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江上春風起

江上春風起

一面差人去尋找蕭瑜,郗恒一面帶着府中幾個仆役去了縣府後門,見到一位年輕儒雅的男子,自稱是新任縣令之子,對于郗恒的态度很是恭敬。

郗恒一向是作威作福慣了,他來縣府拜會縣令本已經是給足了面子,如今卻不得這位縣令親自相迎,不滿地問道: “怎麽不見縣令大人”

宋蕙嘆息道: “唉,員外有所不知,家父和我在易原縣城外遇到了一群惡賊,為首的那個竟然将家父毆打至重傷,如今家父卧床不起,我父子二人在這易原縣城內并無熟悉之人,如今來請員外,也是希望員外能助一臂之力,懲治那惡賊!”

郗恒最喜歡的便是無能又貪財的縣令,以便他将其牢牢掌握,如今聽到了這樣的事,自然願意盡“地主之誼”,為新任縣令出頭,一來幫助自己在縣中立威,而來也是為自己先賺得一分情面,當下便演出了心急如焚的模樣,要宋蕙帶自己去見。

途中路過了一間偏屋,郗恒見到裏面還有一個年輕公子攬着一個女子坐在書案後小聲說話,只是來不及多問,就被宋蕙引向旁院。

“這位便是家父——父親,你一直念叨着的郗員外來看你了。”

宋蕙為二人相互引薦,郗恒見宋濟民白發蒼蒼,心中大吃一驚,迎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來問,宋濟民更是口吐鮮血,倒在了床榻邊。

“這!怎麽傷的這樣重”

“我父親雖年邁,可是身體一直硬朗着,如今被那惡賊拳打腳踢,如何承受得住呢!”

宋蕙嘆息說道,差人去找衛郎中來。

郗恒皺了眉,殷勤道: “大人不必怕,想這易原縣城還沒有我找不到的人,您只管告訴我那人的體态相貌,我必然讓他拿命來還您這卧床的病痛!”

他來不及多說,門外來了方才他留意到的年輕的公子,身後跟着方才他攬着的女子,泣聲漣漣。

這二人正是蕭瑜和冬兒

“衛公子,您來了,這位就是易原縣有名的郗員外。”

宋蕙告訴郗恒,這位衛蘭乃是京城太醫之子,一旁的女子是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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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見了郗恒,不多禮節,冷厲的眉眼柔和了半分,眼眸幽深,郗恒開口時竟然有些虛氣。

他聲音不大,卻帶着幾分威逼命訓的意味: “員外也見到了家師的狀況了,他已經上了年紀,如今被那惡賊生生踢斷了胸骨,嘔血不止,恐怕會遺留痼疾。”

郗恒道: “唉,我已經讓人從府中取些上好的老參,用來給縣令大人補益身體——只是,竟不知衛公子是大人的學生”

宋濟民無力說道: “只不過是講過一些道識,難言賢契,公子嚴重了。”

郗恒如何不明白,這不過是謙敬之辭罷了,這小白臉這樣彎彎繞繞的說話,想來也是有事和自己說呢。

“衛公子,你怎麽不說夫人之事——”

冬兒走到蕭瑜身後,拿着一塊小手帕捂着臉嘤嘤哭泣起來,蕭瑜安慰了一番,示意宋蕙不要再說。

“內子受了驚吓,但是畢竟沒有大礙,還是以大人之事為重。”

宋蕙直言不可: “冬兒姑娘可是禦前的人,怎麽能平白受這樣的委屈!”

一個太醫之子已經讓郗恒有了警惕,如今聽到“禦前”二字,更是惶然失色。

前幾日聽到京中宰相薛承容曾送消息給幽州官吏,說是京中變了天,如今太子失勢,二皇子正得寵愛,與自己暗中争鬥,讓幽州大小官員,地方豪強都小心謹慎一些,這禦前的人是怎麽回事。

詳細問來,郗恒才得知了冬兒的身份,背上已然被冷汗打濕,本朝內宮女官與宮外官員同論品階封賞,這樣小的年紀已經做了二品女官,想必是皇帝蕭競權十分器重的人了。

冬兒看他向自己行大禮,才驚覺蕭競權給自己安排的這個身份是這麽有用,蕭瑜說她和楚琳琅已經相差無幾了,這麽想來,好像自己是硬生生被蕭競權加封了好幾個品階。

蕭瑜和宋蕙看到郗恒額上的汗珠,知道這是色厲內荏之人,對視了一眼,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員外,說起這惡賊的可惡,他見孟姑娘貌美,竟然動辄調戲,白日宣淫,實在是應當千刀萬剮啊!”

冬兒又哭泣起來,說什麽自己在皇宮中都沒有被人這般輕賤怠慢,等到回到了皇宮中,一定要好好禀明陛下,狀告這幽州民風不善。

郗恒懸着的心又被提了起來,問道: “怎麽,不是說姑娘已經被陛下恩賞還鄉,還要回宮”

“自然,”蕭瑜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 “陛下賜婚我二人,過幾年我回到太醫院任職,她還是要和我回京的,陛下說她可以繼續侍奉禦前,伺候筆墨,調管宮人。”

“原來如此!”

郗恒提袖拂去額頭汗水,本以為最難搞定的是這位縣令家的公子,想不到,如今還有這兩位才是真正的人物。

“那,是否要命人畫像,在城內搜捕這惡賊呢。”

蕭瑜佯裝一愣,問道: “大人不知那惡賊調戲我的夫人,毆打縣令大人,被我當場擒獲,如今已經下了大獄!”

“啊,這——”

蕭瑜不給郗恒說話的機會,輕嘆道: “只是不料那惡賊反抗,争鬥之中我也重傷他,擔心被他反告官司——總不能讓我夫人與他上堂對峙可是若是刑獄不明正,又恐惹易原百姓對恩師不滿,這才想要尋求員外的幫助。”

此時又來了一個人,說是已經抓到了那幾個四散逃去的同夥,一并關押了。

郗恒想到那個砍下王勇一只手臂的年輕男子,想到了一條毒計,冷笑一聲道: “這有何難,只打他們一頓板子,用的力道大一些,打死将屍體停在街上讓百姓看過,就說是抓到了強盜,夜裏收屍再砍下頭顱,幽州邊境近來賊匪出沒,等駐軍前來支援,抓剿匪徒,将他們的名字一并計入,上報朝廷,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宋濟民氣得臉色鐵青,這郗恒有這樣欺君罔上的手段,一定是和從前的縣令勾結已久,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受其戮害。

蕭瑜欣然一笑: “還是員外有手段,那宋兄便這樣安排吧,多謝郗員外,此番相助,他日有難,必将來報。”

宋蕙讓人上了茶,郗恒還忙着去找王勇,便先行告辭,從後門回到了王府。

帶他走後,屋內幾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小厮回禀郗恒已經走遠,宋濟民起身穿好衣服,帶着人來到了縣府正院前,打開縣衙大門,将王勇和其他幾個抓到的郗府惡奴帶到縣衙大門前的街市上,命衙役們拿好板子,将縣丞師爺等一并叫來。

蕭瑜挽着冬兒,輕聲問道: “一會兒可能要血肉橫飛的,不然就別看了吧,他們幾個死定了。”

冬兒想了想,還是要留下來,她不能總是這個也怕那個也怕的,會為蕭瑜添麻煩,拖累了他的。

“會很可怕嗎”

雖然心裏給自己鼓勁,冬兒還是小聲問了一句,蕭瑜一改方才看郗恒時冷潭水一般的眸子,柔和地笑着說: “那我為你捂着耳朵,你敢看了,便看一眼就好。”

冬兒笑了笑,握住蕭瑜的手。

宋濟民将衆人集結到縣衙門前,問前來圍觀的百姓這些人是不是平日裏橫行鄉裏,作惡多端,百姓們不信他會真的懲處那些人,觀望不言。

“打!”

宋濟民一揮袖,衙役們卻并沒有動手,果然如蕭瑜所說那般,畏縮不前,不敢動手。

那王勇被堵了嘴巴,眼神卻還是十分嚣張,向蕭瑜幾人挑釁,宋濟民問道: “你們安享朝廷俸祿,如今站在易原縣宮門之下,穿着一身官衣,面對青天白日,卻不敢懲治這幾個罪行罄竹難書的惡仆,有何顏面站在百姓之前!”

“方才我叫人去請郗恒前來,你們一個個争先強後,可是要你們區抓這幾個郗府的惡仆,卻零星幾個才敢站出來,你們比我年輕,大好前程,真的願意這樣畏首畏尾,屈從于這群惡賊,屈從于郗恒那樣無官無俸的小人”

宋蕙也在一旁痛心地說道: “百姓們,縣衙內的各位為官之人,你們當真就願意這樣被人逼迫,難道你們就不是王化之下的良民不配安享法度嗎”

突然,原本對宋濟民态度十分冷淡的縣丞上前一步,奪過了衙役手中的板子,高聲道: “大人,我們何嘗不恨這些惡賊呢,可是他們無視王法,今日我們把這板子落在他們身上,明日我們的家人就會為郗府迫害,我們的後人不能安走科考之路,無處伸冤啊!”

衙役們也紛紛擡起頭,望着宋濟民和宋蕙。

宋濟民起身,高聲對衆人說道: “人老多情,我也是幽州出身的人,如何不知道幽州百姓之苦……我如今已經是一副半截入土的身子了,若是因為懲治了這些惡奴,來日肝腦塗地,橫死縣衙之中,也絕不後悔!”

說罷,他向前走了幾步,步步堅挺有力,言語铿锵,擲地有聲: “來人,打死他們!”

激烈之後,是一瞬間的寂靜,冬兒緊張地握住了蕭瑜的手,随後,百姓們發出了高呼聲: “打死這群惡奴!”

與此同時,衙役的板子們重重落在幾人身上,不出幾聲慘叫,那些惡奴就口鼻出血,被打死在縣衙大門之前。

蕭瑜看着宋濟民和宋蕙滿心歡喜,看着百姓奔走呼號,想起前世宋濟民慘死,心中也不由得澎湃激蕩,回過神卻發現自己忘了幫冬兒捂上耳朵。

冬兒已經是全然不知,看到百姓們高興,也激動地拍起手來。

她本是一個過慣了自己小日子的人,說來也是有些自顧自的性格,這是她頭一回感到旁人的高興,沉浸在喜悅之中。

“殿下,冬兒好像明白了你說的意思了。”

蕭瑜與宋家父子暫行告別,回去處理二人住所之事,挽着她的手走在街上,溫聲道: “明白了什麽”

“殿下說的為民請命的事,冬兒想了想,其實這世上已經有了一個楚琳琅了,冬兒也可以做些不一樣的事,宋大人已經這樣大的年紀了,還是這樣的滿腔熱血的,冬兒也好羨慕他,想要以後可以為百姓做事,可以嗎”

她說這樣的話,蕭瑜只會高興的飯都不想吃了,她領着冬兒到了一家小酒樓裏,選了一個好位置坐下,點了點冬兒的鼻子,帶着欣賞之意地說: “當然好,你以後都是要做皇後的人了,怎麽這樣做不得”

冬兒小心地觑着蕭瑜,問道: “可是,不是說後妃不能幹政的嗎,何況冬兒還是女子的……”

蕭瑜垂下頭輕笑,薄白的眼皮下輕掩着熾熱的愛意。

“冬兒,你又忘了我說的話了。”

冬兒不解地問: “……什麽話啊”

“當日我們在高樓上看煙花,我說過,冬兒想要什麽都會有,想做什麽都可以做。”

他起身去接小二端來的冷碟,順勢坐到了冬兒一側,趁無人看着,在冬兒面頰上輕啄了一口。

“塊吃飯吧,我餓了,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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