,”殷上随口就答應了,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道:“先前總覺得你保護不了自己,這兩日細聽了盛言川的呈報,便知是我低估你了,你既有這番能力,也能……”

“我不要!”江遺雪預料到她的後話,立刻揚聲打斷,用力纏緊了她的脖頸,軟聲道:“我沒能力,我最笨了,我哪都不去!”

“好、好!”殷上見他神色不對,忙咽下後話,應了一句。

可江遺雪見她态度敷衍,神色立刻委屈了起來,小聲問出心中所想:“此戰勝後,你是不是又要把我送回東沛?”

殷上這回不開口了,可沉默了幾息,就立刻被他抱着脖子晃了晃,道:“你說啊!”

她只好道:“可能還是需要你回去一段時間……”

江遺雪立刻撒開了抱着她的手,扭頭拒絕:“我不去!”

殷上在心裏嘆了口氣,輕聲道:“不會太久的,待我去往定周,處理好儲位事宜,我就親自接你回來,好不好?”

聞言,江遺雪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溫柔,語氣也帶着哄勸,心一下子就軟了,可嗫喏了半晌,一滴淚卻突然流了下來,聲音也帶上了哭腔,說:“……我、我真的不想去,我不能再離開你了……我、我在汀悉待了近四個月啊……殷上,你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嗎?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他哭得好傷心,第一次推開了殷上來抱他的手,道:“都這樣了你還要送我回去,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一點都不喜歡我!”

殷上也沒料到他說着說着就突然間情緒崩潰了,愣了一瞬後才伸出手去把他拖進懷裏,反口道:“好,好,不去了,東沛的事情我來處理,乖、乖……”

她按住他掙紮的手,托着對方的臉用力吻上去,另一只手則安撫地摩挲着他的後腰,直到對方漸漸平靜下來,乖乖地用手繞上了她的脖頸。

一吻畢後,江遺雪卻依舊神色恹恹地靠在她肩上,纖細瓷白的手指揪着她的衣領,紅唇微腫,呼吸沉緩,被眼淚浸透的睫毛軟趴趴地一顫一顫,像是被雨水澆透了的蝴蝶,羽翅輕搖,顫顫巍巍地飛不起來。

“不去了,”殷上看得有些心疼,再次保證,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說:“戰畢後我們就一起回亓徽。”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擡眼看她,绀青色的眸子裏溢出一絲病态的執着,哽咽道:“真的不能離開你了,會死掉的。”

“好,不離開。”

見她明确的答應,江遺雪終于含淚露出一個笑容,伸出手去再次和她擁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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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天色晴好,秋風肅殺。

殷上等人兵分兩路,一路借道氏白,一路經由舊吾,從衢山城出發,于一日黃昏前到達了重泉城阿明鎮的小滿村。

戰術謀劃有條不紊地行進着,先是晉呈頤帶隊順利解決了制高處的一隊弓兵,下方的兵馬也在盾陣和轒辒車的掩護下,很快沖破了村口的防線。

此戰已至末尾,周垣所領的自然都是心腹或是精銳,否則也不會有能力與數萬大軍周旋了一個多月,即便只剩數千殘兵,見着敵軍也并未有人退縮,各個都奮勇無敵地朝其殺來。

及至黃昏,血染殘陽,村道內也是一片屍山血海,殷上手持長刀立于陣前,絲毫沒有勸降或是談判的意圖,只面無表情,一路持械地向前殺去,直至與策馬而來的周瞻殺至一處。

兵械相碰,幾乎冒出火星,一連過了數十招,殷上冷聲問道:“周垣何在?”

周瞻并未出言,進攻的勢頭越來越猛,手中的長刀揮舞出淩冽的風聲,沉默地代表了她的答案。

殷上便不再試圖相問,眉眼間透出一絲冷凝,持刀縱馬,與其相錯,爾後又迅速的反手握住刀柄,向她腰間甲胄的縫隙處精準地劃去。

周瞻似有所察,立刻扭身躲避,那刀刃與其錯身而過,卻又劃在了馬背身上。

變故就在那一瞬間。

馬匹受驚嘶鳴,周瞻扭動間身形不穩,頃刻間就被甩下了馬背,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間,一隊兵馬也随即列陣向前,将其團團圍住,一時間,無數鋒銳的刀尖和箭簇也對準了她。

周瞻被擒,其餘的兵卒也便如同一盤散沙,短時間內也被制住,局勢也在瞬間被掌控,殷上翻身下馬,看着周瞻再次問道:“周垣何在?”

周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說:“我不會告訴你的,直接殺了我吧。”

“你沒有必要這樣,”殷上說:“你再怎麽遮掩,周垣也遲早會死的。”

“你放過她罷!”周瞻道:“我可以替她死!我保證她今後不會再對你産生任何威脅,甚至不會出現在人前!”

殷上沉默地目光如有實質地墜在她身上,語氣裏帶了一絲荒謬,道:“你覺得可能嗎?”

周瞻搖頭,重複道:“殺了我!也可以結束這一切!”

殷上險些被氣笑,道:“你以為你不該死嗎?”

她不急着殺她,甚至還沉聲細數起了她的罪狀,道:“你是不是覺得你一路走來都是被迫的,不管是送周垣去定周還是和周黎的合作,或是加入定周十五國的混戰,你都覺得自己有不得不為之的理由,可是你扪心自問,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你真的全無私心嗎?永、寧、公、主?”

這個稱呼一出,周瞻瞬間臉色蒼白,讷讷道:“我、我……”

“吾元江之禍,你明明可以阻止的,可是你還是放任周垣去做了,不就是想着,萬一呢?萬一這一次就贏了呢?”

“可你沒贏啊。”

周瞻感覺到一股絕望湧上來,好半晌才懇切道:“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是阿垣……我對不起她,我不能讓她死……你、你就當吾元江是我派人掘的,所有的命令都是我下的,割首祭旗也好,千刀萬剮也罷,左右我才是汀悉的王上,殺了我,你的前路便再也沒有阻礙了!又何必執着于阿垣的性命!”

殷上擡步走至她面前,嘆了口氣,聲音冷凝道:“你覺得我很好說話是嗎?”

她蹲下來,和周瞻平視,輕聲道:“你知道吾元江決堤死了多少人嗎?”她眼神極冷,定定地看着對方的眼睛,繼續道:“你想保周垣,我明白,但你知道有多少母親失去了孩子,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母親?兩國交戰,什麽陰謀詭計便也罷了,若我輸了,我也自認,可是周瞻,你也當了這麽多年的一國之主了,你回答我,這二三十萬百姓的性命,真的就只是你們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嗎?”

對方的眼神和質問讓周垣感到心口一陣發麻,垂下眼睫不敢再看對方的眼神,可身軀卻不住地顫抖起來,暴露了她內心真實的所想。

“看來你也在害怕。”

殷上替她說出了口,站起身來将長刀橫在了對方的脖頸上,道:“那你說,她該不該死?”

“不……不……”周瞻眼神掙紮,心中無比絕望,道:“我保證、我保證她不會再對你有威脅,我只是想讓她活着……活着、安穩地過完這一生——”

殷上動手的格外突然,周瞻幾近泣血的聲音也被迫戛然而止,可她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刀尖上的鮮血,輕聲問:“安穩?她配嗎?”

“母親——”

不遠處的斷壁殘垣中驟然爆發出了一聲嘶吼,周瞻捂住自己的脖頸,驟然瞪大了眼睛,嘶啞道:“不要……阿垣……走——”

然而殷上卻并沒有感覺到意外,好似一直就在等這一刻。

掙紮着跑出來的周垣已然神色癫狂,瘋了一樣地向殷上沖過來,半途中又被數人制住,滿臉憤恨地用力掙紮道:“救她!救救她!我已經出來了——”

“阿垣……”

殷上充耳未聞,甚至見周瞻還待掙紮,面無表情地持刀向前,手下微動,徹底了結了對方的性命。

眼見着已無生息的母親,周垣癡愣了一瞬,随即爆發出了一絲吼聲,雙目充血,死死地盯着殷上,嘶喊道:“殷上!殷上!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痛嗎?”

殷上神态絲毫未變,甚至還露出了一個笑容,看着周垣狼狽的樣子,道:“真好,現在你也體會到了。”

聞言,周垣也大笑出聲,道:“那是他們該死!他們該死!若能為我的千秋萬代做一基石,誰在乎他們是死是活!殷上!你別以為你自己有多清高,此戰之下,又有多少人是因你而死?你自己算得清嗎?!你身上背負的罪孽又比我少到哪裏去?!”

“你說得對,”殷上點點頭,走上前去,緩聲道:“我會用我的一生去贖罪,不過你,已經沒機會了。”

……

黃昏的晚霞一點點的墜下來,和噴薄而出的鮮血連成一片。

殷上的瞳孔間漸次滑過如血的殘陽和遠方的群岚,感覺到一陣風從極高極遠的地方吹來,穿過空蕩蕩的胸膛,将一切都吹得格外遙遠。

良久,她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遠處的山林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似是倦鳥歸巢。

……

永載二十一年春,原汀悉王室被誅,永載帝将其枭首示衆以震諸國,封胞妹永寧公主為汀悉王。

永載三十七年秋,同樣是以汀悉王室的覆滅為號,持續了近七年的定周之戰終于徹底畫上了句點,而這一年,距離殷上入定周為質的那個秋天,已經整整過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過去,她從爬不上馬車的小小幼童,走到了如今可號令三軍的一國世子,有多少人因她而活,又有多少人因她而死,連她自己都已經算不清,只記得一片片殷紅的血,染就了天子頭上的那冕冠纓,如同宣室殿之上的連綿的雲頂。

史載:永載三十七年七月初四,汀悉餘衆被誅于西充重泉城,世子垣被沉吾元江,以身祭河,告慰死于吾元江水患的數十萬百姓,定周之戰至終章,十五國皆臣于亓徽之勢。

這史書中毫無波瀾的短短幾行字,又有多少人的性命被歷史的煙雲所湮滅,可有誰知?

作者有話說:

本來拟的劇情是小江還得回東沛一趟的,結果寫到小江哭着問殷姐你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嗎把我自己也搞心軟了,遂放棄了這一部分。

後面的主線劇情就是殷姐稱帝,小江也需要開始直面殷姐和周相靈的婚約,感情線會稍微占比大一點。

不知道大家是怎麽看待周垣這個角色的,希望沒有寫成臉譜化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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