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吳迪的故事其實乏善可陳。
他的親生母親是來華留學的外籍女子，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生下了吳迪，随後将他抛棄在路邊。吳秀芬撿到他的時候，他小小的身子被塞進一個裝10kg大米的紅色編織袋，皺巴巴的身體上滿是血污和灰土。
他臍帶上的血都還沒幹透，哭不出聲，弱得不如一只小貓。
吳秀芬撿到他時三十歲，她因為不孕不育和結婚七年的丈夫離了婚，一個人過日子。
她拿剪刀剪開編織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托了出來，小小的生命躺在她的手掌心，皮膚溫熱，胸膛起起伏伏，閉着眼睛，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孩子……”吳秀芬眼眶一熱，落下滾燙的眼淚，“我的孩子！”
她辦了手續，把孩子收養到了自己的名下。
從此這個洋孩子有了自己的家。
“我從不覺得我和其他人有什麽不一樣。”吳迪的眼神平和，“我餓了有飯吃，困了有床睡，生病了有媽媽心疼，考第一名也會得到獎勵，我的童年非常幸福。”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可惜，我死得太早了。”
“我的兒！”提到死，吳秀芬一聲嗚咽，當年得知兒子死訊的痛苦卷土重來，“賊老天，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我們母子一生行善積德，我們做錯了什麽！”
“我記得你說，你也是餓死的……”潘琪撓了撓臉，“我能問問是什麽情況嗎？”
“當然可以。”吳迪輕笑，“我的事情，還上了報紙呢。”
吳迪二十五歲的時候，在回家路上撞破了一起兒童拐賣事件。
從小對人販子深惡痛絕的他二話不說，便上前見義勇為，幾拳把惡人放倒，扭送進了警局，那個被迷暈的孩子也安全送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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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一件喜事。
可誰知，那個拐賣組織還有餘孽在逃，他們對多管閑事的吳迪萬分痛恨，直接在他下班的路上伏擊了他。
“我被抓了起來，關在一個地下倉庫裏。”吳迪面無表情地說着，“他們把我關起來之後，就不再管我了，我被捆着，沒法行動，就這麽死掉了。”
因為吳秀芬在場，吳迪并不願意詳細描述自己死亡的過程，但吳秀芬還是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接到警方通知的時候，吳迪已經失蹤了将近一個星期了。
她膽戰心驚地來到了拉着警戒條的那個倉庫，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在女警的攙扶下，她看到了被擔架擡着出來，臉上蓋着白布，只垂下一截枯枝一樣的手腕的吳迪。
親手養大的孩子，手腕上那個鮮明的紅色胎記都已經變得黯淡而髒污。
天好像一下子就塌了。
吳秀芬跪倒在地，她想哭嚎，想尖叫，想歇斯底裏地咒罵，但是張大了嘴，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五髒六腑都擠在了一起，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像一條瀕死的魚，在那剎那失去了所有的空氣。
吳迪被授予英雄的稱號，吳秀芬也得到了一大筆錢——有被拐賣孩子家庭的贈與，也有公家的獎勵，但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吳秀芬五十幾歲時，又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了。
就這樣過了十多年。
“我放心不下媽媽，不願意去往生。”吳迪笑了笑，“好在我成了植物系統的工作人員，可以一直不去投胎，所以我就耗了這麽十多年。每次攢夠了能量回魂，我都會去看看媽媽。”
“有時候還魂分到的虛拟身體是小孩子，有時候是女人，有時候是老人，但都沒有關系。”吳迪伸出手順了順吳秀芬的背，“我每次都不敢多說話，只是講幾句話就走。”
“我知道我已經死了，我不能再讓媽媽察覺到我的存在……”
說到這裏，他忽然哽住了，“可是，我怎麽能看着別人欺負她！”
吳秀芬有錢這件事，并沒有很多人知道。但不知道是誰順嘴提了一嘴，她當年拿了很多錢，而且這些年她一直省吃儉用，根本沒有什麽花費，那筆錢一定還在她手裏。
就這樣，這位七旬老婦被幾個混混盯上了。
他們并不明搶，而是動不動就來吳秀芬家門口蹲守，每次都趁着她出門的時候撬鎖進去，把她家裏翻的一團亂。
吳秀芬報警了，但是因為他們并沒有拿什麽東西，每次都是拘留一段時間就出來了，一旦恢複自由，他們又會卷土重來，甚至故意破壞家裏的東西，把垃圾丢得到處都是，把吳秀芬的生活搞得烏煙瘴氣。
吳迪冷笑，“可我媽媽當年收到的錢，已經全部捐給了慈善機構，她身上根本什麽都沒有留下！”
“人渣！”潘琪義憤填膺，“怎麽會有這種人！”
“呵，我也想知道。”吳迪的臉色變得狠厲，“我不能看着他們就這麽欺負我的母親！”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潘琪，“正好那個時候，你出現了。”
“等等……”潘琪忽然渾身汗毛都起來了，她看着自己的身體，“你不會用我的身體，做了什麽吧？”
裴聞風的臉色一時間也黑如炭，他的雙手緊緊握着，仿佛極力在控制自己不暴起。
“……”吳迪沒有說話，而是長舒了一口氣，“反正他們不會再有機會出來了！”
“你說清楚啊！”潘琪氣得蹦了起來，倒騰着小短腿就去揪吳迪的衣服，“你給我看看，我的身體還是完整的嗎！”
然而她剛碰到吳迪的那一刻，腦子裏忽然一陣眩暈，一股極強的吸力從吳迪身上傳來，将她整個人拖拽着，一把扯出了小熊的身體！
“唔！”
潘琪只來得及回望一眼裴聞風，整個靈魂就被塞入了一具溫暖而柔軟的身體……
“餅餅，快醒醒！”
“你不要吓我，您怎麽樣了！”
唰！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緊緊把她抱在懷裏，神色緊張到幾乎僵硬的裴聞風，以及抱着小熊默默流淚的吳秀芬。
咦？
小熊怎麽在那裏，那她呢，她這是……
“我……”她張了張嘴，感覺嗓子裏極度幹澀，渾身也一陣發軟，幾乎沒有任何力氣，“我，我回來了？”
“太好了。”裴聞風見她能正常說話，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下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吳秀芬母子，一把抱起潘琪就往外走。
“我先送你去醫院，其餘的事情我們以後再算賬！”
潘琪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裏，還有些回不過神，她這就……複活了？
為什麽？
系統也沒有出面，吳迪也沒有反抗，他真的這麽輕易地就把身體交還給她了？
她還在思考，但慢慢地感覺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片混沌，感覺靈魂和身體好像在重新融合，昏昏沉沉的，只想狠狠地睡上一覺……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了一句清晰的聲音。
“好好珍惜你的生活。”
“不要再放棄活着了。”
植物管理系統總部。
“關于你的處理辦法已經下來了。”
老爺爺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坐在審判庭下方的吳迪，“惡意奪取他人的身體，過度幹涉人間的因果，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現剝離你的系統員工身份，轉入人口輪回系統，即刻投入轉生！”
“我接受……等等，就這樣？”吳迪一愣，“沒有其他的處罰嗎？”
“因為你主動交還身體，且自覺維護潘琪的名譽及安全，對你進行了減刑處理。”老爺爺嘆了口氣，“而且，地府那邊根據你生前的所作所為，折算了你的功德值，抵消了你這次作惡的影響。”
“你去投胎吧。”老爺爺深深地看着吳迪，“下輩子，會重新開始的。”
吳迪緊緊地攥着手，回頭望了一眼總部上方的大屏幕——吳秀芬已經被送入了養老院，出錢的人是星辰科技名下的慈善基金會，也就是說，是裴聞風。
“好。”
他長舒一口氣，輕聲回答，“走吧。”
清晨九點，潘琪醒了過來。
她睜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病房天花板上一塊亮亮的光斑，感受着從窗外吹進來的絲絲涼風，輕輕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嗯？
動不了。
她一轉頭，看向床邊，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緊緊地握着，高大的男人坐在一張小小的折疊椅上，上半身蜷縮在她的手邊，沉沉地睡着。
“裴聞風……？”
她有些茫然，他為什麽在這裏，他難道一直守着自己嗎？
看着裴聞風眼下的青黑，疲憊的面容，她伸出右手，輕輕地拂了拂他額前的碎發，指尖擦過他突出的眉弓，挺拔的鼻梁，幹燥的薄唇……
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這就是裴聞風啊，活生生的裴聞風，和活生生的自己。
此刻，她的心情竟然異常的平靜而快樂，好像從回到自己的身體之後，她所有的執念，痛苦，糾結，以及那些幽暗洶湧的感情都散盡了。
唯餘滿心淡然。
可能真的要死過一次，才能知道生命本身的意義所在吧。
活着的每一刻，都彌足珍貴。
她笑着，正想收回手，裴聞風的眉頭卻一皺，随後猛然睜開眼。
他的目光準确無誤地對上潘琪的雙眼，在确認了是潘琪本人後，他眸中的冰冷寒氣在剎那間散盡，浮上無盡的歡喜和溫柔。
“餅餅，你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