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辰-02
第二章 生辰-02
時節的流逝,留下了眼前褪色的經幡,神塔的頂端鑲嵌着珍奇的珠玉,神塔之下,貢嘎甲央的馬隊迎着朝陽出發了。
這是好時節,原野上有成片的、黃熟的五谷,河流清澈奔湧,天際湛藍,生靈鳴唱;這也不是好時節,夏去了,秋來了,衰敗的枝葉在陣風中下落,黃色的殘影留在人們的肩頭。
貢嘎甲央的身後是侍女德吉、護衛貢布騎馬随行,而丹珠與貢布同乘一匹馬,貢布的腰間佩着兵器,他精壯高大,皮膚黝黑,淩厲的神情說明了——他正是同樣骁勇的貢嘎甲央訓練起來的兵。
披綠的山脈在初秋變得絢麗金黃,丹珠望向遠處,深吸了一口高原上稀薄的氧氣。
德吉亮着動聽的嗓子,在唱:“川西北高原,巴顏喀拉下,這兒是一片神奇而誘人的土地,雅砻江上游,曾經的茶馬古道,我向遠處眺望,去赴與我阿哥的約定。阿哥騎着灰色公馬,穿着銀繡衣袍,背着鋒利的弓箭,從遠處來。我問阿哥你從哪兒回來,他說從太陽初升處回來,從雪山消融處回來,從穹頂的金橋上來,從我們初次相遇的湖水那裏來……”
貢布與德吉和聲,侍女身下的棗紅色駿馬揚起了發亮的尾毛,貢嘎甲央不茍言笑,他轉頭看向德吉,德吉未停下動人的歌喉,她用雙眸呈上奔放與羞赧,看着貢嘎甲央的眼睛。
貢嘎甲央掌控着坐騎的缰繩,看望前方的路,問:“德吉,今天帶了什麽點心?”
“少爺”,德吉說,“有果醬酥酪、糌粑、糖餅。”
“有什麽茶?”
“清茶,酥油茶。”
“德吉,我們該停下來了,你去煮茶來喝,把點心分給他們,今天的路不算遠,我去見舅舅,我的隊伍總不能餓着肚子。”
貢嘎甲央擡起手,發出了隊伍暫停的指令,這一日帶的人馬不多,但仍然算是浩蕩、算是威武,他們将在午後越過河灘,與前來拜訪的隊伍彙合。
丹珠知曉,貼身照顧是侍女德吉的事,而貢布負責傳令和維護安全,丹珠未被安排具體的事務,所以常常去揀別人顧不上的事來做,譬如,幫貢嘎甲央牽馬,在附近的坡地上看着那匹高大健壯的褐色駿馬悠閑地啃草。
德吉還沒走過來,茶的香氣已經鑽進了丹珠的鼻子裏,侍女俯身跪坐,把碗塞進了丹珠的手裏,與他斟茶,說:“喝一些,暖和暖和身子。”
“我……不用了,出門帶的東西有限,留給少爺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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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丹珠,少爺說了,出了門就是互相照應,我和貢布都用過了,只有你還空着肚子。”
“德吉,你……是個好人。”
丹珠沒有說謊話,他未曾承認德吉想做少奶奶的癡夢,又在某些時刻端詳着她靈魂裏的善意、淳樸,她有着高原女子的一切特質,若不是出身卑微,現在定然不是這種境遇,而是更好的境遇。
丹珠把碗裏的酥油茶吞下,再次向德吉作揖道謝過,德吉摸着他略長的頭發,說道:“可憐的孩子,要不是壞了一只眼睛,該多麽漂亮,要不是壞了一只眼睛,說不準,你也能做最勇敢的護衛,陪着少爺打下他的江山。”
德吉的手腕上搽過某種香,這種香氣不代表稚嫩和天真,而代表着溫潤、熱情,這種香氣使得丹珠臉紅,他從來沒有如此近地端詳過一個如此漂亮的女人。
可惜她只是一位奴仆,所以沒有漂亮的衣袍和耳飾,可惜她只是奴仆,所以,手上的皮膚很是粗糙,丹珠想,可惜,她永遠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奴仆。
喂飽了貢嘎甲央的馬,丹珠看見德吉的背影在不遠處變得低矮,她正跪坐着,穿針引線,幫貢嘎甲央縫着靴子上松動的珍珠,她埋下臉,笑盈盈,輕輕咬斷了繞在玉指上的細線。
在站立着的、高大的貢嘎甲央身邊,她像是一只匍匐的貓。
丹珠牽着馬站在貢嘎甲央面前,他說:“少爺,馬兒喂飽了。”
“用過茶和點心了?”
“你說……我?”
“在我身邊做事,說話要利落一些,你應該知道,看看德吉和貢布,要像他們一樣。”
“是,少爺,我用過茶了。”
冷淡正是貢嘎甲央的本性,同時,暴戾是,狠毒也是,他是會客廳堂上一板一眼的土司少爺,亦是練兵場上取了冒犯者姓名的無情統領。
二少爺諾布與他完全不同,丹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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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邊河灘上接到了遠路來的、貢嘎甲央的舅舅,繼而,兩隊人馬彙集,一前一後地行進在來時的路上,傍晚回到了官寨,同為土司的舅舅受到了頌崗家熱情的歡迎,貢嘎甲央的母親站在他的丈夫——頌崗土司的身旁,身着一套紅色的衣袍。
而其餘的少爺和小姐,全都站在土司夫婦的身後,丹珠為貢嘎甲央牽馬,卻擡頭望向諾布的眼睛,他們距離那樣遠,可仿佛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溫度了。
火紅的落日向山外墜落,湖與河,鋪滿了銀子和金子。
夜裏,宴席後,貢嘎甲央和舅舅一同在官寨近處用了溫泉,泉上有提前搭起來的棚子、篝火,侍女燃燈焚香,丹珠和貢布伺候他們拿取用物,耳朵裏響起零碎的男人的交談,以及在熱起來的空氣裏變得略微粗重的呼吸。
看到貢嘎甲央從泉裏站起來,丹珠立即拿了幹帕子上前去。
他說:“少爺,擦擦吧。”
“嗯。”
似乎,貢嘎甲央并不将旁人的存在放于心上,他閉上眼睛,沉醉地放松肩背,一邊活動脖子,一邊靜待丹珠為他擦拭身體,丹珠做活比貢布細致,這也正是這位奴仆超過了普通護衛的地方。
不過,放在平時,這些都是德吉搶着去做的事,只是今天有外客在,貢嘎甲央認為她不方便進來。
“少爺,您稍等,我換條幹帕子。”
這已經是丹珠第二遍為貢嘎甲央擦身了,他無暇在男性的軀體探秘,正因為他也是男性,但略微的羞澀是有的,這是人的本性,更是丹珠遐想的結果,他在想,他與諾布也會有這樣的一天的。
那時,他和他就像貢嘎甲央和德吉那樣,雖為主仆,卻甚是親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