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影落玉堂苔

影落玉堂苔

在座衆人知道蕭瑜身份的不過寥寥,住持只當蕭瑜是蕭琳的一位門客謀士,加之對梅妃和蕭瑜心中有恨,便在蕭琳面前這樣污蔑,卻哪裏知道眼前這位就是那傳聞中的九殿下呢。

“你胡說什麽”

蕭瑜眉色冷冽,厲聲質問道,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寒冬入骨的風,打得人骨縫子裏咯咯作響,就連一旁的冬兒也被他吓住,擔憂地望着他。

蕭琳向冬兒遞了個眼神,讓她帶着蕭瑜出去。

“你去歇着吧,我在這裏,不會有事的。”

蕭瑜眼尾綻着血紅,盯着那住持沉了臉說道: “你嘴巴裏最好不要說出什麽不幹不淨的話來,不然,我當即送你去見佛祖。”

冬兒去拉他的手,卻覺得蕭瑜的手如同害病了一樣冷,她不是梅音,也不是二殿下,甚至連成碧都比不得,她什麽也幫不到蕭瑜。

*

寺門早已關閉了,院內上了薄燈,僧侶們磕頭誦經的聲音嗡嗡鬧鬧,聽得人十分煎熬,冬兒懷着自己的心事跟在蕭瑜身後,卻忽然撞進了他懷中。

“唔,殿下……你心情好些了嗎”

蕭瑜并沒有說話,擡起手臂環抱住了冬兒。

“我沒事,讓冬兒擔心了,是我的錯,不該為了自己的事生悶氣,不和冬兒說話。”

“殿下——”見到蕭瑜不再滿臉陰沉,冬兒也露出幾分喜色,拖長了聲音說道: “如今還在寺廟裏呢……這樣不大好的。”

“修佛之人心有大愛,理應兼容小愛,我二人并無亵渎之意,有什麽不好的呢”

冬兒把頭埋在蕭瑜懷中笑了笑: “殿下撒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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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問道: “哦我撒了什麽謊”

“殿下說不生氣了,可是冬兒知道殿下還是氣剛才那個老和尚說的話。”

大概蕭瑜很想梅妃娘娘,冬兒難過時也會想起自己的娘親,這都是人之常情,蕭瑜會生氣也是難免的。

“殿下如果有心事也可以和冬兒說的,以前殿下不愛說話的時候,冬兒不也是把自己的心事講給殿下聽。”

“冬兒怎麽總也記着那時候的事”蕭瑜凝望着她的眼眸,夜色深沉,難映載出他眼中一片情深。

“因為……因為那個時候是剛見到殿下,很重要的。”

她沒好意思告訴蕭瑜,只是因為她覺得那個時候很美好,雖然過得很苦,蕭瑜也冷冰冰的。

可是,那是她悄悄用心愛過一個人的時間。

“你總是這樣說……從不記着受苦是什麽滋味。”

蕭瑜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捧着冬兒的臉,眼神中閃過剎那淚光。

可是這是她第一次說的話,哪裏來的總是

冬兒忽然想起蕭瑜說過的那句話,他說,如果自己還哭鼻子的話,蕭瑜就會比她哭得更傷心,可是這幾日蕭瑜到底是怎麽了,總也眼淚汪汪的,難道是男子成了親都會變成這個樣子,真是奇怪呢。

月色漸濃,廊下兩個人影愈發緊密地依偎在一起。

“那殿下到底是為什麽不高興呢”

蕭瑜沉沉說道: “冬兒你說,一個皇子被施了宮刑,算不算是王室的奇恥大辱,若是一位皇帝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那會不會是天大的醜聞”

冬兒心裏一陣刺痛,經歷了這樣多的事,砍他每日笑着和自己大鬧,還同自己成親,她以為蕭瑜已經放下了的。

“才不是!殿下才不是奇恥大辱,是誰這樣說的!”

輕柔的聲音無力的宣喊着,雜着讓人心生憐惜的哭腔,蕭瑜把冬兒抱緊在懷中,卻壓不住她不停否認的聲音。

蕭瑜原本擰緊的眉頭放松了幾分: “冬兒乖,你聽好我說話的意思,我沒有自怨自艾,我是在說蕭競權。”

如今他已經是完好的一個人了,不會再整日陰沉灰敗,讓冬兒與他一起活在陰雲之下。

“那也不行!明明就是陛下做錯了的。”

蕭瑜不曾想,冬兒竟會比他還在意這件事情,它痛過恨過,前世的血淚早已經埋葬幹淨了。

哄好冬兒,蕭瑜繼續問道: “我受過宮刑,你可曾聽過是蕭競權親自下诏還是他親自授意”

冬兒怔怔搖搖頭: “當時都是聽人傳言的,宮裏知道的人不過,卻都很震驚。”

“是呢,父皇一慣這樣,不是他親自下令,那就不是他做的,我恨不得他親自下诏這樣處罰我,恨不得他一道诏書将我處死,讓我史官筆下一滴墨痕,做他一輩子千秋萬代洗刷不掉的笑柄。”

冬兒背上發冷,又憐又痛看着蕭瑜,輕輕摟他在懷裏。

“殿下……不要為這樣的事傷心,若是陛下對你不好,那便不要想了。”

說道動容之時,蕭瑜如何不能傷心。

“是,是他做錯了,他狠心授意蕭瑰和蕭琪用那樣的手段折辱我,他愛母親,卻恨我入骨,我不過就是他養的一只小狗小貓,他甚至都不會讓我在玉牒上留下姓名,我生下來,不過就是讓他拴緊了母親在他身邊……”

蕭瑜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他再說不出話來,只是抱緊了冬兒,就連口中的吐息都是涼的。

察覺到蕭瑜有些不對勁,冬兒擡手去摸他的額頭,愕然縮回了手。

他什麽時候燒得這麽厲害難道就是為了方才的幾句話,一定不是的,蕭瑜總也一個人扛着許多事,他遲早會把自己累壞的。

“蕭瑜……”冬兒喊他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

萬幸此時蕭琳已經問完了那住持,叮囑他決不能對外張揚今日之事和紀王舊事,才出門就遇到了慌茫無措的冬兒。

幾人匆忙尋了一間客棧入住,冬兒照料蕭瑜,直到他阖目靠在床榻邊上,拉着冬兒的手,說他有些冷。

若不是成碧告訴蕭琳,她都不知蕭瑜午後為蕭琳和梅音的安危四處奔走勞心勞力,本就薄弱的身子才這樣被生生累垮了。

不只是今日這一件事,他們都清楚,蕭瑜做了多少為別人操勞的事情。

她呆呆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起身要喝水時便已經兩腿發軟,若不是梅音在一邊攙扶着,她就要栽倒在地上。

蕭琳從前只知道蕭瑜對冬兒有情,今日看來,卻也知道冬兒的情誼更是半分沒有保留,全心全意都給了他。

“孟姑娘也要愛惜自己,如今瑜兒可就靠你撐着了。”

聽到蕭琳的聲音,蕭瑜緩緩擡起眼皮,問那住持都說了些什麽,蕭琳只說: “與你我知道的事一樣,還有些事,等你身子好全了再問。”

他帶着請來的郎中離開屋內,問郎中蕭瑜的境況如何。

“這位是我從宮中帶出的一位遠親,他才入蠶室時日不多,如今身子不好,會不會也和此事有關”

郎中驚詫道: “什麽您說這位公子進過蠶室可是他并未淨身啊”

“可是……”

“老夫不會看錯的,這位公子沒有經過身,他身子差是因為積勞過度,憂思傷身,再說了,哪有才出蠶室的人是這樣的精氣神,想必是公子您搞錯了。”

蕭琳送過郎中,背靠在門上,神色錯愕,看到端水回來詢問情況的梅音,他搖搖頭,說是讓冬兒和蕭瑜單獨呆一會兒。

*

蕭瑜并沒有睡着,看着冬兒疲憊的眼神,他總覺得自己多休息一分,就會做遲一步,到頭來,這一世還是那般虛無缥缈,什麽都抓不住。

冬兒見他一直渾渾噩噩的,插上了門,脫了上衣一并躺進了被中,将蕭瑜抱在自己懷中,用她不甚精湛的手法為蕭瑜揉着額角。

蕭瑜縮在她懷裏,冬兒苦笑了一下,她其實做夢夢到過這樣的時候,蕭瑜可以依靠着她,由她來好好照顧着。

“那個斡卓國将軍,是我母親身邊的護衛,班茲貴族,骁勇善戰,當年他協助父皇大敗碓拓,功不可沒。”

蕭瑜靜靜說着,此刻他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卻更咬着血和恨。

“按照班茲之禮,父皇應當以我母親為主,可是我母親知道他在中原還有妻室,甘願到中原為妃,父皇卻害母親抑郁一生……我也是一樣。”

冬兒貼緊他的眉心,安慰道: “不會的,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呢,梅妃娘娘無論如何都不會怪殿下的。”

蕭瑜繼續念道: “曾經的皇後——如今太後娘娘的女兒福嘉公主遠嫁碓拓,可是卻因為碓拓王更喜歡斡卓國的薩妲娅公主郁郁寡歡,不到二十歲就英年早逝,父皇當時才繼承王位,根基不穩,太後掌權朝野,逼迫父王一定要讓班茲部族血債血償。”

“為了穩固皇位,也為了洗刷自己曾為質子,流落異國的話柄,父皇将班茲部族衆人騙入京城,殘忍誅滅,當時逃走的人有兩個,一位是我的外祖父,一位就是那位班茲将軍。”

蕭瑜說到此處,忽然冷笑了一聲。

“上面的這些事,是我從母親口中得知的,還有更可笑的事,是我後來的得知的。”

“曾有傳言,那位班茲将軍并未逃回西域,而是改名換姓留在了京城裏,第二年母親陪同父皇外出秋狩,就是這位将軍闖入獵場救走了母親,兩人差點就逃出了京城中。”

冬兒心頭一緊雖然從未聽說過這件事,可是她就算是再笨,也明白這樣會招致怎樣的言語。

蕭瑜淡淡道: “衆口铄金的道理,我是從小見到大的。我從來不信,因為在我眼中,父皇對我很好,對母親也很好。”

“可是那天,我滿心歡喜将自己畫好雲鶴昌壽圖拿給父皇和太後去看,卻在簾後聽到他對我的身世百般猜忌,不會讓我和母親成為皇室的恥辱,想盡辦法要讓我變成一個空占名號的廢人。”

“我一定要争搶的,不論是為了什麽,不怕背上什麽樣的弑父篡位的千古罵名,我沒有後悔做謀反一事。”

“謀反被擒,我沒有恨過怨過,謀不過人,我不能怪誰,我只求速死,但是蕭瑰和蕭琪親自來看我受刑,我才知道自己輸了,如果沒有他的暗中授意,蕭瑰和蕭琪怎麽敢……他是真的恨我,論狠心,我不如他。”

冬兒呆呆睜着眼睛,酸痛得有些發木,只是抱着蕭瑜,良久才說了一句: “我只會心疼殿下……明明是上一代的恩怨,卻害了不該害的人。”

她回想起當時見到蕭瑜的第一眼,他在床上,髒髒亂亂的,像是被人丢掉的貓。

她還在心裏笑過他,若是她知道蕭瑜受過的苦,必定會用十足的一顆心去疼惜他,護着他。

“對不起,殿下,冬兒當時不知道您受過這些苦,還讓您生氣傷心……”

蕭瑜的頭還是很痛,拖着病體起身,為她擦掉眼淚。

他還有些話沒有說,他也不敢說出口,不敢細細去想。

受過宮刑,傷是他的的身,可是自從遇到了冬兒,卻發現總是傷着她的心。

他的苦和恨已經用一世去消弭了,卻沒來得及消弭他病态的自毀,折磨着身邊之人,生死疲累。

“若是你也要道歉,只怕宮中那些人就要以死謝罪了。”

“我不管,那是他們的事,冬兒心疼殿下,是冬兒的事,如今殿下把這些煩惱的話都将給冬兒聽了,以後也就不要再為這些話傷心了。”

冬兒貼靠在蕭瑜懷中,幾乎沒有重量的手臂跨過他的腰身,從背後半抱撫着他的脊背。

似乎是隔了很久,似乎也沒有隔多麽長的時間,兩人這樣子貼近在一起,甚至冬兒細密的睫羽一因為呼吸的緣故輕輕震顫帶動着她揉碎在蕭瑜懷中的殘淚,掃拂着他的內心。

蕭瑜的眸光顫了顫,因為病中有些發白的紅唇抿了抿,喉結上下滑動一下。

冬兒亦是躲着目光,雖然蕭瑜如今病體憔悴,可是眉峰間的愁容愈發綻放着驚心動魄的美麗,眼窩深陷,幽幽繞着撩撥人心的陰影。

“可以親親我嗎,冬兒”

他靜靜看着,靜靜等着,直到冬兒慢慢用唇瓣貼上他的唇峰。

她的動作并不很急切,只是簡單地摩挲着,好像有細微的靜電一般在灼烤,蕭瑜閉上眼睛靜靜感受着,知道冬兒輕輕用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他換了個姿勢,半躺在床上,眼角的紅痣燒着,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叫嚣着勾引着冬兒,讓她不自覺貼近蕭瑜的身體。

馨香柔軟貼近他的面頰,蕭瑜卻還是一動不動,靜靜看着他喜歡害羞的冬兒又紅着臉,別別扭扭地在他嘴唇上輕輕吻啄。

蕭瑜眨了眨眼,柔柔說道: “我如今病着,冬兒千萬不要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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