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Chapter 13
施媽媽被注射了鎮靜劑，正在安睡。
醫院走廊裏，施南跟在醫生身後，亦步亦趨。受到驚吓的樂樂趴在施南的肩膀上睡着了，可他兩只小手還緊緊摟着媽媽的脖子，顯然還心有餘悸。
梁醫生在診斷室門口停住腳步，轉過身面對他們，目光卻掠過施南為難地看向她身後的餘欽安。
施南頓時明白了醫生的顧慮，搶着說：“梁醫生，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我承受得住！”
施南小心地将樂樂放在診斷室的沙發上，她需要将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她坐在梁醫生對面的椅子上，緊繃着身體，她已經察覺到會是不好的消息，她急切地想知道、她期待着，梁醫生說出來的并非她預感的那樣。
餘欽安感受到了她的忐忑，自然地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肩。
終于，梁醫生緩慢地開了口：“經過我們的會診，可以确診病人已經屬于胃癌晚期。”
餘欽安明顯感到施南的肩膀顫了一下。
可她仍然保持着身體繃直的姿勢。
梁醫生在确認了她還不至于馬上崩潰後，接着說：“病人的病竈已通過多個途徑轉移，且轉移竈明顯，那麽，就排除了進行手術切除的可能性。目前還能選擇的有放化療，不過放化療有一定的副作用，而且對延長病人的生存期也并沒有明顯效果。”
“那是什麽意思？”
梁醫生沉默了一小會兒，最終殘忍而實事求是地說：“如果照病人目前的身體狀況來作判斷的話，不會超過3個月。作為醫生，我這樣說可能不太恰當，不過胃癌本身就是隐蔽性極強的一種惡性腫瘤，早期并無明顯症狀，等到發現時，多半都已經是晚期。即使不懂醫的人也該懂早發現早治療才能早治愈，發現得遲了，不僅治療效果差，患者自身愈合恢複的能力也差。沉疴宿疾，病入膏肓，就真是無藥可醫了。”
施南懵懵懂懂地聽完，肩膀早在不知不覺間垮了下來。她當然不願意相信，她想放任自己癱軟下來，放任自己被這沉重的打擊擊垮、沉睡不醒，她想放縱自己脆弱一回，就一回！可她知道醫生說的是真的！她最終也只不過是将身體朝椅背上靠了靠，因為她知道——現在，是最需要她堅強的時候！
他知道她是單親媽媽，他能想象她受過多少苦難，一早就打動他的便是她對命運的不屈不撓，可她此刻的堅強隐忍還是出乎他的意料，餘欽安沒有遲疑地擁抱了她。
施南沒有躲避，順從地将頭放在了餘欽安的肩上。此時此刻，她多麽需要這樣一個依靠！
施南聽取并同意了梁醫生為媽媽制訂的治療方案。
餘欽安給同事們打了招呼，施媽媽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
樂樂被托付給了沁薇，沁薇每天白天都會替她照看。
明天一早，她還要按時上班，沒有時間悲傷，她唯一能做的、必須要做的，就是用她的勞動去換來媽媽的治療費用。
當天晚上，施南靜坐在黑暗中，媽媽躺在她面前的病床上，樂樂睡在她身後的陪護床上，她能聽到她們平緩而均勻的呼吸；她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她們的存在，就在她身邊！多少年了，她們從來沒有分開，所有的苦難她們一同承受！她們苦中作樂，她們相親相愛，她們始終擁有彼此！她從沒設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人會先離開……
可萬惡的死神啊，它就要帶走我的母親，它不經過我的允許就要擅自帶走我的母親，可我對此竟然無能為力……
第二天一早，施南照常上班，沒人能看出她的異樣，只有她自己知道，還有什麽比只能在黑暗中哭泣更絕望、更悲哀？
上午十點多，以往早間該完成的工作還沒完成二分之一。
分神的時候肯定有，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時時牽動着她的心，她只能告誡自己在能集中精神的時候盡量加倍努力。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Sarah，樓下有人找您，說是您的朋友，因為是工作時間，我不确定要不要讓她上去，就先給您打個電話。”
前臺女孩的聲音。
“對了，小姐，請問您叫什麽名字？”這是對她旁邊的人說的。
“李沁薇。”
“Sarah，找您的小姐叫李沁薇。”
沁薇不打電話就找過來，出什麽事了嗎？施南心裏一驚。
“麻煩你讓李小姐稍等一會兒，我馬上下來。”
“好的。”
“沁薇，出什麽事了？”
施南急急下樓，還不等沁薇回答，樂樂就一下撲進她懷裏，“要媽媽……媽媽抱樂樂”地不停哭鬧。
沁薇朝樂樂努了努嘴，說：“早上一醒來就哭鬧着要外婆要媽媽，我怎麽哄也哄不過來，這不，沒辦法，只能帶你這兒來了。”
樂樂長這麽大，一直跟在外婆身邊，這突然被其他人接手就算是普通小孩也會受不了，更何況樂樂這麽敏感的孩子。
施南聽到兒子凄厲的哭喊，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可又能怎麽辦呢？
“樂樂乖，媽媽現在在上班吶，樂樂跟着幹媽去玩好不好？媽媽下班了馬上就去接樂樂！”
樂樂一聽這話，更加使勁地吊着施南的脖子，雙腿死命地纏住她的腰。聲嘶力竭地哭喊：“要媽媽！要媽媽……”
路人紛紛側目。
沁薇都要忍不住掉下淚來。
“施南，樂樂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受不了這種刺激的。要不你先請幾天假，這幾天我和你一起帶他，等他先适應我的存在再說。”
“不行！我不能請假！”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阿姨這幾天的治療費用我出了還不行麽？”
不知怎的，施南突然就覺心底無名火起，仿佛這些年來所有委屈的、無助的、抱怨的、忍耐的都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她幾乎是歇斯底裏地朝着沁薇吼道：“不行！如果幾天後他适應不了怎麽辦，我再請幾個月假？如果幾個月後他還是适應不了怎麽辦？這一輩子他都适應不了怎麽辦？”
沁薇楞了片刻，終是理解了她在極度壓抑後的宣洩，只嘟哝道：“你不要那麽倔成嗎？我也是為你好。”
發洩過後的施南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控，雖然老朋友并不在意，自己難免還是會有些過意不去，便放柔了聲音說：“謝謝你，沁薇，我先想想辦法吧，實在不行再找你。”
“你能有什麽辦法？”
“不是什麽辦法，權且一試，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總裁辦公室
施南低眉斂目地站在冷傑對面，先是述說了母親的突然入院，又大致講了樂樂的特殊情況，最後帶着懇求的語氣說：“Jesson，我知道我應該先處理好私事，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但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我保證并不會因此影響一點點工作效率，我的孩子很乖的，只要有畫板他就能在我身邊安安靜靜地呆一整天，不會到處亂跑，保證不會影響公司秩序的。拜托您了！”
一提到孩子，冷傑第一反應就會想到小楓，心裏不由百轉千折。而他沉默的每一秒鐘，對施南而言，都是最難捱的折磨。
她不敢想象如果遭到拒絕會怎麽樣，該怎麽辦？
如果請假或是辭職，那就意味着沒有收入，也就無力支付媽媽的治療費用；如果繼續把樂樂托付給沁薇，即使沁薇願意，她自己也狠不下心。
天平的兩端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牽挂，舍棄哪一個都不行，她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帶着樂樂上班。或者說，她沒有選擇。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乞求：求求你，一定要同意！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同意……
“門口是你孩子？”
冷傑突然出聲，吓了施南一跳，半天才解析出這幾個字裏并沒有自己期望的答案。這不是答案，這是一個問句，他在問她。
啊？
施南遲鈍地意識到Jesson是在問她，趕緊轉過身，看見樂樂小小的腦袋從門縫裏探進來，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完了！這下完了！她剛才才對Jesson保證過樂樂很乖，不會到處亂跑的。Jesson肯定不會相信她了。
她無力地閉上眼睛，近乎萬念俱灰。
“小朋友，到叔叔這兒來。”
就在施南準備認命的時候，Jesson卻熱情地向樂樂打起了招呼。
樂樂像只小松鼠般竄到施南腳邊，雙手緊緊摟着她的腿，她知道，樂樂之所以在外面偷看，是害怕媽媽不見了，她還有什麽好怪他的。
她将樂樂抱在胸前，發現樂樂直直地望着Jesson，目光裏沒有躲閃和害怕。施南大驚，樂樂還從未這樣看過一個人！
“樂樂，乖，叫叔叔好。”施南像一個普通媽媽那樣，教導孩子有禮貌地和人打招呼，只可惜樂樂一次也沒按她教的做過，施南早習以為常。
“爸爸，爸爸，爸爸。”
樂樂卻突然叫了起來。
施南一怔，饒是見多識廣的冷傑也是一怔，之前那次還可以說是小孩認錯了人，可總不至于一而再地認錯人吧，莫非小孩的爸爸和自己長得很像？
想到上次樂樂亂叫爸爸的事施南本就覺得難堪，可他偏偏又在這節骨眼兒上搗亂，施南不禁又急又羞又怒，一巴掌拍在樂樂屁股上，“不準亂叫！”
樂樂受了委屈，也不哭，越發可憐巴巴地望着冷傑，“爸爸，爸爸，爸爸……”叫個不停。
施南只差找個地洞鑽下去了。
“Sarah，你先去忙吧。這孩子挺有趣的，我同他玩會兒。”
“Jesson，樂樂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樣，那個，他，他不一定願意和你親近……”
“樂樂，來，到叔叔這來！”
樂樂從媽媽身上溜下來，朝着冷傑小跑過去。
直到稀裏糊塗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施南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樂樂竟然不排斥他——那樣一個陌生人！
還有，這到底算同意呢？還是不同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