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太太沉默了一下, 道:“我與清明庵的靜文師太私交甚好,大太太需要接受佛門熏陶, 便送去改過自新吧。”
這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她是不想看見大太太這個人了,讓她操了半輩子的心, 到老了來一出大戲,跌破了半輩子的顏面。
可是又不好将人殺了, 便送走了, 當宋家沒這個人。
以後她的大兒子, 便只娶過一個妻子。
“至于語書……”老太太想了想,還是不忍心地勸說道,“語亭, 你們畢竟是親姐妹,她做錯了事情,傳出去傷的是你們姐妹幾個的名聲, 便算了吧,讓她稱病閉門思過。”
虎毒不食子,做的太過分了,也不大好。
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宋語書是老太太的親孫女, 做錯了再多事情, 她也有對孫輩的慈愛在,自然不舍得斬盡殺絕。
宋語亭本來也沒打算太殘暴。
她是個溫和講道理的人,只能用溫和的手段來處理事情, 顯然不可能讓人受到更嚴苛的處罰。
不過這樣就足夠了。
只要宋語書母女不出來作妖, 不給自己惹麻煩, 還能過的不快活,宋語亭別無所求。
她也不想害死人,那樣畢竟不好。
“我聽祖母的,本來也就是家事罷了,沒必要大張旗鼓地鬧。”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還是語亭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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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酹看着她,開口道:“二妹妹真是個大度的人,平生罕見,只是不知道怎麽就……。”
“多謝兄長誇贊,不及兄長虛懷如谷!只是不知兄長言外之意!”
老太太不耐煩道:“你們打什麽機鋒,酹兒別瞎說,跟你妹妹有什麽關系,大太太自己不檢點,語亭想找回自己母親的嫁妝,哪一點有錯?”
“我……”宋酹張了張嘴,無奈道:“我并沒有說是妹妹的錯,只是覺得事情有些巧合罷了。”
“哪裏的巧合?”宋語亭卻不依,反問道,“是我發難的時候剛好大太太和語書都剛好戴着先母的東西?兄長就沒想過,焉不是這母女二人欺人太甚,每日都拿先母遺物招搖過市呢?”
宋酹啞口無言。
宋語亭質問道:“我那天醒來就去了祖母屋裏,如何知道大太太穿戴的是什麽?難不成我還長了通天眼?還是說有什麽千裏手,能操縱大太太和宋語書的穿戴?”
“大公子也未免把我想得太神了。”
宋語亭生氣地轉過身,“祖母,我先回清輝院了,這兒就交給嬷嬷吧,我一概不管了,省的在被人說居心不良。”
宋酹道:“我并無此意。”
“我卻覺得大公子句句都在質疑我?我也想問,是大太太平日裏風評太好,還是宋語書友愛手足,讓大公子為了他們這般污蔑于我?”
“是我的過錯,我向二妹妹道歉。”宋酹低頭彎腰,很誠懇地認錯,“還望二妹妹大人大量……”
“我小小女子,不敢稱什麽大人大量,宋公子跟別人說去吧,祖母,我先走了。”
老太太都沒來得及挽留。
宋語亭只留下一個怒氣沖沖的背影。
老太太只能發作宋酹:“你這孩子平常看着精神,怎麽這會兒傻了?這是語亭親娘的東西,她是親女兒,還會故意陷害嗎?誰會舍得作踐先母遺物!”
難道還是語亭故意拿了先母遺物給大太太,栽贓對方的?
還不是大太太自己的手筆,那她就一點也不冤枉!
宋酹羞愧地滿面通紅:“是我想錯了。”
換了自己,自然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百善孝為先,沒有人會拿父母遺物開玩笑。
“我也不說你了。”
老太太道,“語亭單純天真,溫柔體貼,是我最喜歡的孫女,你若是再敢做這種事,你就等着挨罰吧。”
宋酹道:“祖母,孫兒決計不會如此了。”
二妹妹是否無辜他不知道,可是他這會兒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龌龊。
是大太太先拿了人家的東西,宋語亭略施小計拿回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這麽一說,反而好像語亭處心積慮做了什麽,難怪她那般生氣。
若是換了語寧,那個脾氣,只怕早就上來撓爛自己的臉了。
可見二妹妹是溫柔端正的人物。
改日需要好好賠罪才對。
“你知錯就好。”老太太慨嘆一聲。
家裏的孫子孫女,便沒有一個比得上語亭貼心的。
這個原本看着大有作為的大孫子,也讓人不怎麽喜歡了,許是學了父母,眼界窄了幾分。
老想着事情有陰私。
還不如語亭一個小丫頭。
以後這孫子,也不能交給他父母教養了。送去國子監不算,還要給他請個先生,教他經世治國,教他胸懷磊落。
罷了,語亭那麽好,若是人人都跟她一樣了,那還得了。也沒必要拿酹兒與她相比。
語亭是大兒教出來的,宋酹卻是二兒子教出來的。
三個兒子差別有多大,老太太一清二楚。
放在一起說,當真是沒什麽可比的。
老太太想了想,便回神看着忙碌對賬單的下人們。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感慨,那個早逝的大兒媳,可真算是個有錢人。
僅僅大太太偷出來的,粗粗一看,便不下兩萬之數。
要知道當今權貴們嫁女兒,雖然都很舍得擡嫁妝扔銀錢,可五六萬銀子已經算是奢侈了,七八萬是疼女孩兒的人家,十來萬就是頂級了。
老太太自己疼愛孫女們,個個都準備了八萬八的銀錢,可跟沈氏比,還是有些差別的。
算上庫房裏的,大兒院子裏的。
老太太估算了一下,沈氏的嫁妝,少說也有二十萬。
難怪大太太眼紅。
她沒有嫁妝,沒有聘禮,所有的衣衫首飾都是家裏逢年過節做的,三位太太皆是一樣的。
見到這種東西,豈有不動心的。
若是沒有這些,妯娌們說話恐怕她都插不上嘴。只能看着別人讨論衣衫首飾,自己在旁邊幹瞪眼。
至于說宋家為何不給她準備嫁妝,大約是因為全是自家人,沒有必要吧。
而且……她是奉子成婚了,嫁的倉促,實在沒有時間。
可是其實宋家也沒必要對她那麽好。
不過是個遠房的表姑娘,養大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大太太窮,才拿沈氏的嫁妝,只是再多緣故,也不能偷別人的東西。
宋家好歹也是大家族,一家裏面有頭有臉的太太,傳出偷竊的名聲,貴妃娘娘還要不要臉面了,宋家還要不要臉面了。
總之是不可饒恕的。
幸而語亭懂事,同意了自己的提議,不然又要頭疼一遭。
當日老太太看着嬷嬷們清點之後,還少了些東西,便讓人從自己的私房裏取了些給宋語亭送去。
別的什麽話都沒有說。
語亭不是個缺錢財的姑娘,人家母親的遺物被自己家人弄丢了,實在是對不起她。
不是財物能彌補的,說什麽話,亦都顯得沒意思。
只有為她出了這口氣。
找回那些東西,顯然是不可能的。
大太太萬一賣了,宋家就是手段通天,也尋不到。
老太太站起身,冷聲道:“将大太太送去清明庵,說清楚緣故,改日我去拜訪靜文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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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被送往庵堂之前,又哭着喊着要見老太太一面。
老太太念着多年養育之情,便讓人将她帶到了萱茂堂。
宋家的幾個姑娘都不在跟前,整間屋子裏只有她們二人。
老太太斜躺在美人榻上,手裏撥弄着佛珠,閉着眼睛道:“我憐你年幼失去雙親,将你從老家帶到府中養着,處處也是按照大家閨秀的規矩教導,我原以為你除了迷戀大兒,別處還是懂事的,卻實在想不到……”
大太太睜大了一雙眼,眼睛裏滿是紅血絲,眼中的瘋狂,若老太太看見了,也要吓一跳。
她怒吼道:“老太太是對我恩重如山,但是您摸着良心說,真的有好好教養我嗎?”
大太太一直很恨。
老太太在外面總是宣揚她對自己多好,可是在宋家,她和宋貴妃一起長大。
在對方面前,自己就像也丫鬟。
還有承諾的讓自己嫁給大表哥,結果老太爺一說定了沈氏,老太太就同意了,完全把她抛之腦後。
這樣的人,還敢說對自己好嗎?
“您怎麽不想想,我在你親女兒面前是什麽心情,她是天之驕女,我卻是個貧民丫頭。”
大太太被繩子捆着,不然看她神情,簡直想去咬老太太一口。
老太太睜開眼,眼睛裏全是痛心疾首:“這便是所謂的,升米恩鬥米仇吧。你可知道,當年若是我沒把你帶到宋家,你現在早就死了。”
她的娘家也是富貴的,嫡脈堪稱鮮花着錦繡,烈火烹熱油。
可大太太是分支的分支,一窮二白,若是沒有人接濟,就算活下來,将來也是個農婦的命。
結果給她錦衣玉食,卻成了自己的錯。
老太太道:“你需得知道,我并不欠你什麽,我完全可以對你視而不見,給你這麽多東西,你可想過報答我一點?”
大太太哼笑:“你不過是為了炫耀你的慈善之心,看呀,我連一個遠方侄女都好吃好喝地養着,我多好啊,你不就是靠着這樣的名聲,才将你女兒捧進後宮的嗎?”
“你非要這樣想,我也沒什麽可說的。”老太太嘆口氣,“無論因為什麽,以後我也不會這樣接濟了,是死是活,全靠自己吧。”
跟女兒比。
可是宋貴妃身為宋家嫡女,本來就是天之驕女。
而大太太,卻連平民丫頭都不如。
若是當年直接讓她做個丫鬟,估計也不會這麽心這麽大了。
“來人,将大太太帶走,年後跟人說,咱們大太太看破紅塵,自願跟将軍合離,皈依佛門。”
老太太神情悲涼地看着冉冉升起的香煙。
大太太自知掙紮無望,只很恨地瞪了老太太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有後悔有難過,又有幾分快意。
若是沒有做那樣事,她一定可以做一輩子的将軍夫人,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從這兒來說,她是非常後悔的。
可是沒有這個契機,她也便不能吐露今天的話了。
她已經懷着這般心情過了幾十年,不想繼續下去,說出來心中的暢快,反倒比金錢富貴更舒服。
老太太沒說話。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
她對大太太自然跟親女兒宋貴妃不能比。
可是她以為,大太太該有自知之明的,宋貴妃是什麽樣的出身呢,人家是宋家嫡女,父親位高權重。
她卻只是一個孤女,沒有任何家世背景。
謀算她嫁給大兒,做了将軍夫人,日後封诰命。
對她這種出身的女人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還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原來收養的孤女會嫉妒家裏嫡女,會怨恨收養她的恩人。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老太太只看見燃着的檀香熄滅。
門外一陣喧鬧聲,宋語書掀開簾子沖進來:“祖母,你為什麽把我娘送去庵堂,就因為她宋語亭嗎?宋語亭就那麽好嗎?”
“我送走她,不是因為某個人,而是因為她做的事。”老太太沒有看她,只道。
“我娘做什麽了?”
老太太神色淡然:“偷竊……在門風森嚴的家族,這種行為是要處置以族規的,本來你也要被送去的,是語亭說都是姐妹,讓我饒了你,你不要不知足了。”
宋語書恨道:“祖母說的好聽,還不是為了給她出氣,我就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狐貍精,把你們一個個都迷的心智不全了。”
“我娘不就是拿了幾件東西,沈氏都死了十幾年了,一個死人的東西,我們不嫌她晦氣就是看得起了!”
老太太眼神如刀:“語書,你實在是被你娘教壞了。”
“如今我也不放心你自己住了,我這兒後面的三間抱廈亦是寬敞,你便搬過來吧。”老太太想了想,“你的丫鬟婆子,就還留在庭松院,我給你尋新的。”
宋語書不可置信道:“祖母!那抱廈是什麽地方?又陰又潮濕,我還是您親孫女嗎?”
這還是她的祖母嗎?
祖母一向慈祥和藹,如何會這麽對待自己?
這根本不可能!
“語書,你是在受罰,難道還想着高床暖枕?”
老太太冷哼道,“你想的好,和你娘也不相上下了,她一個孤女,也敢比之貴妃娘娘,你受罰之時,還想過好日子?”
“可我是宋家嫡女,憑什麽要受這種委屈,祖母太偏心了!”
宋語書心內怒火中燒。
她亦是父親的嫡女,不是什麽沒名沒姓的人物,憑什麽要受這種罪。
不過是拿了兩件死人的東西,就不可饒恕了嗎?
“我便是偏心了又如何!”
老太太只覺得一陣一陣頭疼,“來人,把三小姐拉到後面去,你們幾個人看着她,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放她出門一步!”
她歪在躺椅上,單手揉着自己的腦袋。
宋語書被拉出門的前一刻,突然喊道:“你們敢這麽對我,等我做了太子的妃嫔,一定要治你們的罪。”
老太太一怔,直起身子來,冷聲道:“你什麽意思?你跟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已經答應娶我做側妃了,以後我也是皇家人,祖母還是敬……”
“啪”的一聲,巴掌聲回蕩在整間屋子裏。
老太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捂着心口怒道:“誰給你的膽子,跟人私定終身?還是上趕着給人家做妾!你還要不要臉了?”
不等宋語書說話,老太太高聲喝道:“來人,把她給我關起來,不管是誰都不許見她,這個性子我不給你扭過來,以後你出門就別說是我宋家女兒。”
老太太環顧四周:“今天的話,誰敢說出去一個字,就等着被去莊子上去吧。”
“老太太,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一群人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事關皇家和小姐聲譽,自然是裝作眼瞎耳聾的好。
說完便架着宋語書往後院去。
宋語書被那一個巴掌打傻了。
她沒想到,自己都說出太子殿下了,祖母還敢這麽對待自己。
以為她宋語書便沒有後臺了嗎?
等到太子殿下求來賜婚的聖旨,她要宋家這些人,全跪在地上給她磕頭行禮。
從宋語亭開始,三跪九拜,一個都不能少!
至于娘,就先在庵堂了熬幾天,等到了時間,她們母女一起衣錦還鄉,讓宋家這群居高臨下的人仰望她們。
宋語書被拉進後面的抱廈裏,嬷嬷從外面咔噠一聲鎖上門。
宋語書環顧四周,抱廈的屋子常年不住人,陰暗潮濕,甚至沒有燈光,
到處都陰沉沉的。
她抱住手臂,眼神陰鸷。
宋語亭,等我出去,不弄死你,誓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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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語亭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也不再把宋語書放在眼裏了。
在宋家,被祖母厭棄,不被爹爹喜歡的人,還能有什麽手段,無論如何都翻不出天去。
或者說,就算她宋語書有千萬般手段,都使不出來。
祖母一直小心看着,她就只能乖乖學規矩。
京城裏風氣開放,男女同桌而食都是尋常事。
只是這盜竊事關人品,是萬萬不可容忍的。
宋語亭聽說了消息之後,就放下了這個事。
她在院子裏看母親的嫁妝。
很多東西都被大太太用過了,宋語亭也不想再用,只讓人收了起來。
存着只用來紀念母親。
嬷嬷卻是從中找了好幾塊翡翠的料子,用來給她做首飾。
“小姐覺得哪個做步搖好看?還有耳墜子?”嬷嬷笑問,“別的我都定好了,只這兩樣拿不定主意?”
翡翠顏色深沉,容易顯得人成熟穩重,戴在頭上的步搖耳環等若是顏色深了,就不和她的年紀,小孩子畢竟壓不住,若是顏色淺了,又顯得輕浮。
宋語亭看了看道:“哪個都行,做成荷葉樣式,耳環就用那塊紅色的翠,做成荷花樣式,項圈的話,也點上荷花圖案,就做一套蓮葉田田的款式。”
嬷嬷拍拍手:“還是小姐想的好,這樣現在做了,等明年夏天出去的時候,就能戴着不用趕了。”
反正小姐的首飾,也不拘泥于現在戴。
“東珠的話,就拿幾顆大珠子配上小珠子 ,衆星拱月如何?”
“可以。”宋語亭微微點頭,“挺好的。”
“這樣的話,府裏面每年會給姑娘們打三套,衣衫六套,小姐的衣服還做新的嗎?”
“做。”宋語亭道,“嬷嬷讓人出去打聽一下京城裏時興的樣式,照着給我做幾套,就拿何将軍送來的料子,顏色就照着那幾套首飾配。”
何景明的東西,應該就是最近宮裏面盛行的。
不然估計他也不好拿來送人的。
這樣就不擔心被人說土包子。
嬷嬷沒應聲,糾結了一下,低聲道:“小姐……那何将軍,是什麽意思?”
她也能看出來,那幾箱子東西不是宋将軍的手筆。
是誰送給小姐的,簡直昭然若揭。
可小姐居然也收下了。
“我怎麽知道何将軍的意思?”宋語亭反問,“嬷嬷心裏知道就好了,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既然他甘心做個叔叔,那就随他去吧。
嬷嬷不肯放過她:“小姐,您對何将軍,是什麽心思,總能說吧?”
宋語亭怔了怔:“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像那天在萬梅園,送她的人若是換了一個,她就算再醉了,也不會毫無防備地睡過去。
嬷嬷問:“是因為何将軍救了您嗎?”
宋語亭遲疑道:“或許是吧。”
其實不僅僅是英雄救美的事。
那次救她的,換了別人,她是不會有那麽大沖動的。
這是前世遺存的問題。
宋語亭心裏一直盼着,何景明來救她。
然後不期然間,盼望成真了。
那種感覺,比什麽都強烈。
這種感覺,使得她無端想親近何景明。
只是它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宋語亭撫了撫頭發上的白玉簪子,理了理衣袖,道:“我們去給祖母請安,我算着,她也該發落完宋語書了。”
“小姐,三小姐的事就交給老太太吧,您別管了。”嬷嬷也不逼問她了,憂心忡忡倒,“您還小,哪兒見過這種事情。”
宋語亭輕輕一嘆:“嬷嬷,我總是要長大的。”
前世就是被爹爹保護的太純真了,才被鎮國公府迷了眼,以為那裏可以幫她擺脫困境。
若是她沒那麽傻,自然就知道,鎮國公府并非良配。
嬷嬷想說什麽,看着她認真的神情,只輕輕嘆息道:“等将軍回來看到你這麽辛苦,一定會很心疼的。”
“嬷嬷,爹爹只會為了我驕傲,無論我做什麽,他都會很高興的。”
宋将軍寵愛她,她想做個驕縱的千金小姐,便不會強迫她去學別的陰謀詭計。
可是她想做別的,只要她自己開心,宋将軍都是願意的。
無論發生了什麽,只要他能夠保護這個女兒,他就不會讓宋語亭不開心。
嬷嬷怔了怔,“罷了,我事事都聽小姐的。”
自己年紀大了,不懂那麽多東西,就随便小姐自己想做什麽吧,自己看着不讓她受傷害就好。
宋語亭系上披風的帶子,“走吧,我們去萱茂堂。”
嬷嬷緊緊跟上去。
萱茂堂裏一片寂靜,老太太斜倚在床榻上,臉色很是沉重。
丫鬟回禀的聲音都輕了很多,生怕點炸了炮火。
“老太太,二小姐來了。”
老太太睜開眼,起身道:“語亭來了?快進來。”
宋語亭走過來,脫下身上的披風,依偎在老太太身邊:“祖母怎麽了,不高興嗎?”
老太太溫和一笑:“沒什麽,只是被傷了心罷了。”
宋語亭小聲問:“是因為大太太嗎?祖母,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就不去找了……家裏也不會大過年的,這麽多事情了。”
“不是你的錯,是大太太人貪心了。”老太太輕嘆,擡頭看着房頂,語氣裏全是困惑,“我只是在想,世上怎麽就有人那麽想不通呢?”
“大太太是貧家女,我憐惜她無父無母,将她帶回家撫養,自認已經仁至義盡,她卻怨恨我待她不如貴妃娘娘。”
宋語亭怔了怔。
半晌才道:“祖母,人心總是不知足的,養在宋家,自然想和宋家小姐一樣的待遇,若是再有人教唆,怨恨上也不是什麽難事。”
“您該慶幸,大太太沒本事,不然她一事嫉妒,萬一對貴妃娘娘下手了……”宋語亭低聲道,“她比貴妃娘娘稍大幾歲,想害了年幼的小妹妹,豈不是易如反掌。”
老太太悚然一驚,渾身發涼,手都開始發抖。
她十分後怕,甚至開始想象,若是女兒小小年紀便被人害了……。
那自己一時的恻隐之心,就足夠後悔一生了。
老太太的手緊緊握住宋語亭的。
宋語亭反握回去,安撫道:“祖母,娘娘還是好好的,您別多想了,都是我愛多嘴。”
老太太搖頭:“丫頭,我若是有你一半的腦子,也不至于現在這樣了。”
為了一個怨恨自己的白眼狼,她這些年做了什麽啊?
逼迫大兒子娶她,最後母子分隔天涯海角,多年不見。
若是早早看清了對方的面目,哪兒還有這一天。
老太太前所未有地後悔。
宋語亭拍了拍她的背,無奈道:“祖母……您哪兒能想到她是那種人呢,現在也不晚,爹爹不會怪你的。”
“語亭,你爹爹讓你回來,真是個最好的決定。”
讓這個美麗柔軟的小姑娘走進她的心裏,揭開這些年的騙局。
若是沒有她,自己還不知道要被騙多久。
宋語亭撇撇嘴:“可是祖母你還是不開心,不要為了這點子事情毀掉自己的心情,都要過年啦,祖母也要開開心心的,而且我聽說,府上還沒有個我們姐妹幾個準備過年的新衣服呢,我要不開心了。”
老太太聽到她的撒嬌,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是我不好,這就讓人給我們二小姐做新衣服,還打新首飾,要不要給你準備壓歲錢?”
“當然要了,我要一個大紅包,祖母第一次給我壓歲錢,少了我可不樂意。”
“給你一個最大的,比別人都大,好了吧。”老太太笑道,“那我們二小姐給不給祖母新年禮物啊?”
老太太被她一通撒嬌,心裏晴明了很多。
罷了,語亭說的對,不能因為大太太心情不好,她有可愛的孫女,即将回家的大兒子。
那麽多的好事情,應該開心才是。
“我準備了,但是要保密,到時候偷偷給祖母。”
“為什麽要偷偷給?”
“因為語寧她們沒有錢準備禮物啊。”宋語亭理所當然道,“我若是當着大家的面給了,她多尴尬呀,我也不能替她準備。”
老太太怔了怔。
“你真是……,好孩子。”
語寧小刺猬一樣,語珍那麽溫柔的人都跟她相處不來,卻獨獨喜歡宋語亭。
原來都是有理由的,這丫頭不僅僅對自己貼心,連庶出的堂妹都處處想着。
就是語珍,也沒她周到。
像語珍給自己禮物,從來沒避過人,所有人都知道,宋家大小姐孝順,三小姐四小姐就不行了。
那天在壽宴上,語亭也是當場去取的,應該也是想避着姐妹們私底下給,不讓人臉上難堪吧。
只是被語珍突然發難攪亂了計劃
“我當然好啦。”宋語亭大言不慚,“不然祖母和爹爹都喜歡我。”
“不害臊。”老太太刮了下她的鼻子。
宋語亭只笑。
室內其樂融融,一屋子下人都舒了口氣。
還是二小姐有法子,三言兩語就把老太太哄的心花怒放。
若是人人都有這本事,她們也不需要天天提心吊膽了。
看來今年能夠過個好年了,不用跟以前一樣,老太太惦記着大老爺,她們就害怕老太太發火。
連新年都過不安生。
———
二十三,糖瓜粘。臘月二十三小年,正是祭竈王爺的日子。
早上的時候,宋語亭拿到了針線房做好的衣裳,沒想到那麽快,人手多就是好。
這才幾天功夫啊。
姐妹幾人都待在老太太屋子裏,等着黃昏去跟着祖母祭竈,這會兒便圍着暖爐聊天。
聊的便是每年年後出門訪友的事。
“語亭你不知道,過了大年初一,天天都要出去拜年。”宋語珍嘆息道,“每去一家,都有人說,語珍啊,什麽時候定親?”
她語氣學的惟妙惟肖,可見內心怨氣已久。
宋語亭撲哧笑出來:“大姐姐你學的也太像了。”
老太太也道:“老人家也只能說這個了,不然說些別的,你們也不懂,恐怕更煩呢。”
“我寧可她們說我不懂的,祖母你不知道,人人都這麽問,我還是個姑娘,又不好意回答,只能幹站着。”
宋語亭沒想到她也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時候。
她以為宋語珍總是端着大氣地跟長輩寒暄,沒有絲毫不适呢。
“大姐姐我教你一招,下次再有人問,你就說她們家姑娘,誰誰誰定親了嗎?”
若是定了,自然要炫耀自家女婿,若是沒定,也就識趣地收住話題了。
百試不爽。
“都是你的鬼點子,人家是長輩呢。”老太太無奈道,“怎麽能這麽說話。”
“長輩怎麽了?”宋語亭道,“我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啊。”
宋語珍一笑:“祖母,我覺得語亭說的有道理,下次我就試試,不然我真的是不知道說什麽了。”
“你們啊……”
提及此事,老太太卻發愁起來。
“語亭今年也要走親訪友,只是沒有人帶着她,若是宋家的親戚,跟着你們就好,可她母親家裏,還有幾門親戚……”
沒有母親的宋語亭,總不好自己孤身上門做客。
哪家都有幾個長舌婦,再看她年紀小,說不定會欺負她。
老太太皺起眉頭。
宋語亭道:“我不去了,只是遠親,又不是正經外家。”
前世自己那麽慘,也沒有一個人示好過。
得罪不起鎮國公府,不敢救她就算了。
可是嫁人之前在宋家的時候,也沒有人來看過她一眼,這樣的親戚,要了幹什麽。
“你親外家千裏之外,外祖母和舅舅外放十來年了,若是不去這幾家,那今年就只有咱們家親戚了。”
人家走外祖家的親戚時,你就無處可去了。
宋語亭眨眨眼,卻問道:“我還有外祖母?”
她怎麽不知道?爹爹從來沒說過。
“有,你大舅舅做官到了廣東,二舅舅在那裏做生意,離的遠,早就音信不通了,但是若有訃告,也是少不了咱們家的,你外祖母想來身體還康健。”
“哦。”宋語亭沒什麽感覺。
母親去的早,她其實沒什麽記憶了,更別說是沒見過面的外祖母和舅舅。
離了那麽遠,有和沒有,差別也不太大。
“也不知道親家什麽時候回來,到時候你也多一門親戚走動。”
“你外祖母最疼你了,你是不是有個純金的長命鎖,上面刻着長壽永安,那是你外祖母親自往護國寺開的光,為了你,她一步一腳踏上九百九十九階梯。”老太太回想道,“她身子骨好,我是不行的。”
不過那是十幾年前了。
那時候親家母也才不惑之年。
宋語亭聽的入迷,半晌道:“母親去世,外祖母肯定很傷心了。”
這麽疼愛一個外孫女,那對待女兒,只怕是掌中珍寶了。
“是啊,大病一場,後來你舅舅請旨離京,就是為了遠離這傷心地。”
老太太還有沒說的,當年宋語亭的外祖母,還想将她抱走。
她覺得大兒早晚會續弦,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語亭一定會受苦的。
後來大兒跪地發誓,這輩子不會再娶別人。
是自己強迫他毀了誓言。
宋語亭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樣的話。
那麽多的人,那麽愛她,可是前世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差錯,讓她死的凄涼。
如果她的死訊傳入外祖母耳中,那個疼愛她的老人,只怕還要傷筋動骨,悲恸不凡。
室內的暖爐融融燃燒着,屋內一片寂靜。
嬷嬷走進來道:“老太太,二小姐,門外的小厮來報,何将軍說,那天有東西漏了,今天拿來給二小姐。”
宋語亭怔了怔:“何将軍?”
他怎麽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