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吃過飯,韻春清洗了碗筷後,便準備去遛狗了。

她從廚房出來,路青雪坐在沙發看雜志, Merry正叼着球在一旁玩。

莫月送來的東西跟齊全,牽狗繩也有,她剛拿出來放在了沙發。

就在路青雪腿邊。

韻春看了眼牽狗繩,又看了眼Merry,最後看向路青雪。

她嘿嘿一笑: “青雪姐,它跟你在一起好乖哦。”

路青雪撩眸看她,笑而不語。

韻春認為路青雪看出了她的想法。

但路青雪不挑明,就靜靜地看着她演。

韻春面不改色,又說: “真的好乖哦。”

尾音拉長,語氣帶有幾分懇求。

路青雪合住書,春風似的柔軟語氣: “想讓我幫你系繩子”

果然,她想什麽路青雪都能猜到。

“嗯嗯。”

韻春摸了摸鼻子,讪讪解釋: “我覺得我可能狗毛過敏,不能和它靠太近。”

還在嘴硬。

路青雪不懂,小家夥承認怕狗有這麽難嗎

承認怕狗不難,但承認之前否定過的事情,難。

上次在車上承認舍不得路青雪,是情況特殊。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韻春說着走到了玄關處,那裏放着她從路婉怡家拿回的袋子。

而看到袋子的那秒,路青雪低下了頭,不想去看。

韻春卻興沖沖地從裏面拿出了一個相框,這是她和路婉怡要的路青雪的遺照。

沒錯,遺照。

說好了要給路青雪上香,沒有遺照怎麽行呢

一邊把照片放到了客廳的櫃子上,一遍轉頭對路青雪說: “等我買來香爐和香,就可以給你上香了。”

路青雪:……

她很想問韻春不覺得詭異嗎

家裏突然放一個黑白照片,不害怕嗎

更想問韻春以什麽身份給她上香呢

但路青雪識趣地沒有問。

她知道韻春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路青雪幫韻春将遛狗的繩子扣好,甚至連撿便便的袋子都預備好了。

韻春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拉着狗下樓。

笑嘻嘻的從路青雪手中接過了繩子,韻春沖路青雪說: “有你真好。”

---

莫月讓韻春幫忙看三天狗。

就給了韻春三天帶薪假,讓她這三天內好好照顧Merry。

這讓韻春有三個感慨:

1.

大老板對Merry真好。

2.

當大老板的狗真好。

3.

這個活給了她真好。

如果她是一個不怕狗的人,讓她多照顧兩天她也是樂意的。

可惜她怕狗。

可惜大老板就出差三天。

遛了狗,韻春沒急着回去,而是拉着Merry前往了徐藍椋家。

路過樓下的水果店,韻春還買了些水果。求人辦事就是這樣,事兒沒辦成前,總得意思意思。

徐藍椋的家門很特別,門上方的中央貼着一個八卦,門兩邊說是對聯吧,但其實是自己手寫的符,上面畫的圖案韻春一點也看不懂。

門旁邊的牆上還挂着一個“在家”的牌子,韻春挑起看了眼,反面印着“不在家”三字。

摁了門鈴後,韻春拉着Merry在門口等着。

如路青雪所說的一樣, Merry真的很乖,走在馬路上看到人會自主躲避,而且不會拽着韻春跑,反而會遷就着韻春的步伐滿滿走。經過一次遛彎,韻春已經稍稍克服了對它的恐懼。

不過當Merry沖着門突然喊叫時,韻春還是打了個哆嗦。

不是怕,是沒防住它會突然叫。

韻春看着它,沒等問怎麽了,身前的門從裏面打開。

韻春擡眸。

徐藍椋還是穿着唐裝,脖子上挂着金鏈子,整個人跟暴發戶似的,一點也不像看事的神婆。

雖然穿着沒變,韻春卻感覺哪裏有點不一樣。

哪裏呢

韻春視線上下一掃,最後停在了徐藍椋的頭頂。

——染發了。

之前黑白兩色參雜的發,此刻烏黑黑的,看不到一根白頭發。

看着比之前年輕了六七歲。

見到是韻春,徐藍椋微微揚起了抹笑,随即偏頭看了眼還在叫的金毛,道: “你娃娃”

“老板的。”韻春抻了下狗繩, “它能進吧”

“你都領着來了,我拒之門外還怎麽做生意”徐藍椋側身, “進來吧。”

韻春應了聲,拉着Merry進了門。一進門她怔住了,徐藍椋家裏還有幾個人。她一進門,哪裏人目光齊刷刷停在了她身上。

韻春淡定地回望過去,心想應該都是來找徐藍椋看事的。

徐藍椋看向她, “有點忙,你等會兒”

“好。”

“那去我書房等吧,不然這娃娃一直叫,會吵到別人。”

韻春點了點頭。

跟着徐藍椋進了書房。

“喝水嗎”徐藍椋問。

韻春搖頭: “不用了,你去忙吧。”

徐藍椋嗯了聲,不跟韻春客氣: “喝水自己去外面倒。我盡量快一點。”

“好。”

徐藍椋關門出去前,看了Merry一眼, Merry沖着她汪了兩聲。

等到門關,韻春蹲在距離Merry半步之前,保持着謹慎的距離,輕聲: “Merry”

金毛看着她。

“你怎麽了”跟動物說話,要擅長自問自答,韻春問完便問, “是害怕嗎”

她猜Merry一開始叫是聽到徐藍椋來開門的腳步聲,等進了徐藍椋家又叫,或許是因為徐藍椋家的裝修有些古怪。她家很暗,客廳裏還擺放了一個韻春不認識的神像,面前擺放着香爐,神像旁還亮着暗紅色的燈光,牆壁上貼着各類的符紙。韻春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吓了一跳。

不過書房還好,裏面沒什麽怪異的東西,靠着窗,光線還算充足。

韻春抿了抿唇,輕笑: “別怕哈,她愛吃豬肉包子,不吃狗肉的。”

也不知道Merry聽沒聽懂,反正沒兩秒, Merry只是舌頭伸了出來,喘着氣,沒有再叫了。

關着門,不怕狗跑出去,韻春放心地松開繩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環顧四周,觀察着書房環境。

和外面貼着亂糟糟符紙的牆壁一比較,書房就顯得整潔幹淨。

牆上只挂着兩幅墨筆。

韻春看了眼落筆,兩幅都是徐藍椋自己執筆寫的。

所寫內容,是兩句詩:

——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韻春雖高中沒畢業,卻也知道這兩句詩感嘆的是物是人非,道是的滄桑往事與悲涼經歷。

這樣凄楚的詩句,不僅親筆寫下,還挂在書房裏,徐藍椋心中是有什麽意難平嗎

韻春稍稍猜測了一下,沒多深究。這是個人隐私,她想也想不出來,而且萬一徐藍椋就是覺得寫的好看,挂着玩玩呢

可就在韻春打算收回視線時,回轉的眸光掃到第一幅書法時忽然頓住。

目光停留在了“春”字上。

韻春記憶力算不上厲害,但對于看過的東西依稀會有印象。

她起身上前,盯着那個春字深深看了看,眉頭微微一皺。

從口袋中拿出了她和路青雪的婚書,展開。

呂峰這個人有點小聰明,就是用不到正經地方。婚書上寫的名字不是那天他喊出的‘呂韻’二字,而是韻春。

他心裏韻春改名是事實,賣八字時為了準确性,将改後的名字寫在八字上。

為的就是怕名字不準确,路家知道後不高興,再把錢要回去。

此刻,韻春看着婚書上她的名字。

紙上的春字,與牆上書法的春字毫無二致。

春上三橫都是一筆寫下來的不說,就連春下的日字,全是偏圓形的口字外加一橫。

韻春懵然,既是這樣,那這婚書……是徐藍椋寫的

路婉怡口中算命的人,就是徐藍椋

韻春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婚書,發現還有“人” “成”兩字能對上。對比過後,是同一人的字跡。

當下确認了心中所想,這婚書……确實是徐藍椋寫的。

也就是說:她和路青雪冥婚這件事,是徐藍椋的手筆。

而現在,她要找徐藍椋解除這段關系。

開始是徐藍椋,結束是徐藍椋。

徐藍椋好會賺錢。

韻春: “。”

好吧,重點關注偏了。

韻春拿着婚書坐回椅子,在書房靜靜等了有二十分鐘,書房的門才被從外推開。

一看到徐藍椋,一直安靜的Merry又開始叫了。

見狀,徐藍椋笑着問韻春: “不如先把它關在書房,你跟我來外面聊”

韻春有太多問題想問徐藍椋了,當下同意: “好。”出門前,韻春小聲對狗說: “不要在裏面搗亂哦,乖乖等我。”

Merry: “汪。”

---

坐到桌子前,韻春開門見山。她翹起腿,把婚書拍到徐藍椋面前, “這是你寫的吧。”

徐藍椋拿起婚書掃了一眼, “是。”

韻春眉眼捎帶着少許疏離笑意,語氣輕快: “你先是給我定冥婚,然後回過頭跟我說我被鬼纏上了,到最後再說能解除這段關系。”

“這一系列下來,你掙得盆滿缽滿吧”

徐藍椋默了默,直接: “你覺得我在套路你”

韻春聳了聳肩。

徐藍椋笑: “我很講誠信的。”

徐藍椋把婚書放到桌上,雙手合十搭在桌邊,笑着看韻春。

“第一,他們來找我寫婚書,為你們訂婚的時候,我并不認識你。不知道韻春是你,你就是韻春。”

這點韻春想到了。

“第二,那天我偶然撞見你,說你遇到鬼了,只是覺得你合我眼緣,路見不平想要幫你一下。”

徐藍椋: “第三…”

韻春接話: “第三,你也不知道我冥婚的對象,恰恰就是你算的那家。也不知道纏着我的鬼,恰恰就是經你手成婚的那家,對不”

徐藍椋點頭: “正确。”

韻春嘴角微微勾了勾, “是不是太巧合了”

徐藍椋不以為然: “人生就是這麽多巧合組成的,所以才會有驚喜和意外。”

韻春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 “那你是不是得給我免費這些全算是因你而起。”

徐藍椋: “…”

這個崽子。

就摳摳搜搜的。

講價的機會一點不放過。

徐藍椋面上的笑消失,問她: “你真的這麽認為”

“不然呢你自己都承認了。”

徐藍椋神色淡淡,手指在了婚書路青雪的名字上,反問: “會不會是這個小姑娘的原因呢”

她死了,才會有冥婚。

才會有後面的一些事。

徐藍椋話語不斷, “而這個小姑娘又跟你有關系呢”

韻春一怔。

徐藍椋連她們認識都知道還是說別的什麽

“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就需要你自己去發現了,我不能多說。”徐藍椋故作高深道。

“總之就是不可能免費。”

韻春: “…”

不說就不說,她問路青雪去。

視線落在婚書紙,韻春問道: “有沒有什麽辦法,就算沒了冥婚的這層關系,我也能見到她”

“為什麽要見她”

徐藍椋沒有回答韻春的問題,反而問韻春所想。

韻春簡單概括: “我倆聊挺好,想多聊聊。”

她沒想隐瞞徐藍椋,因為還要跟徐藍椋請教法子。

但韻春不知道徐藍椋怎麽想的,居然問她: “你愛上她了”

韻春目瞪口呆之際,徐藍椋淡淡: “那還解除關系做什麽結婚的流程都省下了,直接可以共度餘生。”

韻春哭笑不得: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就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沒有。”

徐藍椋沒有一秒猶豫的回答讓韻春無奈。

見韻春眼皮半耷,徐藍椋笑: “我是說,你們的關系解除後,我沒有辦法讓你看見她。”

韻春不信。她無言盯着徐藍椋,直覺告訴她,徐藍椋肯定有辦法。

如炬的目光鎖定徐藍椋,讓她渾身上下如觸電般泛起一層麻,被看得不自然。徐藍椋轉着指上的戒指,後靠着椅背,妥協似的充滿無可奈何,慢聲反問: “總不能讓我給你開鬼眼吧”

韻春彎眸,想都沒想答應: “好啊。”

只要能見到路青雪就行。

徐藍椋白了她一眼,冷聲: “那到時候你看到的鬼就不止她一個了。”

“……”

意思是她昨天想的鏡子裏的鬼也能看見咯

不止鏡子裏,角落的所有鬼魂她都能看見要是那種尖嘴獠牙,眼睛流着血淚嘴角裂着大口子的鬼怎麽辦可能還有吊着長舌的……

那也太吓人了。

畢竟不是所有鬼都像路青雪一樣賞心悅目,讓人看了心曠神怡。

“看你的氣色,她現在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傷害。既要又要不可能同時發生,不如先別管這件事,等你什麽時候不想見到她了,也就是你所言的惺惺相惜沒了,你再解除你們的關系,這樣也不用糾結什麽。”

徐藍椋給韻春提出建議,然後又說, “到時候你也不用來找我,直接把這張婚書燒掉,你們之間……就不會有任何聯系了。”

燒掉就可以了嗎

開鬼眼這件事韻春放棄了,暫時也只能按照徐藍椋說的,先将她和路青雪的事情放一放。

“再給我想想別的辦法。”韻春不放棄地說。

這次徐藍椋沒回應。辦法有的是,只是暫時不能告訴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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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聊的差不多聊完了,但再離開之前,韻春沒忘記問: “我媽…你找到了嗎”

聽到韻春提及韻月琴,徐藍椋嘴角的弧度不變,只是桌下轉動戒指的手頓了下,似乎是因為沒有完成雇主任務的原因。

她坐直了身子,雙手重新搭上桌子,略遺憾: “沒有。”

對此,徐藍椋給出了解釋: “過去這麽多年,在世間流蕩的魂體不是那麽好找的。”看着韻春,她又說, “或許投胎了也說不準。”

投胎…

韻春濃密睫毛似夏夜月光下的樹影,晃動的那麽不自然。

她的媽媽去找新的媽媽了嗎

是好事。

可是鼻子為什麽發酸呢

真的就…最後一眼都見不到了麽

徐藍椋說找不到,那麽徐藍椋都去哪裏找了呢應該不用出去吧,在家招魂就可以。

韻春抱着最後的希望,問: “那你有沒有對着我老家的方向招魂呢在西南方向。”

“試過。”

徐藍椋: “不過你可以給我說一下在你老家她常去的地方,大致描繪一下景象,今晚我可以想象着你所說的畫面再試一次,這樣成功率可能高一些。”

“好。”

徐藍椋的話無疑給韻春燃起了希望,她思索後說: “除了幹活必須去的地方,我媽媽常去的地方只有一處。”

她徐徐講道: “那是一個小山坡……”

韻春所在的村子被山圍着,韻月琴常常帶着小小年紀的韻春去那裏,一坐就是好長時間。那裏不僅可以看到她的村子,還可以眺望到附近十幾裏的各個村落,一轉身,還能看到山後面的村子。

她問過韻月琴站在這裏看什麽韻月琴笑着回答她,說這裏風景好,以前開滿了漫山遍野的小黃花,風一吹,小黃花零星晃動,好看得很。還說站在山坡,眼界是寬闊的。看到的世界變廣,說不定能看到許久未見的人。又或者她坐在這裏,能等到許久未歸的故人。

那時韻春不懂什麽意思,只是随着年齡增長,韻月琴也很少去那小山坡了。

好似看不到舊風景,也等不到故人歸了。

“…”

韻春講這些時,低垂着眸,早已陷入了和韻月琴的回憶中。

導致她沒注意,徐藍椋眼裏的莫測變化。

等到韻春講完,徐藍椋眼下的波瀾已收起,平靜地又次承諾會再試着召喚,如果有結果會告訴韻春。

韻春起身道了謝,到書房牽上Merry便離開了。

徐藍椋送韻春出門,聽着樓梯裏韻春的聲音漸遠。她将牆邊的牌子翻了個面,牌子上的字變成了“不在家”。

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打擾。

之後徐藍椋關門,轉頭進了卧室。

卧室的窗簾是拉着的,屋子裏暗沉沉。

徐藍椋走到衣櫃前,打開門,偌大的衣櫃裏只放了一個東西。

如果韻春在這兒,定會認出擺在櫃子中央臺面上的,是那天她給徐藍椋的镯子。

也就是韻月琴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只假貨。

镯子上貼着一道黃色符紙,不知道封印着什麽。

徐藍椋望向镯子時,眸光閃了閃,轉柔。盯着镯子看了兩秒,徐藍椋掀開上面的符紙,并後退一步。

衣櫃敞開的兩扇門間,依稀出現了一道柔和身影。

人在去世變成鬼時,外貌一般會變化成心裏留有遺憾或是心裏最留戀的那個年紀時的模樣。

韻月琴在死後,自動幻化成了十六歲的樣子。

紮着兩個又粗又長的麻花辮,額前的劉海是自然卷形成了彎弧,濃眉大眼,一臉的稚嫩。

只不過眼裏蘊含着的,是高于十六歲的成熟。

看見徐藍椋,韻月琴牽起了一抹柔笑,低聲喚道: “阿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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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題都城南莊》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李煜《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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