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沈書黎觀察過了, 他看到周進時,心跳會稍稍加快。

他能理解,現在跟周進關系好了, 看到周進會開心,這是很正常的事兒。

但偶爾有些瞬間, 心跳像是要爆炸一樣, 甚至有些抽疼, 讓他承受不住。就無法解釋了。

醫生:……

這他媽, 明顯就是墜入了愛河。

怎麽還會有人連這個都搞不懂?

換了別人,可能是有點離譜, 但沈書黎沒談過戀愛,從小到大也沒喜歡過誰, 他腦子裏只有學習和做生意,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也都撲在了這兩樣上。

甚至為了精簡人生, 有更多的精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他的社交圈子, 都是非常幹淨的。

除了親人和一個竹馬朋友外,他的世界裏沒有任何人。

在衆人眼裏, 他是不下凡的高嶺之花,可能都沒有情欲。

如果不是周進,也許沈書黎這輩子, 都開不了情竅。

現在他就處于,茫茫然地開了情竅, 卻不自知的狀态。

醫生心裏不爽, 媽的半夜還吃一嘴狗糧。

他要毀滅世界。

于是醫生惡毒地決定,不告訴這個人原因, 亂七八糟指點一通,讓他自己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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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因為甜蜜的負擔而睡不着覺,跟自己一樣熬夜,然後禿頭禿成地中海。

醫生:沒事,可能就是最近換季,有些人體質特殊,這是正常的

阿門,功德-1。

沈書黎頓時放心下了:好的,感謝

只要身體沒大礙就好,他不想花錢,而且還有弟弟要照顧。

最關鍵的是,每次心跳加速時,都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情緒,讓他控制不住自己。

這種感覺,像是一腳踩空的失重,讓他很沒有安全感,他不喜歡。

如果下回還出現這種情況,他就要鄭重對待了。

身體沒事,那就是心理上有事。

很快到了周進父母忌日那天。

每年這個時候,周二爺都會非常消沉,喝很多酒,醉着迷迷糊糊地過。

周進不放心他一個人,提早把農場那邊都安排妥當,特意回去陪着他。

心裏同樣斟酌着,該怎麽跟他說結婚的事兒,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兩爺子相見無話,各自都揣着煩心事兒,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第二天家裏也安靜得可怕,但周進知道,這只是暴風雨爆發前的平靜。

到了晚上,周二爺果然開始喝酒。

周進父母的墳,就在老屋的後面。

周二爺一個人坐在兩堆墳前,手裏拎着酒瓶子,低垂着腦袋,像一棵枯死的老樹。

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光是看着,就能感覺到他心裏難受。

周進也拿了一瓶酒,輕手輕腳過去,挨着他坐下。

明月,清風,夜很黑,人心裏很苦。

周二爺觑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又悶了一口酒。

周進陪着他喝,喝得差不多了,感覺臉上都有些發熱後,他把酒瓶子放在一旁。

望着漆黑的夜幕,突然緩緩說:“爺爺,你還記得,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嗎。”

“那時父母開始忙着掙錢了,說鍛煉我,讓我一個人去上學,但我膽小,就蹲在門口的大樹下哭。”

周二爺輕輕嗯了聲,又沒動靜了。

周進笑了下:“然後你把我抱起來,哄了我很久,跟我說,人都要學會往前走,只要邁出了那一步就好。”

“那一步,看似是一小步,實際上,是我們在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是我們在跟過去的自己打架。”

“明天的我們一定要比今天的我們更好,未來的我們,一定要比現在的我們更好,所以我們得贏,得往前走。”

周二爺青紫色的嘴皮子顫了顫,那雙渾濁的眼珠子,緩緩看向面前的兩堆墳。

周進安靜了一會兒,又說:“你還記得,當年我父母剛去世的時候嗎。”

周二爺又嗯了一聲,那是怎麽也忘不了的一段回憶,針一樣的疼痛紮在他的骨髓裏。

周進籲了口氣,雙手撐着地面:“那真是一段難熬的日子。我每天都覺得,天塌了,活不下去了,好後悔。”

“後悔很多事,想着為什麽那天中午,要跟媽媽吵架,為什麽要嫌棄媽媽做的飯難吃,為什麽不問問爸爸工作累不累,為什麽沒有多關心他們一點。”

為什麽,到最後,留給他們的,是那麽不懂事、甚至惡劣的自己。

他們也會後悔嗎?

後悔生了他這麽個兒子。

周進嗓音艱澀,喉嚨像是卡着刀片:“我不想吃飯,也不想出門,學校那邊曠課了很久。老師來了家裏很多次,都是勸我去上學,你沒有逼我,縱着我堕落了兩個月。”

“後來的某一天,你突然把我從房間裏拉出來,打理了一番,然後把書包背在我背上,送我走到馬路口的那棵大樹下。”

周二爺吸了吸鼻子,擡手抹了把眼睛,唉聲輕嘆。

周進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然後你跟我說,往前走吧,不要回頭,把心裏的痛和愧疚,都背負着一起往前走。”

“如果不知道方向,那就閉着眼往前走。沒有任何選擇,是絕對正确的,所以一旦選擇,就堅定地選擇,永遠不要後悔。錯誤還是正确,都要到終點去看一看……”

這些年,他都在貫徹這段話,然後逐漸地,跟自己和解了。

周進:“現在,我把這些話,重新還給你。”

周二爺捂着臉沒動,能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也能看到他顫抖的雙肩和胳膊。

他走不了,他走不了。

這是他的業障,他活該被困住一輩子。

周進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沉默良久,只有風輕馳而過的聲音。

周進望着天,平靜地說:“爺爺,我要跟沈書黎結婚了。”

“我不知道這個選擇,是正确還是錯誤,但我想去終點看一看。我讨厭被困在原地,什麽也做不了,所以哪怕是錯誤,也想邁出那一步……”

周二爺終于擡起頭,卻沒看他,只是放空地看向遠方,眼裏的淚搖搖欲墜。

周進:“您能再對我說一次,往前走嗎。”

周二爺渾濁的淚驟然落下,喉結滾動半晌,終于吐出一句話:“帶他回來,吃頓飯吧……”

周進眼眶發紅,扯出一個笑:“好。”

兩人再無話,只是安靜地互相陪伴着。

他們面前,是兩座依偎在一起的墳。

周二爺看着兒子的墓碑,強忍着眼淚。

這些天,徐家夫婦請了他一次又一次,跟他說了很多沈書黎的事兒。

其實他早就動搖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答應讓兩個孩子在一起,這是正确還是錯誤。

他害怕是錯誤,他害怕害了周進一輩子,所以遲遲不肯松口。

在他的觀念裏,老一輩就是小一輩的掌舵人,小一輩可以亂來,但老一輩一定要在他們做出錯誤決定時,及時糾正。

現在看來,他老了,膽子也小了。

航海的小船,總會遇到風浪,撞上一兩個礁石,總不能為了規避風險,一直不讓小船往前走。

今天周進這番話,讓他恍然明白,孩子已經長大了,他有去闖出一片未來,和承擔錯誤選擇的覺悟和能力。

年輕人自己的選擇,不管正确還是錯誤,将來都能自己擔着。

這樣其實就好。

老一輩能做的,就是鼓勵他們,往前走。不要後悔,不要被過去的自己打敗。

希望那個沈家少爺,能一心一意對周進就好……

忌日這天後,周進就跟沈書黎說了帶他回家見爺爺,一起吃個飯的事兒。

但沈書黎總說自己忙,這事兒就一拖再拖。

周進一算,拆遷房的政府通告,快要發下來了,距離沈書黎的第二次劫難,已經非常近了。

如果他沒有記錯劇情,大概就在這幾日,必須抓緊了。

這天他們布置完老宅,一起去接沈書陽。

回來的路上,周進蹬着三輪車,又一次提起:“我爺爺說了,6號是個好日子,那天我們去把證扯了吧,在那之前,先互相見一下對方的家長,一起吃個飯。”

沈書黎懷裏抱着沈書陽,坐在車肚子裏,低着頭輕聲:“過幾天吧,我有點忙。”

周進覺得奇怪,為什麽他覺得,沈書黎在拖延?

不想跟他回家見家長?反悔了?

周進:“人再忙,也要吃飯,耽誤不了多久的。你抽個空。”

沈書黎眼神亂瞟,只說:“我們可以先領證,吃飯的事,還是過幾天吧。”

周進正要說什麽,沈書陽先哈哈地笑起來:“進寶,阿黎他就是害羞,醜媳婦不敢見公婆!”

周進先是被‘進寶’這個稱呼尬了一下,然後才注意到後面那句話。

他微怔片刻,猛然反應過來。

原來如此。

周進偏頭去看沈書黎,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還沒說什麽,就瞥見沈書黎倏然紅了耳根。

沈書黎抱緊了沈書陽,頭更低了:“別聽他瞎說。”

周進心裏軟了下,這人怎麽這麽可愛。

以前沈書黎給他的感覺,總是疏離的,高不可攀的,但最近他看到了沈書黎的很多面,恍然意識到,高冷和孤傲只是這個人的保護色。

周進把頭轉回去:“那就說好了,明天跟我回家吃飯,我爺爺很好相處的,你別怕。”

沈書黎:“……誰怕了。”

周進笑意更深:“嗯,你不怕。那你什麽時候帶我去見阿姨?或者組個飯局,讓我爺爺跟阿姨一起吃個飯,商談下我們的婚事兒。”

這樣比較正式,他們這邊結婚都是這個流程。

沈書黎靜默片刻,想起沈媽媽,他有些煩心:“要不,這次就算了吧,以後總有機會見面的。”

他媽媽的行為,越來越古怪了,他怕吓到周進一家人,就算周進能接受得了,但周爺爺呢?

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了,他不想給周爺爺留下不好的印象。

周進調侃着說:“那就不組飯局。但我要先拜訪下阿姨,結婚是大事兒,得讓阿姨來審判下我。”

沈書黎抿了抿唇:“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媽,可能有點不太正常。”

周進:“沒事。那就說好了,你先跟我回家見爺爺,然後我去拜訪阿姨。”

他最後确認這一遍,回頭看沈書黎點了頭,才放下心。

第二日,沈書黎出門前,第N次問沈書陽:“陽陽,你看哥哥這打扮,正式嗎,衣服有沒有褶子?頭發亂不亂?”

沈書陽都快被問煩了,手臂摟着他的脖頸,踮起腳在他臉上啵地一口:“好啦好啦。非常完美,親你一口,不許再問了。”

沈書黎這才滿意,等到上午十點,周進騎着三輪車來接他。

一路上,沈書黎安靜地坐着,也不說話。

周進看他的樣子,還以為他游刃有餘。

結果等到了周家的那間小土房,他看見沈書黎下了車後,同手同腳地跟着他往裏走,沒忍住笑了。

周進退後兩步,肩膀頂了他一下,揶揄道:“緊張嗎,沈老師。”

沈書黎拿餘光瞥他,非常平靜:“還好。”

周進:“可是你同手同腳了。”

沈書黎:“……還好。”

然後偷偷換了只腳先邁步,終于走路正常了。

周進壓着笑挑眉,好吧。

原來有的人,這麽要強的,緊張也要非說不緊張,又不丢人。

周爺爺早就做好了一桌子的菜,端了個小板凳,坐在堂屋裏等着。

看見兩個影子晃過來,他噌地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

沈書黎進了屋,禮貌紳士地朝老爺子鞠了個躬:“您好,我叫沈書黎。”

老爺子沒擡眼,嘴裏叼着那種葉子煙,含糊地嗯了聲。

沈書黎手裏拎着禮品,剛想找個地方放下,周進突然伸手接過,特意大聲說:“第一次來就帶這麽多禮物,多不好意思,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別太客氣。”

他在表演,而且特別賣力,故意把一大包東西,從老爺子眼皮底下過了一遍。

沈書黎知道他是在幫自己,想讓自己留下個好印象。

但可能是沒看到過周進這樣稍微浮誇的一面,他有點想笑,怕對長輩不尊重,所以他抿唇忍住了。

周二爺把葉子煙滅了,坐到上位:“吃飯吧。”

三人一人坐一個方位,飯桌上,周二爺一句話沒有。

為了讓氣氛活絡些,周進一直在找話題,一頓飯就說了他一整天的話量。

這頓飯吃得壓抑,沉悶。

周進想不明白,老爺子這是要幹嘛。

答應了讓人來家裏吃飯,又端着,不給人好臉色看。

更讓他莫名有些生氣的,是吃完飯後,老爺子對沈書黎說:“那個誰,去洗碗吧。”

沈書黎顯然也是一怔,眉頭下意識微擰,又很快松開:“好。”

他撩起袖子就要進廚房,周進卻一把抓住他胳膊,回頭跟老爺子說:“他不會洗碗,我來吧。”

老爺子半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就要他洗。你也別閑着,去把雞鴨喂了。這個家不養閑人。”

他話裏話外都是暗示,像是有意在點沈書黎。

沈書黎聽出來了,如果換了別人,他早就冷臉走人了。

這種第一次上門,就被家長給臉色看,還要被拉去洗碗幹活,要麽是對方根本看不上他,輕視他,所以故意刁難,要麽就是這個家庭,固有地認為,進了他家門,就是來給他家幹活兒的,相當于找了個保姆。

兩種情況,都踩在沈書黎的雷點上。

但想到這人是周進的爺爺,沈書黎雖然心裏不舒服,但仍然耐着性說:“沒事,洗碗而已,我會做的。”

周進閉了閉眼,又睜開,只能松手。

他知道,這是沈書黎在為了他低頭。

那麽高傲的人,卻為了他放下身段,周進心裏有點發堵,還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看着兩人前後腳進了廚房,周進只能去喂雞鴨,這期間,他伸着脖子往廚房張望了無數次。

想着,就這麽一回,以後家裏的家務,都他包了,絕不讓沈書黎沾手。

以後,再也不讓沈書黎為他低頭了。

在周進手頭的活兒忙完後,剛要去廚房看看,沈書黎就出來了。

青年袖子上撩,露出一截又細又白的胳膊,皮膚的白嫩程度,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他微微抿着唇,臉上卻不見難堪或者氣惱等情緒。

周進忙過去:“你們說了什麽?”

沈書黎只是看着他,半晌也沒個聲兒。

周進有些急:“說了什麽啊到底,跟我也說說。”

他怕老爺子刁難沈書黎,說了不好聽的話呀,回頭沈書黎自己偷偷難過。

沈書黎沒吱聲,只走到院子裏的水管處,放了水開始洗手。

周進好奇死了,并排站在一起,用肩膀挨着他的肩膀,跟他擠來擠去:“告訴我,我真的想知道。”

于是沈書黎就笑了,低着頭,垂着眼,睫毛上灑了一層陽光,眉眼彎彎。像是冰雪消融,好看到不行。

周進繼續拿肩膀擠他:“快說。”

沈書黎嘴邊的笑更大了:“沒什麽。”

周進心梗,伸手一把抓住他裸.露的胳膊,晃了兩下:“你說不說。”

沈書黎整個人一僵,觸電般的感覺,從手臂上傳來,讓他脊椎骨都是酥麻的。

男人掌心的溫度,燙得他驟然臉紅,有些難堪地別開頭。

又來了,這種感覺。

心髒跳得好快,有一股情緒像是破土的小草,要從胸口沖出來一般。

周進還在不依不饒,沈書黎眼神閃躲,不看他,情急之下呼吸也亂了,急促道:

“沒真的讓我洗碗,爺爺說,就是想看看我能為你做到什麽地步。他說他很喜歡我,以後讓我們倆好好過日子。”

沈書黎說完,就一把掙開了周進的手,佯裝平靜地進了屋。

但等到了周進看不見的地方,他腿一軟,差點沒支撐住。

肯定是病了。

上回那個醫生說,身體沒問題。那就是心理有問題。

沈書黎飛快拿出手機,點開他經常上去求助的那個網站,發了一條貼:

——經常看到一個人就心跳加速,被他捏了下胳膊,就臉熱熱的,有點腿軟,這是什麽心理疾病嗎?

很快有人蓋樓:

——我發覺,你們這群談戀愛的,一天天真的有點颠,這種事也要發帖。別人在找答案,而你,我的朋友,你在找抽

——雖然不知道你什麽病,但很明顯,你喜歡他啊!

沈書黎怔住兩秒,随後瞳孔緩緩放大。

他、他喜歡周進?

他喜歡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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