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念念不忘
第3章 念念不忘
程向黎回家後沿着小區河道跑了十公裏,然後洗澡睡覺。明天公司要開月度安全會議,晚上六點,他還要執行從龍江機場前往墨爾本的飛行任務。
會後,他在公司食堂吃過午飯,就去做飛行前準備會了。
這趟航班的乘務長,就是昨天他請客吃飯的桑雨彤,第二機長是他的師傅方健。副駕是張生面孔,叫徐升。
程向黎看了下他的簡歷,31歲,是大改駕轉過來的,飛行時長3752小時,其中在B787上1200多小時,已經夠機長的放行标準了。
一見面他就熱情地上來握手:“程機長好,久仰大名。”
程向黎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久仰大名這種話還是留到見方部長說吧。”
“不不不,您是我們東航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寬體機機長,光是這點就值得我向你學習了。”徐升戀戀不舍地松開了他的手。
程向黎頓了頓,有些招架不住這般熱情。
畢竟和那些處理過空中險情、拯救了幾百人生命的英雄機長相比,他只是民航業裏的一顆普通螺絲釘。
幾分鐘後,方健也來了。兩人齊聲喊了句方部長好,坐下來開會。
程向黎打開電子飛行包(EFB),也就是公司發的iPad,和他們确認航路點和天氣,以及備降機場。
現在澳洲正值初冬,墨爾本受洋流和迎風坡影響,基本上小雨不斷。目的地機場給出的天氣也是小到中雨,需要做好跑道濕滑和低能見度下二類盲降的準備。
确認好全部情況,機組一行人經過內部安檢通道,坐車前往停機坪上飛機。
程向黎在CDU(控制顯示單元)上輸入航路和航班號,激活了此次路線,對徐升說:“你先去做繞機檢查。”
“好!”他響亮地應了聲,從飛行箱側袋裏拿出反光背心,屁颠屁颠地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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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向黎回頭看了眼:“年輕人還真是有幹勁。”
方健知道他故意支開徐升,解釋說:“我和小徐飛過兩趟,挺實在的小夥子,你不用擔心。”
程向黎不置可否:“姓徐,和徐總有關系嗎?”
“還真被你猜對了,據說是遠親。”
程向黎挑了挑眉:“有靠山還這麽會巴結?”
“快放機長了,不想出差錯吧。”方健說到這兒,幹笑了一聲,“向黎,你升機長那會兒,不也是夾着尾巴做人的?”
“有嗎?”程向黎瞥了眼窗外,淡淡道,“忘了。”
“每個人性格不同,好好配合才是關鍵。”方健也不拿他開玩笑了,畢竟他是這趟航班的責任機長。
“師傅說的是。”程向黎點點頭,繼續做起飛前檢查。
過了二十多分鐘,徐升回來了,彙報飛機沒有問題。程向黎又下去檢查了一遍,然後在EFB上簽字,通知乘務組上客。
客艙裏開始忙碌起來,下午五點三十,285名乘客登機完畢,艙門關閉。
程向黎按照地面頻率的指揮,把飛機滑到跑道外等待。
“東方737,可以起飛,跑道16右,地面風270,4米秒。”耳機裏傳來了塔臺的指令。
“跑道16右可以起飛,東方737。”徐升複誦。
飛機進入跑道,也就到了最重要的起飛階段。程向黎将油門杆推動到40%,緊緊盯着儀表盤。
引擎的轟鳴聲逐漸變大,飛機開始加速滑跑。
徐升負責監控飛機狀态:“40 N1穩定。”
程向黎按壓TOGA電門,放在油門上手随之移動。
徐升:“N1 TOGA.”
程向黎快速掃了眼PFD(主飛行顯示器):“證實。”
徐升繼續關注發動機儀表:“推力調定。”
“檢查。”
“80節。”
“推力保持。”
渦輪轉動、引擎轟鳴,飛機一路加速向前,很快就到了決斷速度。
“V1。”
程向黎的手從油門杆上收回,操縱飛機拉杆擡輪。
“V2。”
徐升:“擡頭。”
“正上升率。”
“收輪。”程向黎發出指令,飛機如同一只高傲的巨鳥,迎着龍江機場的晚霞沖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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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拆快遞的事,宋喻明和劉澤辰鬧得不歡而散。劉澤辰直到後半夜才回卧室,自己鋪了一床被子,睡在宋喻明身邊。
第二天早上,他們依舊沒有交流。宋喻明吃了頓簡單的早餐,開車去醫院。
其實今天他輪休,宋喻明本想和劉澤辰出去吃飯,然後找個場地飛無人機玩,但是因為賭氣,又一頭紮進了工作裏。
換好衣服,別上胸牌,宋喻明走進了病房。守在床前的家屬聽到動靜,起身迎接:“宋醫生來了?”
宋喻明點了點頭,順手取出一支筆:“我來和你們讨論一下明天的手術。”
患者45歲,男性,兩天前在廠裏做工時被鍋爐水燙傷入院,目前情況穩定,已經完成術前檢查。宋喻明現在要和家屬确認削痂深度和供皮區的範圍。
“你的意思是,把他身上的死皮刮掉,再從好的地方植皮過來,傷口就能自己修複?”
“對,他的創面以深二度為主,燒傷集中在身體右側,自體皮比較充裕。”家屬說話有點口音,宋喻明邊寫邊畫,耐心地和他們解釋了半個多小時,“不用制備異體皮,手術成本相對低很多,預後情況良好,20天就可以出院。”
“那可太感謝宋醫生了。”
“不客氣,下午我來找你們簽字,有問題随時和我說。”宋喻明交代完注意事項,退出了病房。
來到重症監護室,氣氛就不像之前那樣輕松了。
這是一位全身重度燒傷合并吸入性損傷的病人,入院當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前幾天手術削去了部分痂皮,用最便宜的豬皮進行覆蓋。但家屬還是承擔不起費用,幾次提出要轉普通病房。
宋喻明過去的時候,他的妻子正站在門外探視。見醫生走來,她搓了搓手,強笑着和他打了聲招呼。
宋喻明嗯了聲,進去做檢查。術後病人精神沒有完全恢複,做了氣管切開,靠機械通氣輔助呼吸。
今天他帶的住院醫生不在,宋喻明自己動手記了一遍數據,詢問值班護士昨晚的情況。
看着一連串的數字,他感覺情況還是不太好。
燒傷學裏有個簡單的公式,存活率=100%-燒傷面積。重度燒傷的患者失去了皮膚的保護,很容易造成感染,腎髒、心髒等器官的負擔也很大,極有可能導致膿毒症和多器官功能衰竭(MOF)。
走出病房,他對家屬說:“尿還是有點少,今天再查下腎功和血生化。”
病人的妻子點點頭,看着床上被紗布包裹的丈夫,突然問:“大夫,你和我說實話……他這種情況還有必要看下去嗎?”
宋喻明心裏頓了下:“你的丈夫年紀不大,也沒有其他疾病,存活希望還是很大的。”
“那活下來之後,他還能站起來、還能繼續工作嗎?”
宋喻明的目光透過玻璃轉向病房:“至少需要三個月時間吧。”
“這可怎麽辦啊……”女人抹了把臉,小聲嘀咕道,“我們還有兩個孩子,靠我一個人,誰都養不活。”
“你別擔心,我會盯住他的。”宋喻明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如果情況有好轉,我馬上安排你們轉到普通病房。”
“好吧,謝謝醫生。”女人紅着眼眶朝他點頭,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走廊盡頭,清創室裏發出一聲聲凄厲的嚎叫,今天當班的醫護在幫病人換藥。
宋喻明目送她走進電梯,聽着身後傳來的聲音,默默把筆收進胸前的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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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10個多小時的長途飛行,當地時間早上7點,程向黎駕駛着B787-9順利落在了墨爾本機場的跑道上。
外面下着小雨,程向黎在盲降系統的引導下,完成了一次教科書般的雨中着陸。
徐升的英語說得很标準,和空管的溝通效率很高,初次合作體驗不錯。
飛機停穩後,程向黎通知乘務組下客,順便問他:“你之前飛過這條航線嗎?”
“這是第三次。”
“龍江機場會落吧?”
“當然。”
程向黎看着窗外陰沉的天色,淡淡道:“我和簽派說一聲,回程你來飛。”
這是在幫他積攢經驗和小時數。徐升一聽頓時來勁了:“謝謝程機長!”
方健坐在後面,見狀笑了一聲。
等飛機下完客,程向黎簽好回執單,和乘務組開了個短會。
“感謝大家在飛行期間為航班提供的保障,這一趟大家都辛苦了,下飛機後好好休息,也別忘了欣賞一下異國的風景。”
不在駕駛艙的時候,程向黎的眼裏總是含着一點的笑意,有意無意地撩撥着說話對象,又讓人捉摸不透。
果然,去酒店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桑雨彤的消息,說乘務組裏有個叫周婷的丫頭,想要他的微信。
在民航圈子裏,這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程向黎還是副駕的時候,就被不少人要過聯系方式——男女都有,但一次都沒發展過。
同意對方的請求後,程向黎放下手機,想起在宋喻明身上失敗的社交,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好像遇到了一個在模拟機上都沒訓練過的難題,短短幾天時間裏,經歷了一場沒有警報的急速降落。
作者有話說:
職業文沒法避免寫工作日常,我個人還是很喜歡這種在各自領域非常優秀,頂峰相見勢均力敵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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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改駕:就是其他專業的大學生改行當飛行員。大致分為兩種,1是大二的時候參與體檢,轉飛行技術專業,走2+2路線。2是本科四年讀完拿到原專業畢業證再學飛。文裏徐升是2+2。
TOGA電門:Take off(起飛)/Go around(複飛)的縮寫,是經過計算設定的起飛/複飛推力位。空客是把節流閥推到TO/GA擋,波音通過按鈕啓用(也就是程向黎操作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