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詛咒

詛咒

車駕停在長公主府前院時,顧懷萦已經睡着了。

沒辦法,暗室漆黑,馬車微晃,人聲遠遠近近,再加上午膳只吃了一口,此時半餓不餓精神不濟,顧懷萦得了一覺安眠,甚至做了一場模模糊糊的夢。

夢中她依舊在中洲皇宮,卻不是在思寥宮內,而是另外一間她沒有見過的寝宮。

那床上似乎躺着個人,她看不清樣子,卻聽到了自己在說話。

一口流利的中洲語,流利複雜到顧懷萦自己都聽不懂的程度……

顧懷萦:“……”

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她已經把自己給學魔怔了?

但不論她說什麽,床上的人始終沒有過任何回應。

就這樣從日升到日落,又到下一次日升。

她聽着自己的聲音,在那間陌生的宮殿中空空蕩蕩地回響着。

寂寞……

這似乎是顧懷萦第一次理解到這個詞彙。

明明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明明她可以數個月都不說一句話,都不與任何人交談,明明她從前從不會有這樣的情感。

但她卻感覺到,夢中的自己,太寂寞了。

顧懷萦聽着自己熟悉的聲音不熟悉的語言,靜靜思索道,這是伽釋神給予她的啓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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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萦從夢中醒來,陡然一驚。

她不在那間暗室中,而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內,睜眼看到了陌生但富麗堂皇的房頂。

豔鬼呢?

顧懷萦伸手按在自己的頸側,血液流動,脈搏清晰,她在這一下一下的跳動中輕輕呼出一口氣。

沒有中毒,也沒有被落蠱。

只是……

她看向自己的袖口,原本煙青繡雲霧紋的雲袖變成了月白色,袖口也窄了許多,看上去更接近南陵服飾,便于行動。

顧懷萦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撩開交領往裏看了看。

哦,裏衣似乎沒換。

門外似乎傳來的隐約的人聲,顧懷萦歪頭思索一瞬,輕輕下了床,目光在屋裏晃了一圈,從緊閉的窗子晃到高高的粗木房梁,最後落在自己剛剛躺着的床榻上,不動了。

随着聲音越來越近,顧懷萦輕輕一貓身,鑽進了床底。

畢竟,狗洞都鑽過了,這種程度的不端莊,似乎沒什麽需要在意的了。

顧懷萦聽到房門被打開,狹窄的視線中,一雙腳漸漸靠近。

沒有死亡的色澤,不是豔鬼。

那雙腳的主人靠近床邊,突然驚呼一聲,焦急地說了句什麽,大致是說長公主殿下帶回來的客人不見了,快去前院禀告殿下什麽的。

顧懷萦梳理了一下她所知道的信息。

豔鬼和她是鑽進了長公主出宮的車駕,才來到這裏的。

眼前這不認識的人也提到了長公主殿下。

那這裏……或許是長公主居住的地方?

顧懷萦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居然真的,就這麽離開了中洲皇宮。

或許是長公主從車子裏發現了她,所以就帶了回來。

只是長公主想做什麽?豔鬼又去了哪裏?

中洲長公主,大巫口中跋扈嚣張,仗着自己皇帝胞妹的身份在中洲為所欲為,手中冤魂無數的女人。

經歷佛堂祈福一事,中洲長公主在顧懷萦心中,成了個模糊的影子。說着莫名其妙的話,做着莫名其妙的事,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如今這件事做的……也讓顧懷萦十分茫然。

屋子裏的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顧懷萦等了一會兒,确認聲音都離開了,正準備悄悄鑽出床底,卻忽然頓住了。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見一只床腳上刻了一圈符文。

南陵文字的符文,要人病痛纏身,生不如死的詛咒。

痕跡很新,輕輕摸上去還有細碎的木粉。

細細辨認一下,刻字的人似乎并不慣于使用南陵文,這符文看上去,比起知曉含義的文字,更像是照着摩畫的花紋。

顧懷萦無端想到那日思寥宮中,飄起的燭煙映出的文字。

“冊封之日,東風已至”嗎?

顧懷萦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絲厭煩,手指在那串符文中輕輕一劃。

一抹血痕破去了符文的詛咒。

既然傳聞中,長公主是因為“她”的祈福才痊愈大好的,如今這樣,也算是受之無愧。

做完這些,顧懷萦不再關注這房內的物什,趁着還沒人來,悄聲離開了屋中。

**

長公主府的前院中,容汀正在聽衆人禀報近日長公主府的事宜。幾個她用慣了的嬷嬷熱淚盈眶,恨不得直接捧着容汀的手哭訴近日所受的委屈。

誠然,長公主容汀在京中素有張揚跋扈的惡名,往日衆人恐懼于長公主的淫威,如今趁着長公主半死不活多半要出殡的架勢,先前與容汀有過過節的那些人雖不至于她還沒死就急匆匆地妄圖痛打落水狗,但總歸得有幾分等着這長公主府樹倒猢狲散的架勢。

容汀心不在焉地聽着,心中将嬷嬷們痛罵的名單都過了一遍。

禦史李氏的公子……嗯,她記得他爹貪了不少,前世被她斬了。

孫大人家那位徒孫……嗯,前世他親自結黨營私殺人越貨,也被她斬了。

世家崔氏那位崔二娘子……這姑娘倒沒什麽大錯,無非嬌慣點,前世她的葬禮上哭得還挺傷心,她當初那麽心如死灰居然都記住了……實在是,一個大家小姐居然在大庭廣衆哭出了鼻涕泡泡,讓人想印象不深刻都難。

還有別的一些七七八八,要麽就是本身就沒太大過節,真有大過節來落井下石過的,前世基本沒幾年家中就會出大問題,要麽貪腐要麽殺人,更有甚者還有個造反的,總之全被她斬了。

容汀吐出一口氣……果然是她眼光好,不喜歡的都不是好人。

容汀随口安撫了兩句,按照長公主的性子定好找回場子的行程,又将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

快說完的時候,容汀餘光瞥到雲冉似乎在一旁聽個小丫頭說了什麽,忽然神色微妙地匆匆過來。

容汀正好說得口幹,喝了口茶順嘴問道:“冉冉,何事?”

雲冉:“……”

她原本想附在容汀耳邊悄悄說兩句就過了,結果容汀居然直接問了這麽一句,按照規矩,她就應該行一個禮,正兒八斤地端正回答。

總之,說出天聖女的身份是絕對不行的,但是天聖女失蹤絕對是大事,萬一真跑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還得趕緊舉全府之力把人找出來才好。

容汀見雲冉好一會兒不說話,意識到可能是顧懷萦出了什麽問題,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說,頓時為自己方才的順嘴後悔了。

但此時後悔已晚,嬷嬷下人們一個個都低着頭伸着耳朵,只聽見雲冉聲音平穩,字正腔圓:“回禀殿下,方才下人回報,殿下擄來的那位心上人跟人跑了。”

晴天霹靂,驚天巨瓜。

滿院子嬷嬷下人都張圓了嘴……說實話,他們這位殿下擄個心上人不奇怪,從小到大鬧着玩地擄過百八千回了,這回估計也差不多,想必是在宮中養病過于無聊找樂子呢。

但問題在于,居然跟人跑了!

一時間,他們只覺得長公主殿下的腦門上泛着點顏色。

而容汀耳朵裏只回蕩着那一句話。

“殿下擄來的那位心上人跟人跑了……”

“心上人跟人跑了……”

“跑了……”

最後一低頭,就看見滿院子八卦的眼睛和面無表情理直氣壯的雲冉。

容汀:“……”她這到底是養了一群什麽玩意兒?

容汀:“肅靜。”

本就鴉雀無聲的院子頓時落針可聞,八卦的目光垂到了地上,但并非消失。

容汀面色沉痛,順着演了下去:“冉冉,你帶着人全院搜捕,把人找出來的,賞十金。”

滿院頓時沸騰了,齊聲道:“是,殿下。”

于是,正循着無人之處尋找豔鬼的顧懷萦突然發現,這個原本看上去還算空蕩的府邸,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了一群異常興奮的男男女女。

抓她的?

還是抓豔鬼的?

顧懷萦不知道長公主的心思,也不覺得自己能猜中,只能躲着人,不知不覺間,竟然到了府邸邊界。

長公主府的院牆很高,圍得鐵桶一般。

但牆根處,居然神奇地……也有一個狗洞。

顧懷萦:又來?

鑽出去,仿佛就能是一番新的天地,是她從未真正見過的,皇宮與奉天殿之外的世界,是中洲繁華的街道和熱鬧的街景,是屬于無數平凡之人的平淡日常。

遠遠地,人聲似乎又靠近了。

嘈雜的,興奮的,在尋找着什麽的。

顧懷萦蹲靠在洞旁。

長公主府床腳上的南陵詛咒,消失的豔鬼,尋人的家丁……

思寥宮以南陵秘法傳達的信息,突然出現飽含善意的豔鬼,逃離中洲皇宮的機會……

顧懷萦合了合眼睛,覺得自己不該思考太多。

一個得過且過的人沒有必要思考太多,那只會讓伽釋神發笑。

但她終究不知抱着什麽心态,從洞邊站了起來……她還是想要找到豔鬼。

正要踏出一步時,一只手悄無聲息地從身後捂住了她的嘴。顧懷萦陡然一驚,下一刻,卻在那只手上看到了死亡的顏色,一顆懸着的心髒忽而松了下來。

下一刻,果然聽見豔鬼溫暖馥郁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阿萦,你說,我們這怎麽不算心有靈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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