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死之間
生死之間
雲冉:“……”
顧懷萦:“……”
豔鬼:“……”
大約幾息後,豔鬼弱弱地,哽咽着開口:“我覺得……我可以解釋……”
顧懷萦稍稍偏過頭瞥了她一眼,腦海中再次略過那個念頭。
這若是在南陵,是要投進蠱池,灰飛煙滅的。
按大巫所說,中洲比南陵更加嚴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求瘋,也不是輕易能夠的。更何況顧懷萦還沒有忘記,中洲那位皇帝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就已經想弄死自己了。
或許現在直接動手自盡,還能死個幹脆。
人之将死,總會比平日善良幾分。
而顧懷萦的善良在于,她開始認真地思考,要不要把豔鬼也一起帶走,免受折磨。
嗯……其實比起自盡,當下狀況,她殺鬼的把握比較大。
九轉十八繞的心思,表現在現實中,不過短短一瞬,輕輕一眼,一個清淺的試探和詢問。
畢竟,若是豔鬼絕不赴死……她也不至于非要做個壞人。
豔鬼尚且不知自己在方才那一眼中,已經在站在了死亡邊緣,還以為是顧懷萦緊張害怕,心中湧起一絲柔情,稍稍側過身體将顧懷萦擋在身後,伸手在她的手背上安撫地拍了拍。
雲冉無語,看着眼前這對仿佛生離死別的野鴛鴦,恨不得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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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來棒打鴛鴦的。
顧懷萦目光微動,心想看來豔鬼同自己是一樣的想法。
與其被抓受盡折磨,不如無痛赴死。
豔鬼就像一張薄薄的宣紙,擋在雲冉和顧懷萦中間,用眼神示意雲冉先出去,別吓到她的阿萦。
忽然,豔鬼身體微微一震。
掌下,顧懷萦翻轉手腕,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顧懷萦的手很涼,肌膚細膩,幾乎感受不到掌紋。
顧懷萦握着她的手,兩根冰涼的手指——大約是食指和中指——甚至往上探了探,伸進寬大的袖口中,不輕不重地按在手腕上。
豔鬼只覺得嗓子忽然有些幹澀,身體極深處,仿佛因着這一個動作,傳來細微的震顫。
“她是真的害怕了吧……是我的錯。”豔鬼這樣想着,輕易地感到愧疚了。
她回憶起她記憶中的阿萦,總是垂着眸沉默,每次觸碰她,仿佛都要付出極大的勇氣。
她想起某次……具體是什麽時候,豔鬼已經記不清了,那時的她似乎剛從一段漫長的昏迷中醒來,有人闖入她的寝宮不知要做什麽……總歸,是要對她不利。
那時的阿萦就擋在她身前,很輕地握着她的手。
那雙手,正是如今這樣的姿态,這樣的溫度。
豔鬼從這短暫的過去中回過神來,突然覺得自己方才有點可笑。進門的是她十多年的心腹,除了愛說教外忠心耿耿,咽下本就不是什麽值得緊張的景況。
她正要回頭,溫聲安撫。
與此同時,顧懷萦也摸到了豔鬼的命門。
在奉天殿時,顧懷萦偶爾會想,生命是什麽呢?
不過對于當下而言,探尋這個似乎沒什麽價值,更何況她自己的生命早有定局,而豔鬼既然是鬼,說明生命早已消逝。
顧懷萦很輕地念了一句南陵語。
阿布格索瓦。
願伽釋神祝福你。
從前在南陵,她聽着信徒對她流淚忏悔,祈禱來生,最後就要由她來說出這樣一句話,作為告禱的結束。
願伽釋神祝福你投胎轉世,原伽釋神祝福你來世安康,願伽釋神祝福你恕清罪孽……
雖然,眼前這只豔鬼,甚至并非她的信徒。
豔鬼聽到身後聲音,正要帶着微笑回過頭。
顧懷萦低垂眉眼,神色悲憫而神性,指尖将要按下,從此死靈俱滅。
千鈞一發之際。
雲冉突然大步走向顧懷萦,完全無視了擋在她面前的豔鬼,甚至因為過于無視,看上去仿佛把豔鬼撞……或者說,踢開一般。
豔鬼的手從顧懷萦手中輕飄飄地滑走了,豔鬼瞪大一雙眼睛,看着雲冉禮數周全地跪在顧懷萦身側。
豔鬼:“冉冉,你膽子長得好肥了,都能讓司膳局炖上一鍋了。”
雲冉眼不見為淨,主打一個完全無視,冷淡卻不失禮數地将顧懷萦扶起:“天聖女閣下萬安,近日陰雨,濕氣過重,哪怕疲累了也不該躺在地上。”
顧懷萦完全沒聽懂她們兩個的話,但她敏感地從氣氛中感受到,眼前這個……似乎有一定地位的宮女,并非來捉奸的。
而且她好像看不見豔鬼。
顧懷萦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部分普通人本身就是看不見鬼的,這很合理。
只是她從有記憶起就待在奉天殿,所見皆是神職者,幾乎要忘了這一點。
所以,在這位宮女眼中……剛才的景象,就只是她一個人躺在地上,身邊打翻了辣醬?
這樣的行為,應該……不至于嚴刑懲處吧。
顧懷萦感受到一種劫後餘生。
算不上多值得開心,但想到既然如此,豔鬼暫時也不必死了,總歸還是件好事。
那宮女又說了些什麽,不過也很快意識到對方聽不懂,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和滿地豔紅如血的辣醬,做了個更衣的動作。
于是顧懷萦大概明白了,她要給自己拿更換的衣物。
宮女很快手腳輕快地收拾了反倒的書案,簡單處理的地上的污漬,轉身走出佛堂。開門時似乎有個三四歲的小娃娃試圖往裏擠進一腦袋,被宮女溫和又堅決地推了出去。
門再次合上,豔鬼看看門扉,又看看顧懷萦。
豔鬼的眼睛還紅着,淚光閃閃的,輕聲問道:“阿萦,吓着了?”
顧懷萦的心裏忍不住掠過一個很淺的念頭。
還好。
這麽美麗,若是從此消失了,終究是可惜。
**
容汀推開佛堂的門,探頭探腦地走出去時,雲冉正抱着衣服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容汀吓了一跳,連帶着心肝都跳了跳。
雲冉:“這會兒奴婢是該叫殿下還是陛下?”
容汀:“咳……要不,還是殿下吧。畢竟天聖女已經在為本宮祈福了,本宮也在準備大好了,出來走兩步不妨事。”
雲冉:“是,殿下。還請長公主殿下擦擦眼淚,在這等一會兒,奴婢先給天聖女送衣服。”
容汀點點頭,雲冉便推門進去,不過半柱□□夫便又出來,也不等容汀再問,一邊引着容汀往寝宮走,一邊淡聲解釋道:“方才之事,奴婢什麽都沒看到。只不過今日太子來探望殿下,雖在殿外被攔了,但……太子膽大心細,聰慧過人,不知從哪兒找了個,找了個洞口,鑽進了院中……”
容汀:“???”
容汀:“那小崽子鑽了狗洞?”
雲冉:“乾寧宮不養狗,未必就是狗洞。”
話說到這份上,容汀大概明白為什麽雲冉會帶着太子來佛堂了。
可真是她的好侄兒,鑽着狗洞,不知道還鑽了什麽,總之居然被他躲開巡視鑽進長公主容汀“養病”的寝宮了。
然後這太子就發現,他那本該在床上養病的皇姑姑不見了。
這要是鬧騰起來,整個皇宮都得知道,可不是件好玩的事。雲冉為了安撫,也只能帶他來佛堂找自己。
容汀:“冉冉,所以方才,你是怎麽把那小崽子勸回去的?他沒見到本宮居然會罷休?”
雲冉:“太子殿下不罷休,奴婢也沒有法子,只好強行把殿下抱回去,趁着沒人注意鎖進櫃子裏了,哦,留了些蜜餞零食,殿下看上去非常生氣但接受良好。奴婢相信,您一會兒能替奴婢解釋清楚。”
容汀:“……”
雲冉:“沒人發現。”
容汀聽着雲冉這近乎弑君的發言,無奈道:“本宮有時候真不明白,冉冉你到底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
容汀揉了揉腦袋,她一向對皇兄這唯一的孩子頗為溺愛,後來僞裝皇兄成了皇帝後,又莫名覺得對他多了半分愧疚,因此總是不願見他,但對他的各種需求盡量滿足。
那時她總覺得,那是個挺乖的孩子。
怎麽居然這麽熊?
容汀突然停下腳步,腦袋裏靈光一閃,豁然開朗了。
她現在不只是長公主,她還是皇帝。
容汀:“冉冉,先帶朕去換身衣服,再弄點雞蛋和冰塊滾一滾眼睛。”
她曾做過十年的皇帝,甚至比起這個記憶中已經逐漸遙遠的長公主,她做皇帝更加駕輕就熟。
那小崽子面對從小疼愛他的長公主敢撒潑打滾,但面對他那冷漠的“父皇”,可沒那麽大膽子。
至于後來太子究竟經歷了什麽,除了容汀之外無人知曉,甚至雲冉都被關在外面。
只能說,雲冉在殿外,也沒聽見屋子裏面傳出多大動靜,但等到屋門再次打開,走出來的就是個面無表情的“皇帝”,後面跟着個拽着“皇帝”袖子不松手,哭得天崩地裂仿佛天塌地陷的小太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全擦在“皇帝”的袖口上。
“皇帝”神清氣爽地抽回袖子,伸手招來個太監,吩咐道:“給太子準備筆墨,另外,把乾寧宮……不,把後宮所有的狗洞都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