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辰-04
第四章 生辰-04
丹珠在地毯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他便點燈、打水,侍候貢嘎甲央起床,他在走廊裏遇上了紅腫着雙眼的德吉,女人哭着說:“丹珠,今後,我把少爺交給你了。”
“你不要急,少爺在氣頭上,說不定過幾日,他就會叫你回去的。”
“不會了,你不了解他,我和他一起長大,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德吉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舊袍子,樣子和廚房裏的廚娘沒什麽兩樣,她用髒兮兮的袖口擦着眼淚,說道,“好了,不多說了,我該去做事了。”
“去哪兒?”
“天還沒亮,磨坊裏的卓瑪就來喊我了,少爺他是……一夜都等不了了。”
丹珠明白,這件事是貢嘎甲央吩咐貢布去辦的,他也明白,過不多久,就會有個更加年輕漂亮的女人取代德吉的位置,做貢嘎甲央新的守夜人。
德吉要走了,她挽着一個大大的發髻,身體上有了磨坊裏的氣味,她成了丹珠母親那樣可憐辛勞的女人。
“我阿媽也在磨坊裏,要是有什麽事,你可以找她幫你。”丹珠的善意并不虛僞,他從前不太喜歡眼前的女人,現在卻很憐憫她,根本的原因是,她不是個壞人。
“少爺,我遇到德吉了,她不放心你,讓我好好照顧你,”丹珠小心翼翼地替德吉講了兩句好話,随即,他又覺得自己說話太莽撞,于是說,“少爺,她在磨坊裏也不錯,她很能幹。”
“不要再提起她了,她太不懂事,我不希望身邊全都是這樣的人。”
“是。”
丹珠把熱手巾遞上去,貢嘎甲央将洗幹淨的臉又擦了一遍,他年輕英俊,比諾布多了威嚴、鋒利,他穿着幹淨平整的衣袍,帶着丹珠去了餐廳,和全家人一起用早飯。
丹珠跪在他的身後,為他斟茶、布菜、遞餐巾,這天的餐廳裏很熱鬧,不僅有頌崗土司全家,還有好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土司夫人問:“甲央,你的侍女去哪兒了?”
“被我打發走了,去磨坊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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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犯錯了?”
“嗯。”
貢嘎甲央只是輕輕點頭,他并未說明德吉犯了什麽錯誤,然而,也沒有人特意過問。
德吉的缺席,使得後來這幾日的丹珠異常忙碌,于是,他更沒有了和諾布見面的機會,聽別人說,那位前來拜訪的土司家的大小姐,就是諾布今後的妻室。
這很平常,丹珠知道自己不應該成為德吉那樣冒犯的人,諾布心裏有他,這就足夠了。
變天落雨之後的第一個夜裏,貢嘎甲央在案前讀書,丹珠為他燃燈焚香,守着他到深夜,兩人皆是沉默,後來,實在覺得困了,才聊了幾句。
天冷了,手邊不能沒有熱茶,丹珠特意擦淨了一只銅壺,将茶放在火上燙着,他說:“少爺,涼一下再喝,潤潤嗓子。”
“雨停了?”
“早就停了,明天該冷了,得換厚衣服。”
“你最近學會做事了?比以前得心應手了?”
“少爺,雖然比我從前要好,但還是比不上德吉。”
“我說了,不要再提起她。”
貢嘎甲央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并非痛恨那個女人,而是從她那裏知覺到了令他不适的冒犯,丹珠只得噤聲,想着另外起一個輕松的話題。
他為貢嘎甲央披上衣服,然後,便坐在一旁沉默着陪他。
丹珠想,若是眼前的人是諾布就好了,他多麽企盼有一天,他能像這樣日日夜夜地陪着他。
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與諾布,皆有還沒完成的使命,他甚至被愛慕沖昏了頭腦,願意做諾布手中的一顆棋子。
這種于諾布有益的狀況,令丹珠覺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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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貢嘎甲央的生辰,家中為他準備了厚禮、新衣,準備了一整日的筵席,丹珠陪着貢嘎甲央去往各處,應付許多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天氣真的涼了,灰白色的雲朵的海懸浮,有時落雨。
晚餐時候,諾布就坐在附近用飯,丹珠不可自控地看向他,只是一瞥,就弄得心神晃動,為貢嘎甲央布菜時,丹珠的手還是顫抖的。
“怎麽了?”貢嘎甲央察覺了他的慌亂,他抓住了他微微晃動的手腕,低聲問道。
“沒有事的,少爺,”丹珠對上了那雙寫滿淩厲的眼睛,他小聲道,“吃一口肉吧,您上午沒吃多少。”
貢嘎甲央緩緩松開了放在丹珠的手腕上的手,他有略微的疑惑,後來卻也無暇顧及,他吃掉了丹珠為他切好的炖羊肉,然後,喝了一口酒。
諾布正與他的未婚妻坐在一起,他們是和睦的一對,或許,是未來的土司和土司夫人。
女人達瓦,用小而白的手去抓諾布的指頭,兩人對飲、相顧、微笑,諾布還是往常那樣溫柔,丹珠知道;他也知道,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碎掉了。
原來,情愛的本真就是自私,容不下一粒沙子,原來,多少的自我安慰都沒有功用,該傷感還是會傷感。
那兩張糖紙,還放在丹珠的身上。
白天忙碌,沒吃多少,夜裏傷感,沒吃多少,後來送貢嘎甲央回了房,肚子空空的丹珠居然趴在走廊的角落裏幹嘔起來,他擠出那麽幾滴眼淚,姑且以為是嘔吐所致,而并非傷感。
貢嘎甲央看見了紅着眼睛的丹珠,随口問他怎麽了。
“少爺,大概是天氣涼,受風了。”
“去找大夫拿藥。”
“是,少爺。”
丹珠覺得腿軟,他強忍跌倒的沖動,上前去為貢嘎甲央更衣,他從他的腰帶上取下佩在那裏的匕首,兩個人臉對臉,混合着灼熱呼吸的酒氣,就落在丹珠的額頭上。
貢嘎甲央忽然用一只手掐住了丹珠的臉頰,他冷笑了一聲,在他五官不全的臉上細細端詳,說:“臉色很差,應該是真的病了。”
“少爺,那我離你遠一些,不要染給你。”
丹珠拿着那把沉重的匕首,他直視貢嘎甲央的眼睛時,總覺得自己在被脅迫。
他太怕貢嘎甲央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