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第 27 章
◎交代◎
葉莺時沒有立刻回答董芳蓮的問題, 可她憐憫又沉重的眼神讓董芳蓮心裏什麽都明白了。
董芳蓮死咬住下唇，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她連繼續追問的勇氣都沒有，生怕警官說出那個她不願意面對的答案。
良久，江淮序緩聲開口。
“我們今天下午接到天海市交警隊的電話, 他們在海西區的一條省道發現了一輛特斯拉Model3沖下了隔離帶。車輛側翻起火, 等交警和消防員趕到的時候, 主駕位置的駕駛員已經确定死亡。”
江淮序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你作為董大明唯一的親人，我想我們有必要通知你一聲。”
他說完, 又拿出車禍現場照片在董芳蓮眼前一晃而過。
董芳蓮呆坐在那裏, 臉上瞬間血色全無，連嘴唇都變得蒼白, 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她緩緩擡起發抖的雙手捂住嘴巴，肩膀不斷輕顫，胸口大起大伏，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淌。
“不、不可能……我哥怎麽會死……你們、你們一定是在騙我的對不對？求求你告訴我, 你們是騙我的……”
葉莺時和江淮序沒說話，任由她在那兒嚎啕大哭。
董芳蓮哭到腦袋缺氧, 眼睛酸疼, 嗓子沙啞, 才漸漸止住哭聲。
她像是靈魂被抽走了一般, 眼神空洞洞的，雙唇機械的一張一合，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向兩名警官傾訴。
“我爸媽從小就跟我說哥哥是家裏唯一的男丁, 我得聽哥哥的話、凡事先想着哥哥、一切以哥哥為重……我爸媽說哥哥是我們的靠山, 是我們的底氣, 我們想過好日子就指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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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死後，就剩下我跟哥哥相依為命。現在你們告訴我他也死了……我、我以後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跟我爸媽交代……”
董芳蓮垂着頭蜷縮起身體，雙手緊緊抓着衣領，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淚又開始流淌不止，翻來覆去的重複着一句話。
“我怎麽跟我爸媽交代？我到底該怎麽跟他們交代？”
“董芳蓮。”江淮序在桌面輕叩幾下。
董芳蓮像是沒聽見似的，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也沒有回應他。
江淮序不管她的反應如何，繼續往下說：“我們在昨天剛抓到齊浩宇，他認罪了，也供出了董大明指使他人殺人的事實以及其他一些線索。可就在我們順着他給出的線索繼續往下查，還追查到董大明的逃跑路線時，董大明恰巧車禍身亡，手機和電腦在車禍中都徹底燒壞無法複原，只有防火包裏的身份證和各種假|護|照、銀行卡得以幸存。”
“目前來看我們查誰，誰就會遭遇意外。你說，這世上就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董芳蓮終于擡起頭，“你是說，我哥的死不是意外？”
“這只是我們的懷疑，目前我們還沒有掌握相關證據。”江淮序面不改色，“我們問過消防了，他們說車輛底部電池損毀嚴重，目前無法确認車輛是否遭到人為破壞。現在車輛已經送去相關部門做檢測，暫時還沒有出結果。”
江淮序說的都是實話。
截止到目前為止，從明面上的線索來看死者是董大明，這起車禍也還未排除人為的可能性。
專案組這裏也确實是從齊浩宇嘴裏得知兩起殺人案都是董大明指使的，專案組裏不少警員都懷疑這之間有關聯，他這麽說也沒毛病。
葉莺時不動聲色地回到江淮序身旁落座，順着江淮序的話繼續加碼：“給車輛做檢測需要一定的時間。如果車禍确認是人為，那嫌疑人肯定利用這段時間跑路，到時候我們很難追查。”
她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定定地看着董芳蓮，“董芳蓮，你也不希望你哥死得不明不白吧？”
董芳蓮用力搖搖頭，聲音裏還帶着哭腔，“如果我哥不是意外……請你們、請你們一定要抓到兇手！求求你們了！
“我哥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
葉莺時：“好，接下來希望你能很好的配合我們，早日查明真相。”
董芳蓮重重“嗯”了一聲，又吸了吸鼻子，小聲提出請求：“警官，可以給我一些紙巾和一杯水嗎？”
葉莺時幫着她拿了紙巾和水杯，董芳蓮輕輕說了句謝謝，拿起紙巾擦幹淨鼻涕和眼淚，又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
葉莺時要來了紙和筆，打開早就準備好的錄制設備，清了清嗓子：“你知道董大明有哪些仇人嗎？”
她摘下筆帽扣在筆身尾端，補充道：“或者有沒有人單方面比較恨他？”
“仇人？我哥好像沒什麽仇人。”董芳蓮神思恍惚，緩慢地開口，“肯定有不喜歡他的人，但不至于、不至于殺他……”
“沒有仇人，那跟他利益沖突的人呢？”江淮序循循善誘，“你好好想想，如果我們抓住他，對誰不利。如果他死了，誰又能從中獲得好處。”
董芳蓮秀氣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她很努力地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洩氣地搖搖頭，“大家都是綁在一起做事的利益共同體，我、我不知道……”
葉莺時正打算換個問題，董芳蓮眼神驀地一變：“等等，你說對誰不利……有沒有可能是我哥的上線？”
兩位警官對視一眼，“上線？”
他們之前就懷疑董大明背後還有人，這下終于能确認了。
董芳蓮看着兩人，斟酌着說：“我知道我哥上面還有人，但是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這些都是我哥負責聯系。”
她抿了抿唇，眼眶再次濕潤，眼神黯淡下來，“我哥他一直在保護我，這些危險的東西他從不讓我參與，他自己扛下了這些……”
葉莺時稀奇地盯着董芳蓮看。
這傻姑娘被她的家人PUA的夠厲害啊，什麽事情都能腦補成她哥對她好的理由。
火爆文化MCN公司的幾名高層說好聽點，和董大明是利益共同體，是合作夥伴；但本質上這些人——包括他妹妹董芳蓮在內，都是可以随時犧牲的棋子炮灰。
董大明明顯是不信任任何人，他才不會讓別人掌握上層的聯系方式，哪怕是他妹妹也不行。
到了董芳蓮這兒，搖身一變就成了董大明不舍得讓她參與危險的東西？
葉莺時自然不會不讨好地跟董芳蓮說這些。
董芳蓮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說明她确實不清楚董大明的上線是誰，兩人也沒有繼續追問這個沒有結果的問題。
江淮序又問了幾個關于董大明仇家的問題，随後葉莺時不動聲色地将問題往她想要的方向引導。
“你們公司的洗錢客戶都是怎麽來的？你們是怎麽有這麽龐大的客戶群的？也是董大明的上線給的？”
“應該不是……”董芳蓮說，“我們洗錢的數額确實挺大的，但t我們的客戶其實并不多。據我所知我們的客戶最多不超過五家，其中還有兩家是境外的公司。”
“你知道他們具體都是哪些公司麽？”
“這些都是我哥和汪海來負責對接，我不是太清楚……但我知道這兩家境外公司好像是做線上賭博生意的。”
“董大明除了火爆文化MSC公司之外還有別的産業嗎？”
“他在西涼山那邊還有一家視頻直播公司。”
“這家公司是做什麽的？”
葉莺時問完，又立刻補充一句，“公司的高層和董大明産生過沖突嗎？”
“是一家主做慈善捐贈的視頻直播公司，反正我沒見過他們和我哥有過沖突。”
董芳蓮神色有些奇怪，東扯西扯解釋了半天，最後還是在兩位警官的注視中敗下陣來，低聲說：“好吧，其實就是一家詐騙公司……”
江淮序一點也不意外，“能具體講講這慈善捐贈機構是怎麽個詐騙模式麽？”
“也很簡單，就是發布一些假視頻。”董芳蓮自知理虧，解釋起來都沒什麽底氣。
“他們找些演員，化妝成身患重病的小孩、老人，或者什麽出了車禍下肢癱瘓的年輕人之類的……總之就是僞裝成很慘很可憐的人拍視頻或者直播賣慘，再利用觀看者的同情心騙捐款。”
“他們直播什麽內容？”
“直播這方面，他們會找到另一批演員來扮演這些可憐人的家屬，讓他們在視頻直播的時候盡可能的描述自己的過得有多慘，生活如何拮據，病情有多麽嚴重等等。”
葉莺時蹙起眉頭，追問道：“靠這個欺騙網友的同情心？引導他們捐款？”
“差不多吧。”董芳蓮不自在地挪動了下身體，“他們也不會一上來就詐騙，演員們得先給自己立一個自強不息的人設，等運營的差不多後先直播帶貨，在小黃車上賣一些平臺上的商品。
“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你銷售平臺上的商品，平臺也容易賺到錢，大數據就會給你更多的流量。二是觀看直播和視頻的普通大衆會更相信直播演員立的自強不息人設。”
她捧着水杯喝了幾口水，繼續說道：“當這個直播賬號的公信力和熱度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演員主播就會在直播的時候不經意間表演瞬間情緒崩潰。這時候，早就潛伏在直播間的‘粉絲’立刻會帶節奏詢問主播情況，主播再‘不經意’地透露病人的病情突然惡化，而自己家的錢已經所剩無幾，病人的病情恐怕無以為繼，他們很可能會選擇放棄治療。”
“而此時埋伏在直播間的‘粉絲’會再次帶節奏說願意為主播募捐，幫助主播一家渡過難關之類的。之後主播就會在半推半就下開始募捐，而主播選擇的募捐軟件就是我們工程部自己做的仿冒APP。”
葉莺時心中暗罵這些利用網友同情心斂財的騙子，臉上的神情卻無任何波動，平靜地問：“怎麽才算達到你們說的熱度和公信力？”
董芳蓮：“一般主播開直播的時候，直播在線人數能長時間保持在2000人以上，并且主播在銷售平臺商品時，銷售額能連續一周保持在一個很高成交額上面的時候。”
她說話間一直捧着沒剩多少水的紙杯，似乎是想從中汲取些慰藉。
“平均一次募捐能詐騙多少錢？”
“這要看病情，一般來說孩子重病的能騙得最多，常規的一次募捐能詐騙到200萬左右。你們也知道全職媽媽們看直播的很多，她們喜歡小孩子、有消費能力、當了媽之後也最容易跟這類事件共情，所以這種模式一直是詐騙金額最多的故事劇本。”
“這家公司在哪？”
“在西涼山，那邊窮，公司開在那兒，直播也大多都以西涼山做背景，可信度更高。”
葉莺時徹底聽明白了這種詐騙模式。
這類消費網友的同情心的詐騙神不知鬼不覺，被騙的人還認為自己做了慈善，幾乎不會意識到自己被騙，也就不會報警。
可事情總有敗露的一天。
等這些詐騙犯們将網友們的同情心消費得差不多，網友們對此信任全無，最終受傷的是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人。
江淮序又問了些關于董大明人際關系的其他問題。
等情況了解的差不多了，他話鋒一轉，“現在這種情況，你也沒必要繼續堅持自己的謊言了。”
董芳蓮下意識點點頭，沒聽出他的話外之意。
“是你給孫亦轉的50萬元吧。”江淮序再次拿出裝有銀行卡的證物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用狡辯，我們在你哥的卡包裏找到了給孫亦轉錢的銀行卡，這張銀行卡是你的。”
董芳蓮嘴唇輕顫，“對，是我。”
“齊浩宇說錢是他轉的，笑看紅塵是他殺的。”江淮序一瞬不瞬地注視着董芳蓮，目光極具壓迫性，“他是在給你頂包吧。”
董芳蓮鼻翼不自覺翕動，捧着紙杯的十指驀地收緊。
好半天，她聽見自己發出輕微的聲音。
“是……”
江警官說的沒錯，哥哥死了，她沒了盼頭，有些堅持便沒了意義。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帶着一絲決然：“笑看紅塵他……是我殺的。”
作者有話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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