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分離-03
第二十七章 分離-03
成都的冬天來了,而高原上的冬天早就來了,丹珠還是過着節儉清淡的平常日子,貢布來過兩次,三位不熟識的護衛也各來過一次,他們送來的錢用不完,南措總是說:“托丹珠的福,阿媽現在過上富貴人家的生活了。”
“打完仗了嗎?少爺什麽時候來見我?”
這是丹珠向來人問過最多的問題,他總是在發問之後充滿期待,然而,對方的答案不過是——“你不要着急,還早呢”。
成都這個暖烘烘的冬季,尚未落下過一場小雪,丹珠早晨醒來,便去廚房裏為阿媽燒茶、做面餅,他在竈下燒着火,火焰映得他的小臉粉紅,南措掀開了鍋蓋,嘗了嘗熬煮過頭的肉湯,丹珠對着她笑了,因為他的阿媽變得更年輕、更有活力了,她不再是那個整天埋頭在磨坊裏的可憐兮兮的農婦了。
“阿媽,”丹珠嘗了一口酥油茶,說道,“我想做一點小生意,我這輩子還長,總不能一直等着少爺送錢來,阿媽,我還要給您養老呢。”
“你眼睛這樣,能做什麽生意?”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一天,甲央少爺不再送錢來了,我們總要生活的。”
“丹珠,你不要去,阿媽會繡花、做衣裳,可以去集市上擺個針線攤子,至于你呢,阿媽現在還不老,等你再長大一些了,阿媽再老一些了,你再孝順我也不遲。”
南措心疼渾身都是傷痕的丹珠,她對他溺愛過頭,不舍他再為生計奔波,她彎下了腰,撫上他受傷的眼睛,說:“我可憐的丹珠,我們不會說漢話,阿媽是怕你在外邊受人欺負。”
“不會的,阿媽,沒人敢欺負我的,我年輕力壯,做什麽都能掙錢。”
丹珠将茶碗遞到了南措的嘴邊,他看着她喝下幾口熱茶,然後,用手帕将她的嘴擦幹淨,他站了起來,站在有朝陽照映的院子裏,他想聽見馬蹄聲,亦或是汽車聲,因為那是他的少爺到來的預示。
當成都落下了一場薄雪,貢布再次來了,他帶來了新的消息,他和白瑪成親了,白瑪有身孕了,他們是在軍營裏辦的婚禮,貢嘎甲央賜給白瑪一套金飾,還給兩個人未出生的兒女起好了名字。
“佛祖保佑白瑪,保佑白瑪和貢布的孩子,”丹珠喜極而泣了,他是真心實意地為他們高興的,他說,“要是打完了仗,大人,你下回帶着白瑪來成都吧,她會喜歡這裏的,我帶她去買新衣服。”
“丹珠,白瑪也總在記挂你呢,邊界上下了好幾場大雪,我們敗了幾場仗,也好運地贏了幾場,現在的局面是僵持,”貢布在雪天裏深吐了一口氣,将手放在透紅色的炭盆上烤着,他說,“聽說了麽,紅色的隊伍快要打過來了,或許過不了一年,官寨就會不存在了。”
“怎麽會……要是那樣,少爺他們怎麽辦?他們會被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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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貢布喝了一口酥油茶,說道,“丹珠,你要想得更好一些,或許到了那時候,天下太平,你我不再是下人,少爺也不再是少爺,我們都做普通人,過普通卻幸福的日子……這些,全都是少爺跟我說的,他想念你,想和你過日子,不過現在官寨還很亂,還不是他離開的時候。”
“我明白,貢布大人,告訴少爺,我會等他的。”
“對了,還有這個,”貢布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布包,布包裏頭是油紙包,他打開了油紙,拿出了幾塊點心,說道,“這是白瑪親手做的,讓我帶給你,天氣冷,不怕壞,你一定嘗嘗。”
“勞煩貢布大人了。”
南措在廚房裏忙碌,丹珠負責待客,他接過了貢布遞來的點心,還沒咬下一口,就先落了眼淚,貢布說:“吃吧,丹珠,就是路途太久,不新鮮了。”
丹珠咬了一口硬冷但甜蜜的點心,然後,慢慢将眼角的淚水擦幹,他說:“帶我去邊界吧,我在這裏過好日子,你們在那裏過苦日子,我覺得良心難安。”
“丹珠,少爺說過了,你不在他才放心,他才沒有後顧之憂,”貢布的眼睛也紅了,他說道,“少爺一定會來成都的,或許就是明年,或許是下個春天,丹珠,你要做好随時看見心愛之人的準備,丹珠,要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擁抱他,再熱烈地親吻他。過去,曾經,少爺的支撐是整個頌崗家的宏圖偉業,而現在,時局變了,少爺的支撐也變成了你,有你在,他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貢布大人,幫我把它帶給甲央少爺吧。”
丹珠拿出了一條嶄新的手帕,那是南措為他新做的,他放在身上幾日,因而,布料已經沾染了他的氣味,他說:“少爺曾經将他的手帕送給我,我答應過他,要送一條新的給他,這是阿媽親手繡的,我這些天一直帶在身上的,但願少爺想我,別忘了我。”
一個融雪的長夜過後,貢布便帶着丹珠的愛意啓程了,他乘過汽車,又騎了很久的馬,幾天以後,才風塵仆仆地趕回邊界,他進了貢嘎甲央的帳篷,來不及喝口熱茶,就把丹珠的贈禮遞上去,他說:“少爺,小丹珠給您捎了東西,我是一天也不敢怠慢,雪把衣裳都打濕了,但您的東西不能濕。”
“坐吧,”原本在研究戰局的貢嘎甲央站了起來,他問道,“他怎麽樣?說話好些了嗎?”
“好多了,少爺,”白瑪拿來了熱茶,貢布喝着,說道,“說話能聽得更清楚了,人也白皙了,像是成都人,不像是高原人了。”
“給我。”
終于,貢嘎甲央急切地将丹珠的手帕拿在了手上,他仔細地将那東西端詳,然後,捂上心口,說道:“我該想辦法去一趟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了,不知道現在的他是什麽樣子了。”
“少爺,春天的時候就去,”白瑪落淚,揉着發紅的眼眶,說道,“少爺,他在等您,一直在等您,您安心地平複戰亂吧,等一切太平了,你們就相見了,相見了,就再也不分開了。”
貢嘎甲央坐在了地毯上,他的皮膚因為奔波而皲裂,人少了幾分清秀,多了一些粗魯,他還是那般英俊的,只是,眼底含淚時、想着愛人時,他便不是首領或者将軍了,他只是高原上出身金貴的少年,是心悅、是思慕,是一顆純紅色的、愛意執着的、堅實的心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