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轉身卻是無盡黑暗（八）
轉身卻是無盡黑暗（八）
“醫生，病人的情況怎麽樣？”
醫生搖搖頭，“沒什麽起色，情況跟之前一樣。”
已經第五天了，倪晶的看着安靜躺在病床上的周淵羽，希望正一點一點地被蠶食。
倪晶拿出圍巾輕輕地搭在周淵羽脖子的位置，“你喜歡的墨綠色。”看了一會，又把圍巾取下來，放在周淵羽枕邊，“今天熱，用不上圍巾，我把它放你旁邊。今天是七夕情人節呢，我答應過七夕給你送我親手編的圍巾的。我以為我趕不不及了，要到明年情人節才能送上，但我還是趕上了。”倪晶伸手去摸了一下圍巾，“我親手編的，一定很暖和的。天冷的時候，你要天天圍着，就像天天把我帶在身邊一樣。”倪晶舉起手腕在周淵羽面前晃了下，“你看，你送我的手繩，我天天都戴着。那時候你對我說，你把自己心都編進去了，我帶着就可以感覺到你為我而跳動的心。我天天都戴着呢，所以我一直都感覺到你的心跳。”倪晶挪前了一點，摸着周淵羽的臉，“但光感覺到你的心跳是不夠的，你知道嗎？我每天都聽到這心電圖儀‘嘀、嘀’地叫，除此之外，我就沒聽到別的聲音了，我好想聽到你再叫我小呆瓜。元宵節那天，你還對我說，我永遠都是你的小呆瓜了，還說不得抗議也不得上訴。我當時心裏只有一個詞，就是——霸王條款！但我現在好想在聽到你能那樣溫柔地對我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呆瓜了，永遠永遠。我不抗議，也不上訴，我就一輩子做你的小呆瓜。”
“七夕是天上的織女跟牛郎每年在鵲橋相會的日子。淵，你知道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嗎？很浪漫，很感人。傳說織女和牛郎成親的事被天庭的玉帝和王母娘娘知道後，他們勃然大怒，并命令天神下界抓回織女。天神趁牛郎不在家的時候，抓走了織女。牛郎回家不見織女，就急忙擔了兩個小孩追去。眼看就要追上了，王母娘娘心中一急，拔下頭上的金簪向銀河一劃，昔日清淺的銀河一霎間變得濁浪滔天，牛郎再也過不去了。從此，牛郎織女只能淚眼盈盈，隔河相望，天長地久，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拗不過他們之間的真摯情感，準許他們每年七月七日相會一次，相傳，每逢七月初七，人間的喜鵲就要飛上天去，在銀河為牛郎織女搭鵲橋相會。”倪晶慢慢地敘着，“天上的牛郎織女今天都要會面了，你卻只是靜靜地躺着，也不睜開眼睛看我一下。你真能狠得下心！”
“倪晶先過來吃飯吧。”卓志傑給他們在餐廳點了豐盛的一桌子菜，因為倪晶聽話了，無論吃飯，睡覺，你叫她去做，她都乖乖地去了。
“哦，知道了。”倪晶應了一聲，又對周淵羽說：“淵，該吃飯了，我先出去吃飯。我知道他們都擔心我，怕我撐不下去，每天變着戲法哄我吃飯睡覺。他們還騙我說我一吃完飯，或者一睡醒覺，你就會醒過來了。開始我相信，因為我那樣的滿懷希望。淵，為什麽你要這樣一點一點的破滅我的希望，你真狠心，今天已經第五天了，你怎麽還是和之前一樣沒點起色呢？現在我明白他們的用心，其實我也知道，不吃飯不睡覺，還沒撐到你醒來，我就先倒下了，那不行，我還要再聽到你叫我小呆瓜呢。”
“倪晶，先吃飯吧。”小胖也過來催了。
“嗯。”倪晶站起來，“淵，我一會再陪你聊天。”
“醫生，今天……”
醫生搖了搖頭，“我們已經盡力了，恐怖病人真要成為植物人了。”
倪晶一下癱軟地坐在地上，眼裏溫熱的液體汩汩湧出來。倪晶踉跄着趴起來，撲到周淵羽床邊。“你騙我！你騙我！你說帶我去登記的！你說一輩子都照顧我，寵我愛我的！”倪晶的眼淚像缺堤一樣洶湧地滾出來，床單上已經濕了一大片。
“我答應過你這次不哭，我告訴我自己這次不要哭，但你卻要把我的淚水逼出來，你，你一點都不寵我，一點都不愛我，你騙我，你是個大騙子！”倪晶發瘋地捶着床，哭叫和嘶吼讓她的喉嚨開始沙啞。
倪晶趴在床邊抽噎着。小胖楞在一旁不知如何勸慰。卓志傑正猶豫着，此情此景，他還能那樣做嗎？沒等他考慮多久，殷諾毅的電話已經追來了。
“今天是你上次說的一個星期後。”殷諾毅開門見山。
Advertisement
“我清楚。”
“那你說，倪晶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直接說！”
“哎，”卓志傑長長嘆了氣，“出事的不是倪晶。她男朋友發生車禍了，一直昏迷不醒。當時我想，如果她男朋友能醒過來，那你也沒必要知道這事了，就好好呆在英國吧，如果她男朋友醒不過來，成為植物人，那對你來說可能是一次機會。但現在我看來，你還是沒有機會的。”
“倪晶男朋友成植物人了？”
“嗯，醫生剛才是那樣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是希望比較渺茫而已。”
“我馬上趕回來。”
“諾毅！”
“什麽事？”
“你不要太高興。我看你還是沒有機會的。我天天看着她守着她男朋友的樣子，說的話，恐怕你是走不進她心裏的。”
殷諾毅不聽卓志傑再說什麽，直接挂斷電話就訂機票飛回來了。
卓志傑合上電話，走進病房，把小胖拉出門口，“讓她自己在裏面靜靜吧。”
倪晶哭了整整一天，慢慢靜下來，她随手擦了擦臉上半幹濕的淚痕，站起來走到套房裏，重新換上旗袍，帶上耳環，穿上高跟鞋。倪晶摸着右手無名指上的小鑽，慢慢走到周淵羽床前，“淵，我又穿上了，好看嗎？你等等哦，我洗個臉，稍稍化個妝就好了，等我弄好，我就叫小胖過來給我們做證婚人。然後明天我再打電話告訴周叔叔和黎阿姨。”
倪晶走出去喊小胖。
“倪晶好點了麽？別太難受了，這事情也是沒有辦法的。”小胖安慰着。
“我沒事。”倪晶紅腫的眼睛和滿臉的淚痕，讓誰都知道她在強自鎮定，可是她聲音卻是沙沙的平靜。
“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再怎麽大的事情，也是要吃飯的。”
“小胖，我先去洗個臉。一會你幫我化個妝，再給我和淵做個證婚人，可以嗎？”
“倪晶，你男朋友現在是植物人。”
“但他不是死人！！！”
“倪晶，你醒醒吧，雖然這件事我們也很難過。”卓志傑也過來勸倪晶。
倪晶沒有理卓志傑，對小胖說：“小胖，你答應過我的。”
“我，我是答應過你。但我是說你男朋友醒過來的時候啊。”
倪晶只是笑一笑，又走進套房裏了。
小胖為難地看了卓志傑一眼，卻看到殷諾毅遠遠地朝這邊走過來，她以為自己眼花，揉了下眼睛再睜大點看看。卓志傑覺得奇怪，扭過頭看過去也吓了一跳，真的是殷諾毅！
“諾毅學長，”小胖叫了稱呼，忘了下文，諾毅學長應該還在英國，怎麽一下子就飛回來了。
卓志傑按着殷諾毅準備旋門把的手，“你真的趕回來了。倪晶在裏面，她說一會要讓小胖給他們證婚。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倪晶陷得太深，你不一定能拉她出來，我看你還是放棄吧。”
“我說過我不會放棄的，她會是我的。”殷諾毅直接走了進去。
“小胖，我洗好了，你快點過來給我化妝。”倪晶聽到開門聲，以為是小胖進來了，從套間裏走出來。用冷水洗過，眼睛稍微沒有那麽紅了，但還是腫腫的兩個小饅頭。
殷諾毅心疼地走過去把倪晶抱到懷裏，只是緊緊地抱着。沒有說一句話。
“學長，你回來了？正好，一會我和淵就可以多個證婚人了。”
“倪晶，你醒醒，周淵羽躺在那，只剩下心跳和呼吸了。”
“有心跳和呼吸就夠了，我知道他沒有離開我，他還在我身邊。”
“他現在只是個活死人了！他不會說話，不會思考。”
倪晶眼裏又冒起一層燙燙的霧氣，濡濕的睫毛微微顫着，她定定地看着周淵羽，沒有說話。
“他不能再照顧你，不能再寵你愛你了！”
倪晶重重地合上眼睛，淚水溢出來，滾燙的，就像灼人的沸油，澆在心裏最嬌弱的地方，燒開一個大洞。“淵說過，一輩子都照顧我，寵我愛我的！”
“倪晶，你醒醒，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你得面對現實，周淵羽醒不過來了。”
“醒不過來了，醒不過來了。就剩我一個人了，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殷諾毅把倪晶抱得更緊，就像要把她嵌到身體裏去一樣，“不會的，你還有我。”
倪晶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眼神茫然地望向周淵羽的方向，“為什麽……為什麽被抛棄的總是我……五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倪晶，你還有我，我愛你，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寵你一輩子，疼你一輩子的。”
“騙子，都是騙子！”
“倪晶，我愛你，我的心一直沒有變過。”
“學長，”倪晶從周淵羽那收回視線，看着殷諾毅，“你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嗎？”
“我現在就帶你去，你想去哪？”
“我要去聽愛海，就是去年你帶我去的那個地方。”
“諾毅，你搭了十幾個小時飛機，這麽累，不能開車，我帶她去吧。”卓志傑看着殷諾毅滿眼的血絲，有點擔憂。
“我沒事。你送小胖回去吧，謝謝她照顧倪晶，以後我來照顧她就好了。”殷諾毅一踩油門，車子就飛了出去。
天空繁星點點，星光幽冷，風太大，海潮洶湧的拍上來，又退下去，和淵帶他來的那個晚上一樣。
倪晶走下車，對着無邊黑暗的海岸大喊：“淵，我愛你，我愛你！”
四周只有呼嘯的風聲和海水猛烈拍到岸上、礁石上的聲音。
倪晶慌張地轉頭對殷諾毅說：“為什麽沒有聲音，為什麽沒有回聲？”
殷諾毅看着她，沒有說話。
倪晶軟軟地跌跪在沙灘上，眼淚滴下來，迅速地被吸去，又一滴下來，還是沒有印跡。倪晶仰起頭，對着密密麻麻地繁星哽咽着說：“難道我不誠心麽？淵說誠心可以打動天上神佛，為什麽你們都聽不到我的表白，我愛淵，我愛他！”
倪晶掬起一把細沙，緩緩地倒下來，大風急急地一下把沙子吹散了，不見了。倪晶看着沙子，苦笑着，“沒了，都沒了。”倪晶握着拳頭狠狠地捶着沙子，“騙子，全都是騙子！”手上嫩嫩一層皮磨掉，滲出血來，心都已經痛的麻木了，手上還會疼嗎？
這可是傷在倪晶的身上，痛在殷諾毅的心上。殷諾毅卻只能看着倪晶發洩而無能為力。
倪晶晃悠悠地站起來，走想海邊，“我不要一個人，我再也不要自己一個人了。”水浸在腳上，涼涼的，沒到大腿了，浪湧上來，海水濺到臉上，冰冰的，淚水卻是燙燙的。
殷諾毅看見倪晶越走越遠，開始慌了，急忙沖過去，海水已經沒到倪晶的脖子了。
“倪晶，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殷諾毅游過去，把倪晶拉回岸邊，輕輕拍着她的臉，“倪晶，醒醒，醒醒。”
倪晶緊緊地閉着眼，大聲地說：“我不要醒，我再也不要醒了！你們都是騙子，騙我說睡一覺醒過來淵也醒過來了，結果全都是假的！我不再也不相信你們了！”淚水從緊閉着的眼簾裏流出來，滑過臉，滴在殷諾毅的手上，“淵他是騙子，他說一輩子都照顧我，寵我愛我的，他騙我！”倪晶的聲音和身體一樣抖着，淚水不斷地從眼簾下滑出來，“小胖也是騙子，她騙我淵會醒過來。你們都是騙子！”
殷諾毅擁着倪晶，聲音發澀，“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我愛你，從前是，現在是，将來也是。我說過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寵你一輩子，疼你一輩子。”殷諾毅俯下身，在倪晶顫抖的睫毛上親了一下，“就算全世界都抛棄了你，你還有我，我會永遠守在你身邊，不會讓你一個孤零零的。”
倪晶抖着，是衣服濕了貼在身上的冷，還是殷諾毅剛才的話，她已經分不清了。
殷諾毅看倪晶漸漸安靜下來，沒有再說話，抱起她放到車裏坐好，系上安全帶，卻聽到倪晶說：“學長，再帶我去一個地方好嗎？帶我去兒童寄養中心。”
來到兒童寄養中心已經是深夜了，大門早已經鎖了，倪晶偷偷地翻過矮牆進去，走到那棵熟悉的大數下。
倪晶沒有坐下來，她靠在樹幹上，仰頭靜靜地看着葉子，還有葉子遮不全的星空。
“媽媽，我來看你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到這來看你了，以後，我會去墳上，一塊看爸爸和你。現在我明白爸爸當時對我的恨了，我把媽媽從他身邊逼走，他那時候的心情，我現在能理解了。”倪晶深呼吸了一口氣，又接着說：“媽媽，淵不理我了，再也不理我了。雖然他沒有走，但他永遠也不理我了，他成植物人了。我多麽恨那個司機，但我更狠我自己，那天明明臺風了，我卻還要他去買韓國燒烤，所以，所以……”倪晶嘤嘤地抽噎起來，“媽媽，我以前都是在心裏和你說話，因為我怕他們偷聽到我的秘密。但這回我說出來了，媽媽，你一定要聽見，我不管什麽秘密不秘密了，這也不是秘密了，所以媽媽你這回一定要聽見。”倪晶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臉上的淚水擦去才說：“媽媽，你一定要保佑淵能醒過來，其他的，我都不奢求了，就算他，不再愛我，我也願意。”倪晶的聲音慢慢小下去，“我帶給他的只有災害，從小到大，一次又一次，我不會再自私地霸着他了，只要他能醒過來，只要他能醒過來。”倪晶慢慢地跪下來，“媽媽，我求你，你一定要保佑他醒過來。”說完，倪晶伏在泥上嚎啕大哭起來。
殷諾毅走過去，跪在她身邊把她攬在懷裏，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