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她遞上的文件, 他也沒接。
兩個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忽遠忽近的車鳴聲時不時就從窗口的細縫鑽了進來。
這樣寂靜的氛圍裏,與周遭隔絕, 怎麽看都不像是正兒八經談工作的場合。
像是……來清算舊賬的。
薄晴煙與他對視片刻,突然間覺得有些好笑。
“林霁青, 我們還要繼續裝作不認識到什麽時候。”
距離她和林霁青最後一次的見面, 已經過去了兩年。
就像是生鏽許久的機器重新開始工作, 齒輪與齒輪間的碰撞都生澀至極。
可過去發生的事情不能否認,從前的感情也是事實, 薄晴煙沒興趣玩幼稚的把戲。
他說她喜歡開門見山, 薄晴煙倒是用實際行動向他證明了。
“還是說,林先生不能在工作的時候将個人情感置之在外?”薄晴煙雙手環繞在胸前。
文件啪嗒一聲,落在了茶幾上面。
說完, 她稍擡下颌, 整個人懶散地朝着他靠近。
細涼高跟襯得腳踝骨的肌膚潔白似雪, 她旁若無人地向前探,大膽而直白,将林霁青逼在角落。
兩人離得近,感官自然也就更加鮮明。溫熱呼吸,帶着好聞的味道,以及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舊人。
林霁青似有若無的掀了掀眼簾, 他尾音淡漠, 不着痕跡地向後靠了靠。
“薄小姐倒是很了解我。”
了解兩個字明顯被他刻意壓重,陌生又別有深意的語調。
“說吧。”林霁青雙手插回兜裏, 他倚靠牆壁, “洗耳恭聽。”
視線相對,他神色帶着幾分淡漠疏離, 霞光恰到好處地打在他高挺的鼻梁,鍍了層光。唇角那抹極淡的笑意,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朦胧又冷淡。
讓薄晴煙有一瞬的走神。
她向來知道林霁青生了副好皮囊,五官是超出同齡人的精致,斯文秀氣、幹淨清隽,是很受女孩歡迎的類型。
能和林霁青談的那段,多數原因是要歸功于他的這張臉。
意識到自己失态,薄晴煙稍作停頓,很快便收回注意力。
溝通的過程沒用太長時間,薄晴煙将方案裏很多細節都講得很清楚,包括對場地的設計要求等。
場地的可選擇性不多,一來二去,最終将地點定在了南城檀香山上的美術館。
林霁青對地點沒有異議,畫展拍賣活動會舉行三天。檀香山離市區很遠,已經出了南城四環外。
作為風景區,吃住一應俱全。為着項目方便,到時候他們會在那出差一星期左右。要是項目不順利,時間還可能更久。
兩人間的距離明明很近,卻像是隔着楚河漢界似的。
薄晴煙從前倒沒發現,林霁青在工作時很專注,看東西也一針見血,穩準狠地找出關鍵所在。
莫名的,她胡亂想起兩年前在樓梯通道口抵住她,求她只看他一個人的林霁青。
和眼前真是判若兩人。
那會兒他們還是姐姐和弟弟的關系。
心頭思緒就那麽飛起來,所以她低垂眼睫,看着手中的方案略略思考了一會兒。
展品是會根據相對應的文案詞布置,這也就導致對場地的劃分要做更為細致的要求。其中小的亮點也要能夠突出。
而後續款項的捐贈是由知名慈善機構對接,重點關愛自閉兒童成長。這個想法是林聞笙提議的。
薄晴煙覺得很不錯,品畫如品人,林聞笙骨子裏就帶清冷感。
“關于林女士要現場解讀作品的時長,還需要再溝通,我這邊回去會跟美術館交涉一下,另外媒體報道會另行通知。”
少女眸光潋滟生波,濃密的長發垂落至肩,搭配一襲黑裙,明豔又動人。
她思考時,整個人安靜乖巧像只小貓。
但林霁青從來都知道,那雙漂亮的眼一旦擡起,如同讓人沉溺的沼澤,深陷其中便不能脫身。
“事情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我就不多打擾。”許久,薄晴煙站起身,她目光看向他,顯然是有了要離開的打算。
薄晴煙挑眉,手放耳邊比出打電話的姿勢,“那我們,再聯系?”
疑問句,欲拒還迎的推拉。
視線相撞,林霁青低頭掩飾自己的神情。停頓幾秒,再開口只有幹脆利落的一個嗯字。
人走了,整間屋子裏就顯得空曠冷清。安靜到甚至能聽清不知道從哪傳來兒的細碎談話聲。
窗開着,風吹進來,帶着潮濕涼意。
林霁青的身體卻很燥熱,胸口有些悶。他的手指緊緊攥着,手心也浸出一層薄薄汗。
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打斷室內沉寂。
他沒接,電話就一直響着。
難受得發慌,林霁青再難掩躁動,他指甲幾乎陷進肉裏,用力扯着襯衫領口,大口喘着氣。
被困住的情緒卻越來越膨脹,沒有絲毫的好轉。窗外最後的餘晖下沉,沒開燈,他喉結在昏暗中滾動。
視線落在桌上那份沒被薄晴煙帶走的文件,驀地,林霁青眼神譏諷。
他還真是在——犯賤。
合作是別有用心談下來的,他預想過再次見到薄晴煙的不平靜,甚至預想過對她冷情的羞辱。
但在見到她的瞬間,不理智的欲望叫嚣撕裂,他竭力克制将薄晴煙狠狠抵在牆邊的沖動。
很想質問她當年為什麽那麽絕情。
可事實上,他也只能任憑着沾染不甘的藤蔓伸延。
林霁青靠在牆上,低垂的額前布滿汗漬,整個人像是浸過水般。
他鬧出了點動靜,林聞笙站在閣樓朝下詢問。林霁青回應得若無其事,沒什麽表情。
那天以後,表面要再聯系的兩人,其實很多天沒再有過溝通。
一來,薄晴煙手裏還有其他事情要做,美術館的事情要等手續,推進也就慢。
二來,最近有件事讓她很棘手。
信創這兩年發展不錯,規模也漸漸步入正軌。薄晴煙的名聲随着王友亮事件打響,業內不少人私底下議論,說王友亮當初離開信創,背後有不少薄晴煙的手筆。
雖是些捕風捉影的言論,但這麽一來,薄晴煙算是被推到了正面。
和信創一直不對付的友達想挖她,薄晴煙推拒了兩次,對方仍然锲而不舍,大有一副要從高崇寧手底下把她撬走的架勢。
友達負責人陸濤兩年前曾在一起展會上和薄晴煙碰過面,印象裏,對方确實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此次關于林聞笙畫展的主辦方裏,友達也順勢參與。而對接項目的負責人,正是陸濤。
項目推進的時間越來越近,薄晴煙連續加班幾天,解決繁瑣的公務之餘,還要應付因無所事事而倍顯黏人的孟駿。
薄晴煙索性将他扔給了謝冉冉。
最近謝冉冉的表妹放暑假,正愁沒事做。而孟駿天天混跡在街頭塗鴉,散漫慣了的心性也沒成熟到哪去,孩子配上孩子王,一拍即合。
敲門聲響起,拉回了她的思緒。
走廊裏的腳步混着竊竊私語的八卦,細碎又飄遠。
新來的職員探頭探腦地道別:“晴煙姐,我們就先走了。”
“辛苦。”薄晴煙才将視線從電腦屏幕移開,像是想起什麽,“公司安排的車妥當了?”
職員嗯嗯了兩聲,“高總說您今天就可以出發了,他處理完公司的事明天過去。”
“那邊酒店都訂好了,信息九點以後會發到你手機裏。”
“明天下午一點,高總說會跟主辦方們一起開個會。”
門就要關上的時候,小姑娘猛地一頓,“對了,晴煙姐,今天傍晚好像有雨……”
但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隔着門外的粗犷男聲打斷,似是其他同事在喊她走了。
薄晴煙沒聽清,目光探尋地望過去,“嗯?什麽?”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着擺擺手,沒再說話。
檀香山區離南城中心很遠,開車要三個小時左右,雖說風景區的建設不錯,但那邊整體都還在開發。
下了國道要走半個多小時的盤山公路,兩側皆是茂密叢林。
白天看着風景還不錯,但一到深夜沒了路燈,那片的山都透着些許陰沉。
車窗開着,微涼濕潤的氣流拂過。
盤山公路除了她,再看不見其他車輛,偶有幾處被壓彎的路面,連遠光都跟着閃晃。
然而當暴雨下得正大的時候,車竟也壞了。
壞在這前不見村,後不見人的荒郊野外,實在讓她措手不及。
薄晴煙煩躁地重啓兩次,車身吭哧吭哧地響了幾聲,再次熄火。
她錘了下方向盤,連軸轉的疲憊這會兒一股腦地冒出來。
陰雨天氣,心情也跟着變得奇差無比。
“上個月季度報表利潤那麽高,連外勤車都不知道換換?”
點了根煙,她瞥了眼車輛型號,揉揉眉心:“國四的車居然現在還沒報廢,還真是車殘志堅。”
但繼續耗在這裏顯然也不是辦法,她拿出手機看了看。
信號一格,有,但不多。
路邊,道路救援的藍牌子架得高,被狂風吹得直晃。
薄晴煙依次撥了幾個電話出去,但不是撥不通就是沒人接。
暴雨沖刷着車窗,水柱一簇簇地向下滑,遠處結塊成團的陰雲遮擋住微弱的光,四下漆黑。
低電量的提示框彈出,僅有百分之十。
指縫裏的火光已燃到了煙尾,她下意識摸向兜裏的煙盒。
手指腹碰到冰涼的卡片,借着僅存的屏幕光亮,燙金數字的黑卡,只有一串陌生的號碼。
依稀記得,這張卡是高崇寧給的,好像是某位客戶的聯系方式。
但薄晴煙一時想不起是哪位,她最近對接的客戶也挺多的。
抱着沒什麽希望的嘗試,她将最後一次的通話機會留給了這位陌生人。
冗長的等待音結束,手機電量已提示百分之五。
就在她要挂掉電話的時候,那邊,接通了。
低沉的嗓音在這樣暴雨的夜晚,顯得清晰又沙啞。
對方禮貌又簡短兩個字:“有事?”
薄晴煙簡單地向對方說明了情況,以及報了地點位置,手機便徹底陷入了黑暗。
她随手将手機扔在了副駕駛位,趴在方向盤上,呼吸間都是潮濕微涼的氣息。
說實在的,她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只等着明天一早看看有沒有過路車輛,尋個幫助。
或者,她也許能等到高崇寧路過?
她內心已經準備了八百字長篇小作文,打算再見面時痛罵對方。
但不知過了多久,刺眼的遠光透過模糊不清的車前窗筆直向她照過來。
車停下,急促的剎車摩擦聲回蕩在空曠山路。
男人撐了把傘,他握着傘骨,瘦高筆直的身影立于水漫間,低垂的傘面将他的容貌遮擋嚴實。
隔着昏暗雨夜,薄晴煙未能将來人看得真切。
可當男人的腳步停在了她的車窗前,微揚起的傘面潲出一排的水汽。
再擡眼時,陌生又熟悉的眼神,眉宇間淡漠疏離。
薄晴煙怔住。
居然……是他麽。
但意料之外,卻又覺得合乎常理的——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