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山影動波聲

山影動波聲

郗恒之死是預料之外的事,冬兒陪着宋蓉還有春琴的女兒在縣衙中等待,蕭瑜以陪同仵作驗屍為由,與宋濟民同行前往。

幾日不見,春琴的身體好許多,塌陷的面部也有了幾分紅潤氣色,蘅姐兒是個可愛的小姑娘,見到冬兒就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小手在冬兒的衣角上抓出細小的褶皺。

她知道自己和蕭瑜命裏無子,也不想提這樣的事戳他傷口,讓蕭瑜傷心,只是看着蘅姐兒這樣可愛,心中略有遺憾罷了。

宋蓉和她父親兄長的性格都不同,明豔大方,一眼看去就是那種被疼寵大了的小女兒,說起話來也不特別在意察言觀色,幾句話問答起來,讓春琴眉間愁凄更深了幾分。

冬兒想起來當日梅音被五皇子欺辱,也是這樣的神色,便借口支走了宋蓉,讓她帶蘅姐兒去院裏玩耍,問春琴是不是還有什麽難言之隐,或是什麽心事。

春琴她對冬兒的親近十分抗拒,本來只是抱膝呆坐在榻上,一雙眼睛尋着蘅姐兒的嬉笑聲,隔着重重牆壁,尋向天盡頭去,冬兒只不過擡了一下手,就縮到了床內。

看到她這幅模樣,冬兒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坐回到椅子邊上,笑道: “你怎麽連我都怕,宋大哥他們沒有告訴你嗎如今王勇那幫人已經被打死了,如今郗恒被宋大人壓得不敢出頭,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

“是啊,已經逃出來了……”

春琴聞言擡起身子,惶然笑了笑,良久,又把那笑容揉碎成悲怆的麻木,讓人看了十分心疼。

冬兒嘗試着坐在她身旁,春琴沒有再躲開,她輕聲問道: “如果你還有別的心事,或是沒有訴說的苦衷,都可以告訴我,我告訴蘭哥哥和宋大人他們,他們都會幫你的。”

如今蕭瑜在忙郗恒被殺的事,冬兒想起他這幾日操勞,也想為他做一些事。

“真的嗎”春琴轉過頭來,握住冬兒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拼命抓住什麽一樣。

宋蕙和蕭瑜對她一直都有提防,她不是看不出來,冬兒“嗯”一聲,春琴就一頭紮進冬兒懷裏,失聲痛哭。

冬兒想起遠在京城的梅音,薛妙真那麽兇悍,也不知道梅音會不會受欺負,二殿下會不會護好她。

她輕輕拍撫着春琴,讓她安心地大聲哭泣,片刻後才問: “一直都沒問,姐姐如今多大了家中還有親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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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琴抽咽着回答: “今年,應當有十八歲了吧都死了,他們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此言一出,一陣寒意從冬兒後脊爬到頭頂,讓她手腳冰涼。

十八歲,不過就是和梅音一樣大的年紀,而且看着蘅姐兒,也已經有三四歲的模樣了。

那她豈不是和冬兒一般的年紀,就已經生了孩子

“一個親人都沒有,父親家裏的沒有依靠了,哪怕是娘家的人呢”

春琴擡起一雙淚眼問道: “娘家的人”

冬兒笑了: “我很小的時候娘親就走了,我爹爹也不要我了,只有一個外祖母,外祖母就對我很好,你想,以後蘅兒不也是要依靠你的嗎”

春琴垂下眼眸,又是一聲沒回應一般地“嗯”。

“我要帶着蘅兒,我能留在這裏嗎就當是,報答你們,我已經沒有家了,我不記得我娘了……若是不能,我就帶蘅兒走。”

“你現在不要多想,只要好好養病就好。”

冬兒看她心情舒緩了許多,不經意說道: “我也很佩服春琴姐姐,想來郗恒那樣兇惡你帶着蘅兒逃出來,一定十分不易吧”

春琴還沒開口,宋蓉忽然跑了進來,驚慌拉住冬兒: “孟姐姐我害怕,我剛才瞧見他們把那郗恒的屍首送到殓房去了,都是血!”

冬兒也沒見過死人,更不要提屍體,雖然也害怕地很,但是還是安慰宋蓉,也告訴她以後不要太冒冒失失的,耽誤了辦案就不好了。

“誰!誰死了”

春琴聽到郗恒的名字,抓着冬兒的手轟然放下,木然問是誰死了。

得到答複,知道那人的确是郗恒後,才咬牙切齒地說: “好啊,死得真好啊,怎麽不是我親手殺了你!你怎麽就這麽死了……”

冬兒才安慰了宋蓉,還來不及開口,春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撕心裂肺哭着,從毫無預備地斷了哭聲,決然從懷裏掏出了兩根純金的發簪,還有一張五十兩銀子的憑信,交給了冬兒,求冬兒照顧好蘅姐兒,以後為她找個好人家,便沖下床,沖着門柱撞去。

還好宋蕙和蕭瑜回來,将她攔下,才沒有鬧出人命。

蕭瑜寫了一張安神藥的方子,讓人煎藥給春琴服下,待旁人走開,蕭瑜問冬兒有沒有受傷,冬兒才撲倒他懷裏,小聲說自己沒有事。

她同蕭瑜講了春琴的事,說自己心情不大好。

“殿下會不會覺得冬兒太矯情了”

蕭瑜對她已經是很好很好了,本應當一點煩惱都沒有,她卻總是那樣感時傷懷的,讓蕭瑜來哄她安慰她。

“冬兒是不是可憐春琴,她和你一般的年紀,卻被人強迫做人妾侍,才到及笄之年,卻已為人母”

他心底泛着苦澀,卻輕松地說: “從前你照顧我的時候,卻不見你這般感同身受的,既然她已經受過罪了,那就應當好好為後半生做打算,你也不要因為她傷自己心。”

冬兒一慣都是知人心意的,她都懂得,甚至能提及旁人心上的瘡痕,故作不知。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蕭瑜卻明白。

“冬兒,”春夜薄冷,蕭瑜的聲音格外溫熱, “我只想你不管有什麽可哀可喜的,都告訴我,這世上本就是苦樂相随,沒有理由過得好的人不許愁苦,過得差的人不許喜樂。”

冬兒掩着鼻酸,哽咽着問蕭瑜自己從前那裏對他不好了,自己明明一心一意地對他好,他那樣冷淡,自己從來都沒有計較過呢。

她很在意這話。

“殿下是故意說反話還是真心的,看着殿下難受,受欺負,身上和心上都疼,冬兒也難過的,怎麽就不是感同身受了嘛……”

有些話,蕭瑜總是想再等些時候一起說,可是他埋在心裏的事,如果此時不說,也會有遺憾。

“我說胡話了,該打。”

他拉起冬兒的手在自己心口打了一下,将那細嫩的小手指攥在掌心裏。

望着她,蕭瑜将她的手掌緩緩貼緊在自己心口上,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冬兒,雖然已經和你成親了,得了好幾次,你叫我這一聲‘夫君’,可是我也明白,我還不太懂如何去珍惜愛護一個人。”

“我那時的确是做錯了,想趕你走,不想讓你為我陪葬,後來又舍不得,恨自己當時可憐可悲的模樣,不敢和你說,本來有很多次可以和你說明白,都如懦夫一般不敢開口,如今想到,就只有後悔。”

他說的是與冬兒最初相遇的事,也說是的前世二人短短相守過的疏而光陰。

“我不敢說自己如今做的好了,也只有一點點來,若是這一點點用心,就讓你不好受了,我只會更加難過。”

不過是一點點本來該有的好,冬兒卻這般珍惜,甚至覺得自己不該享受,他怎麽會不心疼呢。

“我只想多疼愛你,多陪伴你,待你今日比昨日好,明日比今日更好。”

別人都說他冷淡,笑也不笑,可是冬兒不覺得,如今他說了這樣感動人的話,又俯身親吻着她的唇瓣,将她喉間的苦澀一點點吻化開。

蕭瑜放開她,用手帕為她擦眼角的淚水,雖然喉嚨裏和鼻子裏都是酸酸的,可是到底唇角挂起了笑意,甜在蕭瑜的心尖上。

“本來午後是想問問春琴的事,看她是否真的有秘密,卻被那郗恒打了岔,如今冬兒已經幫我問出了這麽多,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了。”

蕭瑜忽然嚴肅,壓低了聲音仿佛要說什麽重要的事。

“今天晚上練完了字,我會好好酬謝娘子一番,都聽娘子的安排。”

縱然是傻瓜也明白這酬謝是什麽意思,冬兒連忙抱住他,不讓蕭瑜再說話。

他擺脫冬兒繼續看護着春琴,随後說起了郗恒的事。

據郗恒的府中仆人所說,他是忽然接到一封飛鴿傳書後出的門,外出時很急,卻精心挑了一件新衣穿,還帶了一個匣子,快馬到了通寶客棧,而在客棧中,郗恒身邊卻不見什麽匣子。

按照蕭瑜的推斷,郗恒必然是去見一位與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上賓,并且此人身份地位很高,不能輕易暴露,郗恒也沒有料到自己會被他殺死。

此外,郗恒的死狀也十分蹊跷,他被發現死在客棧中,明明已經被武功高強之人一劍封喉,不見一滴血,卻又被人連刺了好幾刀,血肉模糊,淌出的血滿地都是,驚動了樓下的客人,才被發現屍體。

故而蕭瑜分析,殺死郗恒的人有兩位,一個是要滅口,另一個,則是心有仇恨,以至于對着屍體洩憤。

“我現在只是擔心宋大人一家上下,郗恒之死,顯然是有些人見到失态失控,為了做平衡的。”

冬兒想起離開京城時,梅音提起過二殿下蕭琳曾在王府中見過朝中幾位大臣,也好幾次都是探讨幽州之事。

“他們心狠手辣,還有武藝高強之人伴身,知道了宋大人不是那貪污受賄之輩,便以此暫做維穩,只怕是日後,宋大人一家的日子不好過了。”

冬兒拉着蕭瑜的手,笑着說道: “沒事的,殿下還在,冬兒也陪着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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