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序邊緣

第32章 失序邊緣

接到程向黎電話的時候,宋喻明的心情很糟糕。

經過半天的搶救,嚴伯勉強撿回一條命,趙楚良從ICU裏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宋喻明拉到辦公室罵了一頓。

雨沒有完全停,潮濕的空氣中飄着小水珠,宋喻明走到住院部一樓,迎面吹來一陣陰冷的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和衣角。

宋喻明攏了攏胸前的衣服,低頭瞬間,聽到了一個匆忙的腳步聲。

程向黎的襯衫上沾了水,手裏拿着一把長柄雨傘,卻沒有撐開。

看到宋喻明,他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抓起他的左手仔細查看:“除了這兒,還有其他傷嗎?”

“沒了。”宋喻明活動了一下手腕,想把手抽出來。

說實話,那一排牙印裏,總共咬出血的地方就兩處,宋喻明塗了點碘伏,用一張創口貼就蓋住了。

可程向黎就像着了魔一樣,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沒有HIV,那其他傳染病呢?甲肝?乙肝?”

“都沒有,你別亂想了。”宋喻明再次嘗試把手收回來,“早上警察來做筆錄,說他接觸毒品的時間不長,送去戒毒所……”

“宋喻明,”程向黎突然加重語氣打斷了他,“你不會覺得自己做得很對吧?”

聲音冷冷地傳到宋喻明耳邊。

“你在對他動手前,就沒有考慮過後果嗎?”程向黎垂下手,不依不饒地反問,“萬一他今天拿出來的是刀怎麽辦?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嗎?要是你被捅傷了,進ICU搶救,然後再也拿不了手術刀,你考慮過這些嗎?”

“怎麽連你也這樣說我……”宋喻明把手揣進兜裏,往裏走了幾步。

半小時前,在辦公室裏,他就當着好幾個同事的面挨了一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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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人這樣罵過他。突然被主任當成反面教材,在科室裏游街示衆,本來就憋了一肚子委屈。

程向黎說的這些,宋喻明不是沒想過。他當然會害怕,也知道今天的舉動過于沖動。

只是,人在一瞬間的本能反應,并不是幾句話就能改變的。

“再遇到類似情況,我還會這麽做的。”宋喻明說了句氣話。

“你說什麽?!”程向黎又沖上來抓住了他的胳膊。

宋喻明吓了一跳,慌張地回頭,看到他眼裏的血絲:“程向黎,你冷靜點。”

“我爸就是被毒販炸死的,你讓我怎麽冷靜?”程向黎用最後一點理智克制着聲音,雨傘重重地撐在了地上,“宋喻明,這些年我已經經歷了太多事情,不想再失去一個朋友了,你明白嗎?”

宋喻明被他拽得身體一斜,怔在原地。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程向黎,明明穿得那麽整齊,可他身上的每一樣東西——衣領、袖口、肩帶都在晃動,像一座快要噴發的火山,像一架處在失速邊緣的飛機。

“程向黎……”宋喻明小聲叫住了他。

“你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有多難受嗎?”程向黎被他帶着,踉跄地走了幾步,坐在椅子上,“我差點以為自己不能飛了。”

“別說這種話。”宋喻明坐到他身邊,搭住了他的脖子。

一陣異常的溫度湧入手心,果然是發燒了。

“這是實話,”程向黎擡手撐住額頭,咽了咽口水,“宋喻明,我甚至想,要不你去找沈曉莊吧,就說我精神狀态有問題,給我放個長假。”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有這方面的應激反應。”宋喻明捏了捏他的肩,戴上聽診器,“扣子解開,我給你聽一下。”

程向黎擡頭,讷讷地笑了一聲:“看來這次我是真的成了你的病人。”

“人總歸會生病,會有自己害怕的東西,不要有負擔。”宋喻明拿起聽診頭,往手心裏哈了口熱氣,用眼神催促着他。

程向黎輕輕眨了下眼,松開領帶結,解開了最上端的兩顆紐扣。

襯衫裏還有一件裏襯,宋喻明見狀,直接撩起他的衣服,從下面伸了進去。

程向黎雙手撐在椅子上,看着宋喻明柔軟的棕色發頂。

屋外又開始刮風了,走廊盡頭的門窗沒有關嚴實,冷風沿着樓道吹進來,吹動着他松垮的領帶和敞開的衣襟。

“深呼吸。”宋喻明把聽診頭換到另一處地方。

程向黎聽話地吸氣,呼吸之間,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了上來。

他想,也許今天之後,宋喻明就會對自己徹底改觀。那些他努力僞裝、欺騙的東西,終究還是禁不起考驗。

“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

“下午吧。”程向黎也說不清。

“明天還有航班嗎?”

“還沒接到取消通知,請假的話,要去急診開個證明。”

“快去吧,你現在的體溫少說都38度了,明天肯定好不了。”宋喻明起身,把聽診器挂回脖子上,“今天起降的時候,有耳鳴、脹痛的感覺嗎?”

“沒有。”程向黎低頭整理衣服。

“那就好,以後生病了一定要早點請假,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宋喻明微微垂着眼睛,聲音很平靜,就像一次普通的醫患交流,“檢查完再來這裏找我。”

“我還以你會說一些別的。”程向黎拿起外套,看到袖口金色的四條杠,眼神有些遲疑。

從副駕到機長,最後一條杠,代表的就是責任。

程向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創傷應激障礙,是在十年前。那時他剛進公司不久,宣傳部組織愛國主義教育,帶他們去電影院看了一部戰争紀錄片。

看到屏幕上頻繁的爆炸場景,程向黎就覺得很不舒服。回家後洗了個冷水澡,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開始發低燒。

只是平常生活中,幾乎接觸不到這樣直接的應激源,程向黎的各項考核依然很優秀。

這件事程向黎沒有和任何人提過,包括他的師傅方健。

但實際上,他心裏一直很忐忑。模拟機畢竟不是真實的,如果真遇到事故,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拿着幾百人的生命去賭這個概率。

宋喻明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我當了這麽多年醫生,你的情況嚴重到什麽程度,我難道看不出來嗎?再說了,如果真的是因為今天的事刺激到你,我也有責任。”

“所以我應該怎麽辦,宋醫生?”

程向黎問這句話的時候,幾乎不抱任何希望。話音落下,他甚至有些後悔,擔心宋喻明又勸他去看心理醫生。

宋喻明站在走廊中間,冷風從門窗的縫隙裏鑽進來,已經有了秋天的涼意。

屋外風雨大作,樹影撲朔;大樓的蔭庇阻隔了狂風,衣衫卻在晃動,屋內燈影沉滞,冷流擾動。

沉默片刻,宋喻明緩緩開口:“要不這幾天你來我家住吧。”

“什麽?”程向黎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這樣方便我照顧你。”宋喻明低頭捋了捋額前的劉海。

或許,也是方便他照顧自己。

畢竟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快來了。

宋喻明想在冬天之前,給自己找一個室友。

作者有話說:

在香梨心裏,玉米已經和他爸爸一樣重要了。這麽重的份量,玉米一定要珍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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