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溫柔陷阱
第15章 溫柔陷阱
雖然只是輕微扭傷,第二天上班,宋喻明還是感覺吃力了很多,中午随便在辦公室裏吃了點,擠出時間睡了幾分鐘。
下午他去找組長讨論手術方案,原以為自己裝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出門前,崔鵬濤冷不防地問了句:“小宋,最近和男朋友處得怎麽樣?”
宋喻明聞言一愣,崔鵬濤解釋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這幾天狀态不好,提醒一下。”
“謝謝主任關心,我沒事。”宋喻明感受着腳踝的脹痛,心虛地接話,“您放心,無論什麽情況,我都會優先保證工作的。”
“行,早點忙完回去吧。”
宋喻明整理好文件,灰溜溜地走了出去。晚上和同事交完班,回到家裏,積攢了一天的疲憊瞬間達到極點。
達克還是和往常一樣,風風火火地在家裏亂竄,不過很快,它就聞到了宋喻明身上的藥味,賴在他身邊不肯走了。
“我沒事,吃飯吧。”宋喻明靠在沙發上,拆了一根貓條逗它玩。
達克小心翼翼地跳上來,吃了幾口,又停下來看他。
見它這麽關心自己,宋喻明終于憋不住了,把它抱到身上,抱怨起了最近一團糟的生活。
本來分手的打擊已經夠大了,又接連遇上臺風和車禍,宋喻明覺得這段時間真是倒黴透了。
說到最起勁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宋喻明拿起一看,發現是程向黎的電話,立刻調整好情緒:“有事嗎?”
“我剛下飛機,想你還沒睡,來問下情況。”
“哦,我沒事,這種程度的傷休息幾天就好。”
“就算傷得不重,那也是扭到了,這兩天盡量少走路,不要緊的事往後放一放。”程向黎語重心長地講了一大堆,“你還喜歡打球,要是落下病根,以後習慣性扭傷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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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喻明聽他說了這麽多,一時間都分不清誰是醫生了。
“後天我休息,需要接你上下班嗎?”
“我打車就行。”宋喻明不想耽誤他的私人時間,“飛行員的工作這麽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我工作是比較忙,但至少有強制休息的時間,不像你們,恨不得每天住醫院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宋喻明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一旁,接着把玩手裏的小奶牛,“特別是重症病人,一天不看,我心裏就沒底。”
也許是聽到貓叫,程向黎問了句:“宋醫生家裏養貓?”
“對,一只短毛奶牛。”
“奶牛貓不好養吧?聽說脾氣像狗。”
宋喻明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十二斤重的小豬咪:“是有點。”
達克聽到他們在議論自己,咚的一聲跳了過去,盯着桌上那個會說話的方盒子,如臨大敵。
宋喻明笑着支開它,拿起了手機:“要是沒其他事,我先去休息了。”
“晚安。”程向黎沒有再糾纏他,幹脆地挂斷了電話。
在家休息了一天,腳踝終于消腫了。宋喻明神清氣爽地去上班,結果剛到醫院,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被值班醫生叫住了,說有個重度燒傷的病人要轉過來。
患者是申城某大學的研究生,做實驗時發生了事故。昨天送來醫院後做了初步搶救,生命體征已經穩定。
她的媽媽剛從老家趕來,看着自己花一般年紀的女兒渾身裹着紗布躺在床裏,哭得泣不成聲。
宋喻明了解完情況,走到家屬身旁,和她解釋什麽是燒傷休克期,以及後續可能出現的問題。
女生還有意識,聽到交談聲,艱難地睜開眼睛。
宋喻明見狀偏過頭去,溫和地注視着她,安慰道:“不用害怕,類似的病人我們治療過很多了,最後都恢複得很好,要對自己有信心。”
病人插了管沒法說話,遲鈍地眨了眨眼。
她的燒傷部位集中在上半身,考慮到血液循環的問題,宋喻明又問道:“腳冷嗎?”
女生含糊地發出幾個音節。
“知道了,一會兒給你準備熱水袋。”
說完,宋喻明讓家屬去繳費,自己先回去了。下午安排了兩場手術,他還要做準備。
其中有一臺足背的修複重建手術,崔鵬濤以前是六院的骨科醫生,尤其擅長手足的創面修複,宋喻明跟着他,學到了不少東西。
不過大多數人對崔鵬濤都是敬而遠之的态度。
據說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以前在六院,就是因為得罪了領導被掃地出門;現在又主張聯合骨科和神外成立創傷醫學中心,和科主任趙楚良的發展理念背道而馳。
宋喻明在他手底下幹活,相當于是無意中劃分了陣營。
之前就有好心的同事提醒他小心點。但崔鵬濤對他有知遇之恩,多年相處下來,宋喻明一直覺得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好老師。
下午五點三十,手術順利結束,一行人從手術室裏出來,遇到了正在和家屬交談的趙主任。
見他們走過來,趙楚良停下交談,打了聲招呼:“老崔,這臺手術就是你和骨科搶來的?”
崔鵬濤笑了笑:“怎麽能算搶呢,皮膚修複本來就是我們科室的特長。”
趙楚良看了眼時間:“不愧是老本行,才做了兩小時,真是神速。”
“病人的情況比預想得好。”
“既然病情簡單,就早點安排出院,這裏不是康複中心,還有很多人在等手術。”
“主任提醒的是。”崔鵬濤客氣地點頭,“您先忙,我們過去了。”
宋喻明夾在兩人中間,隐約嗅到了一絲火藥味。
建設從事故現場到治療康複一體化的醫療中心,是近幾年衛健委下發的建議。龍江醫院的燒傷科名聲在外,真要成立專科中心,肯定要依靠這塊招牌。
但燒傷病人畢竟只是少數,實際運行起來,還是其他科室主持大局。再加上這幾年經濟效益不好,醫藥行業又被嚴查,推進工作異常緩慢,趙楚良的态度也不積極。
崔鵬濤是科室的二把手,一字之差,在地位上卻是雲泥之別。
杭文萱也憋着不敢說話,走進電梯後才問:“主任,剛才的手術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問小宋就行,正好讓他帶你複盤一下。”崔鵬濤把活甩給了宋喻明。
“沒問題。”宋喻明欣然接受了任務,把她拉到電梯旁的空地上。
病人移植選的是小腿皮瓣,切開後發現腓動脈穿支足夠粗大,是理想的供血組織,術後血運應該不錯。
宋喻明回想起無影燈下一根根縱橫交錯的血管,邊講邊畫,沉浸其中。
“在讨論病例嗎?”突然,頭頂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宋喻明停頓了一下,緩緩擡頭,見程向黎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好奇地盯着紙上的筆記。
“你怎麽來了?”宋喻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是說好來接你下班嗎?”
“那也不能來病房啊。”宋喻明抵着他往後退了幾步,拿起一瓶消毒液,“手。”
程向黎聽話地擡起手臂。
宋喻明仿佛看到喪屍病毒一般,往他手裏擠了兩泵消毒液:“這是進醫院的第一件事,記住了。”
程向黎按照标準步驟把手搓幹淨,宋喻明又推着他往後走了幾步,來到電梯口:“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幾個病人要看,沒那麽早走。”
“我在一樓等你。”程向黎賴着不肯走,“反正今天休息,不差這點時間。”
“真不用了。”類似的話宋喻明都快說膩了。
“別總不把自己當回事。你現在走路還是瘸的,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程向黎一句話點穿了他。
“宋老師的腳扭了?”杭文萱全然沒有察覺,趕忙關心道,“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
程向黎聽到這番話,臉色更加沉了。
“行了,”宋喻明把她拉到身後,擡頭看程向黎,“你去樓下等我吧,大概半小時。”
“不急,你慢慢來。”程向黎沒再多言,留下一句話,轉身往樓梯間走去。
“宋老師……”杭文萱還想再念叨他幾句。
“就你話多。”宋喻明拍了她一下,“去拿病歷單。”
今早收治的女生已經度過了燒傷後的第一個24小時,血壓和尿量都維持在正常值,但是一直在發燒,精神狀态不太好。
宋喻明仔細看了一遍她的急診病歷,發現女生身高165,體重卻只有九十斤。
“你女兒也太瘦了。”他問病人家屬,“腸胃功能怎麽樣?”
“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吃東西也不長肉,現在一個人在外面上學,肯定吃的更差了。”
“最近半年做過胃鏡嗎?”
“這、這我不清楚,我都快一年沒見她了。”
“有家族癌症史嗎?”
家屬聞言大驚失色:“怎麽突然問這個?我女兒她……”
“沒事,就是正常詢問。”宋喻明打消了她的顧慮。
“我爸是胰腺癌走的,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了,沒幾個月就……”提起這件事,她媽媽沒說幾句話,聲音就開始哽咽。
宋喻明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反複翻看體檢報告,默默思考着:“等度過休克期,我會盡快安排手術。這幾天你要和她多溝通,如果出現腹痛、惡心嘔吐的情況,一定要及時聯系我。”
病人家屬連聲說好,宋喻明又交代了幾句,全程沒什麽表情,就像是公事公辦的談話。
走出病房,他囑咐杭文萱:“先給她開點奧美拉唑,如果病人大便潛血持續陽性,再做個胃功能三項。”
杭文宣注意到她的CEA(癌胚抗原)和糖類抗原都偏高,不禁多想了一步:“你懷疑是早期胃癌?”
“你的想法呢?”
“臨床上導致CEA升高的原因有很多,病人燒傷後,腸胃也跟着受損,僅靠幾個指标很難判斷。”
“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宋喻明垂下眼眸,“重度燒傷的臨床表現很容易掩蓋原本的病症,如果我們不能加以區分,就和誤診沒有區別。”
杭文萱鄭重地點頭:“知道了,我再觀察幾天,等封管後建議家屬做個胃鏡。”
宋喻明嗯了一聲。落日的餘晖斜照進病房,透過窗戶的栅欄,将地面切割成明暗相間的色塊。
杭文萱見他站着不動,提醒道:“宋老師,時間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剩下的工作交給我就好。”
“麻煩你了。”宋喻明拉回思緒,“希望是我多慮了。”
在淋浴間裏沖了個澡,宋喻明換好衣服下樓。
程向黎說好在一樓等他,但住院部的樓層實在是太大了。宋喻明走出電梯,剛想給他打電話,卻在擁攘的人群裏一眼看到了他。
程向黎捧着一塊平板,正坐在椅子上看資料,短袖襯衫紮在褲子裏,乍看竟有一種商業精英的感覺。
宋喻明走過去和他招呼:“在忙嗎?”
程向黎應聲擡頭,合上平板的保護套:“沒事,馬上就要複訓了,看下科目資料。”
所謂複訓,就是飛行員每半年一次的模拟機考核。主要考察應對極端天氣和飛機事故的操作能力,需要飛行員在極短時間內做出判斷,完成一系列複雜的操作。一步做錯,就可能造成無法估量的災難。
因為平時很少遇到緊急情況,再加上考官五花八門的挂人手法,據說通過率只有七成。不過看程向黎神閑氣定的樣子,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
宋喻明跟在他後面走到停車場。換上皮鞋後,走路還是有點疼,程向黎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等他坐進車裏,問道:“晚上有安排嗎?”
宋喻明搖頭:“麻煩程機長送我回家吧。”
“還沒吃晚飯吧?”程向黎轉頭打量他,“正好我最近發現了一家味道不錯的粵菜館,要不一起吃個飯?”
“你馬上就要考試了,還有空和我吃飯?”
“人不能總想着一件事。”程向黎從車邊袋裏取出一副墨鏡,潇灑地架在鼻梁上,“我再盯着飛機的操作手冊看,就要把汽車當駕駛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