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殺局

殺局

容汀逃也似的回明德殿,一頭紮到了床榻上,沒眼看地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福祿原本還因為她總算回來松了口氣,這會兒卻又見她情緒不對,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陛下陛下您怎麽了您今日到底……”

容汀沒理他,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語: “阿萦怕不是以為我是個傻子了。”

福祿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麽,但也聽出聲音不對,再靠近些就注意到容汀紅得不正常的面孔,當下驚呼一聲。

福祿: “陛下!陛下莫不是在發熱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容汀身上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只是輕輕一眼瞥過去,啞着嗓音道: “不用叫太醫,直接讓太醫院開個治風寒的方子。”

福祿: “可是……陛下。”

容汀輕輕喘了口氣,垂眸道: “你是想讓太醫給朕把脈嗎”

福祿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

若是讓太醫把脈……別的不說,她是女子這一事必然會暴露。

雖說太後娘娘有用得順手的心腹,但今日……似乎并非他當值。

容汀閉了閉眼睛,也不想為難什麽,擺擺手道: “去吧,朕知道怎麽回事,就是淋了點雨罷了。”

她早就知道,對于宮中的人而言,自己永遠不會是最重要的那個。

可在這種時候,她依然能滿心柔軟地想到阿萦。

雖然阿萦或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病了。

Advertisement

但阿萦幫她烤幹了衣物。

這就足夠了。

容汀閉上眼睛,腦子裏閃過今日發生的事情,仿佛有一團亂麻糾纏着。

很明顯,亂麻的某個線頭被某個不知名的人握在手裏。

前世是這樣的嗎不,前世似乎沒有這些。

前世的阿萦沒有過冊封典禮,因為長公主容汀的“死亡”,舉國大喪,沒有被封妃。

一切變動,是從長公主容汀“活下來”了開始的嗎

又或者,是源自于阿萦的封妃

前世的南陵對冊封之事是何态度按理說,哪怕中洲以大喪名義拒絕封妃,南陵也不會輕易同意,他們可是送出了最尊貴的天聖女,必有所圖,怎麽可能允許她真的在宮中寂寂無名

但是沒有。

無論如何回憶,前世的南陵真就同一潭死水,毫無動作。

也正是因此,她在能在前世平安寧靜地度過最開始僞裝皇兄的,那段渾渾噩噩的時光。

容汀輕輕揉了揉眉心。

有些東西變了,但是沒關系。

線團再紛雜,總能從中抽出某個源頭,然後一點一點梳理順暢。

她會讓中洲長治久安,亦會讓阿萦安平喜樂。

半個多時辰後,福祿端着湯藥進來服侍容汀喝下,容汀的體溫漸漸降下來,于是昏昏沉沉陷入睡眠。

**

明德殿外,無人注意到的地方,顧懷萦站在一棵柳樹後,沒有撐傘。

一片柳葉被雨水打落,落在她的臉上,就這麽緊緊貼在了那裏,好像一塊傷疤。顧懷萦也沒有伸手拂去它,她被雨水打得很濕,好像也不需要在意那一片柳葉的侵擾。

她是跟着豔鬼來到這裏的。

這幾乎是她住進中洲皇宮後第一次主動地走出思寥宮,那座被中洲皇宮衆人厭棄的宮殿對顧懷萦而言并非什麽糟糕的地方,甚至那裏能夠給她一種隐秘的安全感。皇宮是個巨大的牢籠,而思寥宮是這個牢籠中屬于她的一間。

若是不能離開牢籠,那至少始終呆在屬于自己的那間中,也不是太糟糕的事。

為什麽會走出來呢顧懷萦自己也說不清。

她只是在豔鬼跨過她的身體離開後,沉默許久,默默地跟了上去。豔鬼對皇宮很熟,一路都沒有遇到任何人,最後進了眼前的宮殿。

顧懷萦沒法接着跟了,又見宮中有人跑了出來,于是躲在了樹後。

她擡起頭,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這是誰的宮殿呢

她是知道的。

因為她今天白天時才來過這裏,被那只貓妖領着,要鑽狗洞進去。

貓妖口中……中洲皇帝的居所。

說起來,白日時,她也是在這裏遇到了豔鬼。

算了,不必想那麽多。

顧懷萦終于拂去了粘在面頰上的柳葉,一片葉在她靈活的指間翻折又舒展,落到地上時,葉還是碧綠的,沒有一點痕跡。

顧懷萦靜靜地離開了。

沿着來時路往回走,依舊沒有遇到任何巡查之人,望望月亮,已經是後半夜。

該睡的不該睡的都應該陷入了夢鄉,一只碩大的烏鴉就在這樣的黑暗中悄然出現,停落在顧懷萦的肩膀上,睜着一雙鮮紅的眼。

顧懷萦只是歪頭輕輕瞥了它一眼,在這一瞬間,仿佛了然了什麽東西。

比如……那“冊封之日,東風已至”的東風,究竟是什麽。

但這都與她無關。

塵世的事情,原本都與她無關。

她生來就只是天聖女,只是伽釋神放在人間的一個軀殼,不需要思考,不允許思考。

她只要虔誠,只要傾聽,只要将屬于人間的信仰傳遞到伽釋神面前。

但顧懷萦喃喃自語,在這只忽然出現的烏鴉——傳聞中伽釋神的化身面前。

顧懷萦: “豔鬼為什麽不用我”

鴉神眼中紅光一閃,用尖尖的喙啄了一下顧懷萦的脖子。

那喙極其尖利,若是用全力一啄就是一個血洞。烏鴉收着力道,留下一個警告似的紅痕和一個極其細小的傷口。只是它的嘴帶毒,微末毒液從傷口滲入,燒起一陣疼痛來。

顧懷萦看似毫不在意,甚至連下意識用手去捂的動作都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自問: “我希望被使用嗎”

烏鴉的爪子焦躁地劃了劃,一下子騰空飛起。

顧懷萦并沒有在這樣的問詢中得到什麽答案,她只是這麽問了,然後忽然覺得,這些問題都沒什麽意義。

她忽然意識到,她竟從未真正探尋過這只豔鬼為什麽來到她身邊,在她的身上有什麽樣的企圖。

在奉天殿時,她身處奉天殿的規則之下,所以對一切靠近敬而遠之,即使她并不在意那些鬼的目的究竟是啖她血肉還是吮她骸骨。

如今她來到了中洲,離開了規則。她允許了豔鬼的靠近,同樣不在意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她自以為已經解了原因,并且願意給予。

本應該是這樣的關系。

她本應該不在意她的來,也不在意她的離開。

可她卻跟上來了。

然後看到了這一幕。

豔鬼向她求歡,豔鬼需要交歡。

但豔鬼沒有使用她,而是來到了中洲皇帝所在的地方。

豔鬼……自稱皇帝的豔鬼,她生前是誰呢

她的生前……愛過什麽人嗎恨過什麽人嗎

無論為人,還是為鬼……原來,是有着這麽多難以抑制的七情六欲嗎

顧懷萦閉上眼睛。

許久之後,她回到思寥宮。

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宮殿,裏面擺滿了中洲皇帝賜予她的東西,因為她即将成為中洲皇帝的妃子。

烏鴉停在窗前的樹上,白花落盡,漆黑的烏鴉在黑夜中變得不再明晰,只有一雙血紅眼睛,仿佛閃着灼灼的光。

顧懷萦安靜地換了身衣服,慢慢絞幹頭發。

她的聲音很輕: “大巫……在冊封典禮準備了殺局,對嗎”

長公主府床腳上的符咒。

那樣的符咒大概不止在長公主府,皇宮內,京城中……

今日遇到的那個瘋癫的男子,大約就是受此影響。

連綿不絕的雨水是殺局的序幕。

這場雨是從她來到中洲時開始下的,這一局……大約也是從她來到中洲都城的那日起,開始布下的。

殺局的目标……是她和皇帝。

這并不是什麽難以猜中的事情,畢竟再過幾個月,就是她的十七歲生辰。

即使中洲皇帝不殺她,南陵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允許她活過十七,更不會允許她可能同中洲皇帝行人欲之事,不清白地活過十七。

這是天聖女的職責,被強加在身上的職責。

顧懷萦摸索到肩上被烏鴉啄出的血洞,指尖染了血,輕輕向上,劃過慘白的脖頸和臉頰,在臉上畫出三道血痕。

烏鴉有些焦躁起來,而顧懷萦只是喃喃問道: “我需要做什麽呢”

她的疑問,她早就知道答案。

“我需要去死。”

但這樣太可惜了,因為天聖女死亡,是無法變成鬼的。

她死後,要去到伽釋神的身邊,再也無法留在人間。

那太可惜了。

但是中洲的皇帝會跟她一起死,在這個殺局之中。

她這樣想着,心裏很寡薄地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痛和恨,像是孩子被搶走玩具後從心底滋生的短暫的尖銳。她沒有過所謂的玩具,也沒有過所謂的孩童時期,于是她什麽都沒有捕捉到,只是在這個瞬間感到茫然。

顧懷萦意識到,她似乎是……希望中洲的皇帝,能死去的。

無法變成鬼地,幹幹淨淨地死去。

但這個想法轉瞬即逝,死亡與否,從不是她能決定的。

于是顧懷萦最終只是看向烏鴉,輕聲道: “殺局之前,我要一日的豔陽天。”

已經到了最後,所謂心願也都薄如窗紙,被雨水浸透散發着潮濕的腐臭。

那至少,叫她在陽光下看看豔鬼吧。

————————

誤會大發哈哈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