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怎麽了, 看見我這麽詫異的。”她在笑他站門口不進來,動也不動。
早上才見過,傍晚又遇見。對林霁青來說, 眼前的場景像是在做夢似的不真實。
“沒有。”他眼眸微微低垂,輕挑唇角:“只是好奇你在畫什麽?”
兩人的關系比前段時日更融洽了些, 言談舉止倒真像是做起了朋友。
“寫生, 在畫你的房間。”
她說話間, 畫筆在右上角點出一抹黯淡的黃,像是朦胧昏暗的鎢絲燈。
遠瞧着能看出畫面的色塊分布和他房間格局有相似, 可細看卻又覺得不同, 多了無法描述的氛圍感。形似而神韻不似,多了些薄晴煙自己的風格。
“不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嗎?”薄晴煙歪着頭看他,眨了下眼。
他沒問薄晴煙, 是因為大概能猜得出來。
畫展項目讓林聞笙和薄晴煙關系親近很多, 兩人興趣相投。所以薄晴煙會受邀前來, 他不意外。
但話出口,林霁青配合道:“今天怎麽會有空來這?”
明明是完全了然的神色,卻還要順着她的話去問。薄晴煙彎唇,這小子變得比以前有趣得多。
她手中的動作不停,洗筆調色一氣呵成:“林畫家邀請我來,她聽說我以前畫油畫, 很感興趣。”
“她人呢?”
“在閣樓, 說是作品沒修完,讓我自己畫着。”
意料中的回答, 把客人留在客廳自己畫畫, 是林聞笙會做出的事。
林霁青走向廚房,打開冰箱門問道:“喝點什麽?”
薄晴煙一擡頭:“礦泉水就好。”
說起來, 大學畢業後,她也是許久沒碰過畫筆。工作繁忙就不說了,生活裏也是搞不完的瑣事,閑下來耐心畫完一幅畫的時間倒是少了。
看見林聞笙,薄晴煙心底也會有欽佩吧。藝術這條路不好走,多少人蒙着眼一路走到黑,直到去世,曾經的作品才價值暴漲。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信念讓自己完全沉浸于藝術創作裏,這棟老舊的閣樓,倒真像是林聞笙自己的世外桃源。
她來到這,會覺得放松和平靜,仿佛這裏的時間都變得格外緩慢。
不過今日會應邀林聞笙的約,除了兩人談得來外,薄晴煙确實還有另外的原因。
下午時謝冉冉和她閑聊,八卦地問了她一句給林霁青的謝禮準備了沒。這話讓她陷入沉思。她欠林霁青兩個人情,一次是車抛錨,他冒雨去接她。另一次則是為了救她受傷。
雖說昨晚她請他吃了頓飯,但好像怎麽想也覺得不夠。
薄晴煙甚少欠人人情,尤其是和林霁青這樣的關系。
思緒收回時,他已經将冰箱裏的礦泉水放到了她面前,瓶身捎帶的涼氣很快結成一層薄薄的霧。
“對了。”她順着他的動作打開了話題,“給你帶了些東西。”
稍一停頓,薄晴煙将身側的包裝盒拿出來,“算是感謝你上次為了救我的傷情慰問。”
薄晴煙有認真思索過送什麽,甚至還特意問了許俊熙等周圍好友。但得出的結論參差不齊的,不是什麽香水手表就是領帶,她不覺得林霁青會喜歡這類。
兩人從前交往時,他很少讓她出錢買東西,反倒是給她買了不少。
想來想去,薄晴煙給林聞笙打了電話。
初接觸時,她只覺得林聞笙渾身都充滿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遠勁兒,可真接觸久了,薄晴煙發現她的性格不像是結過婚的人,倒像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毛躁馬虎,從不設防,像是笨蛋美人。
講起林霁青少年青春期的趣事,林聞笙在電話裏就忍不住多說幾句。
許是随着林霁青越長越大,林聞笙這才發覺到自己已經錯過了孩子生活中的很多成長節點,和薄晴煙談起時,總有着說不出的感慨。
這份謝禮,薄晴煙可能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其實準備的很用心。
林霁青擡眼看她:“這是什麽?”
薄晴煙:“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方正正的盒子,花紋樣式簡單又樸素,但隐約能聞到清淡的香甜味道混着薄荷的清冽,可以得知做的人很是用心。
林霁青手指剛剛掀起,他聽見她繼續說道。
“我問你媽媽要的餅幹配方,她說你初中時期很喜歡。她只做過一次,你沒舍得吃一直擺在桌面。後來那盒餅幹被跑進來的貓兒叼走了,你還難過很久。”
薄晴煙:“薄荷口味的。”
話音落,林霁青的心髒都仿佛莫名地跳快了些,好像從心底有炙熱炭火在燃燒。
四周安靜,陽光從木制舊窗口的陽臺照進來,傍晚的夕陽暈出無限霞光。
在薄晴煙看不見的地方,林霁青目光倏地深邃了幾分。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低,像是微風吹過耳邊:“因為很多年前,你說過它味道很獨特,你很喜歡。”
很多年前啊……
薄晴煙怔了怔,像是塵封許久的零星記憶慢慢浮現。
其實她初高中的事情大多記不太清楚,因時隔久遠,那段輕松的日子就像是記錄在相冊裏的晴天。偶爾翻出來,只會記得與同伴們的相處愉快。
可或許年少時,薄晴煙也曾對林霁青存留了一點淺薄的印象。他那時候比現在更瘦小,沒有發育開的身子骨單薄,總是愛低着頭,悶不吭聲。
那是同樣悶窒的夏夜,食堂早早地就要關門,最後一波沖刺進來的學生裏有薄晴煙和她的同伴。
人不多,但薄晴煙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的男生,瘦高孤僻,自成一處。他慢慢地吃着面前的便當,旁邊擺的小鐵盒裏似乎裝着各式各樣形狀的餅幹。
薄晴煙掃了一眼,這樣的人在學校裏很常見,所以她很快就收回視線。直到不多會兒,那邊吵吵嚷嚷的叫喊聲讓她再度将目光探尋過去。
幾個五大三粗的男生圍在那個角落,像是要搶什麽東西。
“不就是個破餅幹,有什麽稀奇。老子今天就要嘗嘗,你有問題?”
“我們虎哥跟你說話呢,你是聾了嗎?”
“這小子看來是記吃不記打啊,上次教訓你要怎麽跟虎哥說話的?都忘了?”
桌前的少年仍悶不吭聲,低着腦袋仿佛将旁邊的幾個男生當成空氣。
那邊,食堂阿姨聽見了動靜,“吵什麽吵?這是學校,不是你們家門口的菜市場。要鬧回家鬧去。”
五大三粗的男生們立刻嘻嘻哈哈地改口:“我們就是好哥們間鬧着玩呢。”
話是這麽說的,但薄晴煙親眼看見被那胖子用力地将手肘勾住了少年的脖頸,像是報複似的将他的臉勒得通紅。
于是薄晴煙給許俊熙使了個眼色。許俊熙很快明白,走過去将那幾個男生三下兩下就給擺平。倒也不是他有多麽厲害的手段,而是薄晴煙這些人在學校裏的名聲,還真沒有幾個不知道的。
明豔張揚的漂亮大小姐,作品又獲了獎,風頭正盛。
打好了飯,那幾個人也讓許俊熙清理幹淨,薄晴煙端着餐盤走向了角落裏的少年。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驀地停住腳步。偏過視線,薄晴煙看向他:“我能坐這嗎?”
少年猛地一頓,随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像是震驚到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般。
良久,他狐疑又膽怯地快速瞥她一眼,點點頭:“好。”
單字音節從他口中蹦出來,那一絲竭力掩飾的顫抖還是不可避免地露了餡。
不過好在薄晴煙像是沒察覺到般,直接落座,随後慢條斯理地吃着東西。
整個過程透着詭異的和諧,她沒說話,但少年卻很局促,連動彈都不安。
片刻後,薄晴煙擡起眼看向他:“你一直,都是這樣忍氣吞聲嗎?”
“人得為自己活着,讓自己痛快。”她看着他漆黑的眸,一字一頓地說道,“不亮出利爪,別人自然會把你當成病貓。”
少年低着頭,唇線抿得很緊,像是繃直的一條線。半晌都沒說話。
薄晴煙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懂她的意思,但她該說的已經說了,也不準備再多言其他。
就在她站起身要走時,她校服的袖口突然被骨節泛白的手指拉住。
少年遞上了餅幹,卻沒敢擡眼看她。
薄晴煙突然覺得想笑,眼前的男生還真是可愛。她接過來,咬了口。清冽的薄荷味道混着香甜的氣息,完美地融化在了口中。
她說:“你的餅幹味道很獨特,我喜歡薄荷味。”
男生突然擡起頭看着她,稍一頓,他飛快地說道:“我叫,林霁青。”
聲小得跟蚊子似的,卻還是被薄晴煙聽見。
“林霁青啊……”她慢慢地念着他的名字,“我記住你了。”
林霁青憧憬她的潇灑,向往她的強大,關于薄晴煙的一切早已成為了他不可言說的執念。
思緒仿佛穿過許多個炎炎夏日,又再度回到了現在。
這次,林霁青看着薄晴煙:“你的謝禮,我很喜歡。”
小插曲很快就被從閣樓下來的林聞笙打斷。
她匆匆跑下來,到門口時連拖鞋都跑掉了。
像是恍然驚覺似的,林聞笙道:“我差點忘了說,我兒子今天也會回來。”
人還沒到,聲先透過微微敞開的門縫溜進來。
剛到門口,就瞧見到氣氛安靜的室內,兩人站在一處。
林霁青拿着那盒謝禮,薄晴煙起稿已經在收尾階段,他倚靠在她旁邊的桌子,神色專注地看着她作畫。
接下來的話咽回了喉嚨裏,林聞笙覺得,眼前的場景竟如此的般配和諧,美好得像是幅畫。
婉拒了林聞笙留她吃飯的邀約,薄晴煙剛出門口沒多久,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孟女士打來的電話。
她接通,“媽,怎麽了?”
“煙煙,你快些回來吧,你爸他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