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四爺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弘晝。

弘晝氣喘籲籲追了上來,道: “阿瑪,您……您別傷心,也別難過,您還有三哥,還有哥哥,還有我。”

“我們長大以後會好好孝順您的,将姐姐那份也補上。”

腦子裏混混沌沌的四爺很是感動,壓根沒注意到弘晝話中的彎彎繞繞,弘晝說的是長大以後好好孝順他,而非現在就好好孝順他。

四爺微微點頭,道: “好,你這話,我記下了。”

有對比才有差距,與故去棒槌·懷恪郡主比起來了,弘晝只能算頑劣,卻算不得行事無度,叫人恨的牙癢癢。

這話說完,四爺就走了。

弘晝看着漸行漸遠的四爺,微微嘆了口氣: “阿瑪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是怪可憐的。”

一旁的納喇·星德走上前,讪讪道: “弘晝,我要是能像你一樣會安慰人就好了,方才阿瑪與我說話時,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弘晝的情緒向來來的快去的也快,上一刻還在心疼四爺,下一刻就開始替納喇·星德的終身大事操心起來: “哥哥,你在阿瑪跟前時不知道說什麽可不要緊,若到了未來嫂嫂跟前可不能這樣笨嘴笨舌的,我還指望着你早些給我添個胖侄女了。”

納喇·星德被他逗笑了: “為何是侄女不是侄兒”

弘晝送他出門,掰着手指一本正經道: “侄兒哪有侄女好若是你生個像我一樣頑皮搗蛋的兒子,那多糟心啊!”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納喇·星德哈哈笑了起來,點着他的腦門子道: “原來你是什麽德行,你也知道啊!”

逗了會弘晝,他心裏舒服了許多,摸着弘晝腦袋說自己下次再來看他,則匆匆回去準備懷恪郡主的喪事。

也是因懷恪郡主的喪事,到了年底本就繁忙的四爺是愈發抽不開身,沒時間親自給弘晝啓蒙,便另請了位謀士給弘晝啓蒙。

四爺對上弘晝都無可奈何,更別說旁人。

弘晝很快就過上了三天打魚三天曬網的日子。

這一日,弘晝剛從外院回來,就見耿格格打扮整齊在等着他,一看到他就道: “走,弘晝,我們去看看你李額娘……”

她這話完沒說還,弘晝就高興起來: “好呀好呀。”

耿格格替他換上了一身愈發素淨的衣裳,笑着道: “你這傻孩子,咱們是去李側福晉,又不是去玩的,你高興個什麽勁兒記住,待會兒到了李側福晉跟前,她說什麽當作沒聽到就是了,可千萬不要頂嘴,也不要闖禍,知不知道”

就連她都知道這幾日四爺不光免了李側福晉的禁足,更是時常去看李側福晉,還派蘇培盛送了不少補品過去。

如今的李側福晉啊,雖恩寵不比當初,卻仍是能壓上他們一頭的側福晉。

弘晝不滿嘟囔道: “那可不行,我不準旁人欺負我和額娘。”

耿格格并未聽到他在嘟囔些什麽,牽着他的手就往李側福晉院子走去。

行至李側福晉院子門口,他們碰到了鈕祜祿格格與弘歷,四人結伴走了進去。

從前熱鬧喧嚣的院子如今像變了個地方似的,一個個丫鬟婆子輕手輕腳不說,面上更是愁雲慘淡,唯恐露出些高興的神色叫李側福晉瞧見,只怕又是狠狠一頓板子。

弘晝四人很快被丫鬟迎了進去。

弘晝一進去就聞到了一陣濃烈刺鼻的藥味,瞧見李側福晉一臉憔悴躺在床上,縱然懷恪郡主沒了已有四五日的時間,但對任何一個母親而言,白發人送黑發人都是鑽心之痛,更不必說從前她折損過兩個兒子,如今懷恪郡主沒了,感傷懷恪郡主的同時,不免又想起那兩個早夭的兒子。

耿格格等人上前請安,弘晝與弘歷站在一旁乖乖當背景板。

只是李側福晉這人吧,自己心裏不舒服,就巴不得叫全世界的人不舒服,眼瞅着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規規矩矩行了福禮,只耷拉着眼睛不說話。

她不發話,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自然不敢起,便只能維持着請安的姿勢。

想必弘歷出發之前也是得鈕祜祿格格叮囑過的,性子沉穩的他面上雖有憤懑之色,可到底還是乖乖站在一旁,什麽話都沒說。

弘晝可受不了這等委屈。

在他看來,便是懷恪郡主落得什麽下場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其中與李側福晉也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如今李側福晉怎好意思給耿格格她們立規矩

他瞧了正假裝打盹的李側福晉一眼,心生一計,輕手輕腳走上前去,湊在李側福晉耳畔揚聲道: “李額娘!”

他聲音嘹亮,別說将李側福晉吓了一跳,就連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都被他吓的抖了一抖。

李側福晉被他這一驚一乍的吓得一個激靈,差點都快看到故去的懷恪郡主了,冷眼掃向他: “你這是做什麽”

弘晝奶聲奶氣道: “李額娘,您沒睡着啊我還以為您睡着了!”

說着,他就指着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道: “額娘和鈕祜祿額娘在給您請安了……”

話都已經放在明面上說了,李側福晉自不能裝作熟視無睹,應了一聲後才道: “你們在給我請安了,起來吧。”

随着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站起身來,她看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強壓着火氣道: “我比不得你們年輕貌美,如今懷恪又沒了,一時間精神不濟,不知道你們來了。”

說着,她這才吩咐道: “曾嬷嬷,看座。”

等着耿格格與鈕祜祿格格坐了下來,聽到這兩位格格絞盡腦汁幹巴巴說着勸慰她的話,無非皆是些什麽“郡主向來孝順,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您病了,定會難受”,或“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之類的話,頓時是心裏愈發難受。

她一貫是自己難受就要叫別人更難受的性子,看向時不時與弘歷眉來眼去的弘晝,倒也不敢直沖兩位阿哥使絆子,便夾槍帶棒道: “……知道內情的曉得懷恪沒了,不住到的還以為我今日生辰了!”

“你們既然前來安慰我,為何将弘歷與弘晝帶來這不是明擺着在我傷口撒鹽怎麽不将你們院子裏的丫鬟奴才都帶過來”

“我正在病中,該靜養着,你們帶着兩個叽叽喳喳的孩子過來,是故意給我添堵的吧”

她這話說的鈕祜祿格格與耿格格是一點不意外,可以說是兩位格格是有備而來。

鈕祜祿格格偷偷與耿格格交換了個眼神,柔聲開口道: “妾身們就是想着您正在病中,從前又極疼兩位小阿哥,所以才将兩位小阿哥帶過來的,就是想叫兩位小阿哥陪您說說話,熱鬧熱鬧,只是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兒,還請您莫要與妾身們一般計較……”

她将姿态放很的低,更将李側福晉捧了又捧。

可她越是這般,李側福晉就越瞧不上她與耿格格,冷聲道: “哼,我看你們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這等當着丫鬟婆子大剌剌給兩位格格沒臉的事兒,也就李側福晉做的出來。

可憐兩位格格坐着冷板凳,到現在連口熱茶都沒喝,只能含笑聽李側福晉數落。

官大一級壓死人。

這道理在內院之中同樣适用。

忍了好一會的弘晝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他原打算看在李側福晉沒了女兒的份上,不在李側福晉的傷口上撒鹽,奈何李側福晉這等人吧,不撒點鹽不行。

當即他就開口道: “李額娘,您弄錯啦!”

“我額娘也不想帶我過來請安,是嫡額娘要額娘帶我過來給您請安,說陪您說說話解解悶的。”

這話一出,滿屋子皆是寂靜無聲。

衆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兒,可将話擺在明面上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耿格格更是吓得連忙将弘晝的嘴捂住,賠着笑道: “側福晉,五阿哥年紀還小,不懂事,在這兒胡說八道……”

李側福晉也不是個傻子,仔細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兩個格格向來安分守己,若不是福晉挑唆,哪裏有這樣大的膽子

頓時,她那滿肚子不痛快就落在福晉身上。

可惜,福晉是嫡福晉,她是側福晉,從前她也就仗着有兒有女,不怎麽将福晉放在眼裏,到了如今……她可不敢對福晉不敬。

一想到如今,李側福晉也沒有留耿格格等人說話的心思,很快将耿格格等人打發走了。

一出院子大門,耿格格心裏是惴惴不安。

但鈕祜祿格格卻安慰她道: “……你也別擔心,五阿哥這話又沒說錯若這事兒傳到福晉耳朵裏去了,這話是福晉所說,難道還能否認不成哪怕傳到王爺耳朵裏去了,這等說辭,福晉也是站得住腳。”

她想,以她對福晉的解,興許還巴不得這等事傳到四爺耳朵裏去,顯得她心心念念為李側福晉着想,卻是李側福晉自己容不得人。

聽她這樣一說,耿格格的心裏是好受了許多。

她們前腳剛走,後腳李側福晉又将喝藥的白瓷碗也摔碎了,更是當着滿屋子奴仆的面将福晉罵了又罵。

曾嬷嬷等人候在一旁仍是大氣不敢喘息一下。

奴才也是人。

從前李側福晉不拿他們當人看也就罷了,如今一個個想着連福晉都容不下李側福晉,只怕他們以後的日子是愈發難過,一個個丫鬟婆子便心存怠慢。

李側福晉又何嘗不知但如今連曾嬷嬷對她的話都陽奉陰違,病中的她哪裏有精力,心情去管教丫鬟婆子只能等弘時過來時與兒子大倒苦水,更将弘晝貶是的一無是處: “……懷恪就算再怎麽不是,卻也是他的姐姐,可他倒好,卻與納喇·星德整日親近極了,還一口一個‘哥哥’,納喇·星德算他哪門子的哥哥你才是他的哥哥!”

“當日他更是當着滿屋子奴才的面說福晉容不下我,呵,我就算再怎麽不是,也是皇上親封的側福晉。”

“弘時,來日你被王爺立為世子,定要好好收拾這小崽子!”

一提起弘晝,她便是新仇舊恨皆浮上心頭,氣的她是牙癢癢。

近來弘時與誠親王府的弘晟來往一向密切,就連弘晟知曉懷恪郡主沒了,還親自來雍親王府勸慰過他。

一時間,弘時只覺得弘晟才是他最親的兄弟,如今低聲道: “額娘,您別擔心,如今就算我沒被阿瑪立為世子,卻也是弘晝的兄長。”

“當弟弟的做的不對,當哥哥的管教一二,沒什麽不對吧”

李側福晉只覺得弘時近來有些不一樣,可到底是哪兒不一樣,她卻有些說不上來: “弘時,你可別沖動,這小崽子近來得皇上與王爺的喜歡,他若在皇上或王爺跟前告了你的狀,那可就糟了……”

弘時拍拍李側福晉的手,正色道: “額娘,您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如今姐姐沒了,阖府上下都在看咱們的笑話,有兒子在,斷然不會叫任何人看您的笑話的。”

這話一說完,弘時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如今的弘晝還在外院書房啓蒙,所以便候在弘晝回來內院的必經之路等着弘晝。

很快,他就見着弘晝抱着橘子蹦蹦跳跳走了過來。

是了,如今的弘晝三天打魚三天曬網不說,甚至還會抱着橘子一起去外院書房,主打一個快樂學習,放飛自我。

弘晝也看到了他。

只是,弘晝卻像沒看到一樣。

弘晝可不在管什麽面上和睦,他不喜歡弘時,也知道弘時不喜歡他,就巴不得與這人離的越遠越好。

誰知道弘時卻湊了過來,和煦道: “弘晝”

抱着橘子的弘晝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提防道: “幹嘛”

弘時語氣卻是愈發和煦了,含笑道: “你這麽怕我做什麽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說着,他又道: “如今你啓蒙如何了”

弘晝戒備道: “不怎麽樣。”

“三哥,你為何突然這麽關心起我來你想幹嘛”

弘時原想考考他的,可瞧見他這樣子也懶得虛與蛇尾,便單刀直入: “這樣可不行,明年開春我們就要一起去誠親王府念書了,你不說與弘歷一樣,起碼也該認得幾個字,若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旁人只會說阿瑪沒教好你。”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小太監就不由分說将弘晝手上的橘子抱了過來。

弘晝當即就不幹了,嚷嚷起來: “三哥,你幹什麽”

“你憑什麽抱走我的橘子”

弘時瞧見他這氣急敗壞的樣子是愈發高興,含笑道: “弘晝,我并不想要你的貓兒,只是跟着先生啓蒙,哪裏有帶着貓兒狗兒一起過去的道理”

“你既知道你讀書認字學的不怎麽樣,就該勤能補拙,阿瑪如今事忙,沒時間管你,我身為兄長,哪裏有不管你的道理”

說着,他更是道: “你好好跟着先生讀書寫字,每日回去之後練五張大字交給我,什麽時候有進步了,我就将這貓兒還給你。”

“放心,你這貓兒我會好好替你養着的。”

這話一說完,他帶着小太監和橘子轉身就走。

這可把弘晝氣的喲,一張可愛的小臉上是半點笑意全無,全是怒氣。

他很少有這般生氣的時候。

他原想上前将橘子搶過來的,可仔細一想,弘時帶着兩個小太監過來本就是有備而來,他人矮勁小,根本不是弘時三個的對手。

弘晝轉身就回去了緩福軒。

這些日子,每次他從外院回來臉上都帶着笑,笑嘻嘻與耿格格說今日先生又與他說了什麽故事。

今日弘晝一進門,耿格格就察覺到不對勁: “弘晝,你怎麽瞧着像不高興的樣子”

弘晝氣鼓鼓道: “三哥把橘子搶走了。”

耿格格吓了一大跳,可聽弘晝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道了出來,苦着臉道: “……額娘知道三阿哥沒安好心,可偏偏他這理由,就算你鬧到你阿瑪跟前去,只怕也無人說他的不是。”

說着,她試探道: “弘晝,不如你就聽三阿哥的,每日乖乖練字這樣他無話可說,就會将橘子還給你了”

“不。”弘晝心裏小算盤打的哐當哐當直響,正色道: “三哥可不是什麽好人,額娘覺得他會好心指導我功課嗎不過是故意尋個由頭将橘子抱走罷了。”

說着,他更是氣鼓鼓道: “就算我每日寫五張大字給三哥,他肯定會尋這樣那樣的理由的,說我字寫的不好,說我字寫錯了……哪裏會将橘子還給我”

對他而言,橘子不僅僅是寵物,更是他的好朋友。

橘子雖只是貓兒,可平素最喜歡的就是弘晝,每日弘晝在緩福軒時,它就圍繞在弘晝身邊,弘晝若不在緩福軒,它就乖乖守在門口,一聽見弘晝的腳步聲或說話聲就會搖着尾巴喵喵喵沖過去,更是對着弘晝的褲腳直蹭連蹭。

弘晝更知道,弘時一定不會好好對橘子。

對四爺來說,對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來說,連奴才的命都不會放在心上,更別說一只貓兒的命了。

弘晝覺得拯救橘子一事事不宜遲。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弘晝就想出了對策。

臨近傍晚,弘晝聽小豆子說弘時又帶着禮物去了誠親王府,帶上從弘歷那裏拿的五張大字去了外院。

弘時自六歲時就搬去了外院,如今在外院有個自己的小院。

弘晝雖已經三歲多,卻還是第一次來找弘時,只覺得這小院被弘時收拾的像模像樣,牆角兩棵臘梅肆意開放,一紅一黃,相得益彰,滿院子都是臘梅的清香。

而在臘梅樹下有個籠子,籠子裏正關着凍的瑟瑟發抖的橘子。

橘子一看到弘晝過來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沖弘晝喵喵直叫。

養過貓兒的都知道,貓兒是怕熱不怕冷,今日天上雖沒落雪,可寒風瑟瑟,籠子裏就丢了一床破毯子,凍的橘子鼻涕都掉下來了。

弘晝一看到這一幕,難受極了。

好在他知道今日是為何而來,強迫自己不去看橘子,只找了個小太監前來問話: “三哥了三哥今日給我布置了作業,我拿我寫好的大字給三哥看。”

弘時出門帶了兩個貼身的小太監走了,被留下來守門的小太監并不得看重,面對着近來頗得皇上喜歡的弘晝是半點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 “回五阿哥的話,我們家主子去誠親王府了,不如您晚些時候再來”

他這話音還沒落下,弘晝身後的小豆子就冷聲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家主子難得來一趟,連杯熱茶都沒喝上,你就要我們家主子回去有你這麽當差的嗎”

“今日這麽冷的天兒,若是将我們家主子凍出個好歹來,你擔待的起嗎”

那小太監連連賠不是。

弘晝則道: “沒事兒,我就在院子逛一逛。”

說着,他就逛到了籠子跟前,将籠子打開,将橘子抱在了懷裏。

那小太監是欲言又止,低聲道: “五阿哥,您這樣可不行,主子吩咐過的,誰都不能動這只貓兒……”

“我知道的。”弘晝将橘子小心翼翼抱在懷裏,擦去它的鼻涕,道: “我知道三哥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會叫你為難,只是自橘子到我身邊後還沒跟我分開過,我陪它玩一會吧。”

那小太監想着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拒絕。

弘晝先是抱着橘子在院子裏玩,後來到廊下玩,最後更說院子裏太冷,要去弘時書房裏等着。

小太監不好拒絕,更是喊了嬷嬷前來給弘晝上茶。

這是弘晝第一次進弘時書房,弘時書房雖比不得四爺書房寬敞大氣,卻也整潔幹淨,最引人注意的是書桌旁一整面瓷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弘歷喜歡收集印章,弘時則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瓷碗。

就連弘晝都聽說了,每每弘時生辰時,四爺等人送他的皆是四處搜羅的瓷碗。

如今弘晝略數了數,一整面多寶閣上大概有五六十個瓷碗,有汝窯纏枝紋的,有甜白釉的,有松胚柴窯的……形狀各異,應有盡有,瞧着很是養眼。

弘晝本就是沖着這一面瓷碗而來,當即就低聲與橘子道: “橘子,待會兒門一開,我一拍你的屁股,咱們就跑好不好”

他也不管橘子聽沒聽懂,手使勁一推,随着“轟隆”一聲巨響,瓷器落地的清脆聲就接二連三響了起來,只怕就連院子外頭的人都聽得見。

很快有小太監匆匆推門進來,忙道: “五阿哥,這是怎麽了……”

弘晝面露惶恐,低聲道: “我,我也不知道,是橘子幹的!它平日裏很聽話的,肯定是今日被凍壞了,就瞎胡鬧起來。”

說着,他輕輕在橘子屁股上拍了一把,哽咽道: “這,這三哥還沒有回來,我就先走了。”

他撒丫子就跑了。

也不知道橘子是方才聽懂了他的話,還是見他跑了,所以也緊随其後的緣故,一人一貓皆邁着小短腿,跑的是快極了。

一直跑到了緩福軒,弘晝更是連忙将橘子抱進房裏,更是吩咐小豆子這幾日好生照看着橘子。

小豆子拍着胸脯答應下來: “您放心好了,這幾日橘子在哪兒奴才就在哪兒,定不會叫人将橘子捉去的。”

可說到這兒,他面上也浮現幾分擔憂,今日他也是在場的,那可是一整面瓷碗啊,一看就是價值不菲,最起碼能買下一百個他了: “若是三阿哥将這事兒告訴王爺,王爺要您将橘子交出來怎麽辦”

弘晝卻是信心滿滿,道: “不會的。”

說着,他更是耐着性子解釋道: “阿瑪是多聰明的人啊,若三哥将橘子抱走好好照顧橘子,這事就算鬧到阿瑪跟前,誰也不會說他的不是,只是那麽冷的天,他卻将橘子關在院子裏,就這樣關着,橘子定活不到明兒早上的。”

“你說,若你心裏有鬼,你敢将這件事告訴阿瑪嗎”

小豆子搖了搖頭: “奴才不敢。”

“這就是了。”弘晝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就解氣,更是命小豆子去打聽打聽,若弘時回來了告訴他一聲,他還要看更解氣的一幕了: “所以,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将這事兒告訴阿瑪的。”

“再說了,待會兒我還要給他賠不是的,他一個當兄長的,哪裏好與我這等小娃娃一般見識若是這般容人之量都沒有,哪裏能當世子”

小豆子飛快跑走了。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弘晝就帶上自己的小金庫去了外院。

等他到了弘時院子時,弘時正站在書房門口氣的渾身發抖,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弘時從小就愛好各等瓷碗,開心時看看自己一多寶閣的瓷碗,不開心時候也看看自己一多寶閣的瓷碗,就連前些日子四爺當衆不肯立他為世子時,他回來後也是看看自己這一多寶閣瓷碗才好受些……如今,這些瓷碗都沒啦

弘時從小到大就沒這麽生氣過。

弘晝要的就是這般效果,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就是要弘時嘗嘗被人奪去寶貝的滋味。

他邁着小短腿上前,正色道: “三哥,對不起。”

弘時低頭看向弘晝,若一個人的眼神能夠殺死人的話,弘晝如今已死了百次千次了。

弘晝卻不以為懼,低聲道: “我知道都是我和橘子的不是,只是平素橘子都是很乖的,想必今日是受凍的緣故,所以才會性情大變。”

“我知道三哥你最寶貝的就是這些瓷碗,這些瓷碗也是價值不菲,喏,三哥,這是我賠你的,這裏頭裝的都是我的寶貝。”

“我知道這些東西賠你的瓷碗肯定是不夠的,但,但……我就只有這麽多了。”

他這話說完,弘時還是冷冷看向他,是一言不發。

還是弘時身後那小太監将弘晝手上的匣子接了過去。

這小太監就是今日從弘晝手上将橘子搶走的那人,名叫小篷子,裝的是一肚子壞水,見弘時久久不說話,便擅自将弘晝手上的匣子接了過去,更低聲與弘時道: “主子莫要意氣用事,這事兒若鬧到王爺跟前,只怕您也讨不到好。”

“王爺本來最近就對您不是十分滿意,還不如趁此機會落個友愛兄弟的名聲。”

說着,他更是掂量掂量手中匣子的分量,低聲道: “奴才掂量着這匣子裏頭的東西不少,總該值些銀子的。”

弘時深吸一口氣,只覺得五髒六腑都是難受的,強撐着道: “弘晝,算了,你還小,我不與你一般計較。”

話雖如此,但他卻在心裏狠狠将弘晝記了一筆。

他接過小篷子手上沉甸甸的匣子,打開一看,臉色卻是愈發難看了。

這裏頭裝的都是些什麽鬼東西

五顏六色的石頭,玩舊了的撥浪鼓,竈王爺形狀的不倒翁……甚至還有一個蘿蔔形狀的泥人,他粗略掃了一眼,全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弘時徹底繃不住了: “你送的都是些什麽鬼東西沒一樣值錢的!你收的那麽多寶貝了”

弘晝瞪着無辜的大眼睛,狐疑道: “三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送的都是我最喜歡的玩具。”

說着,他拿起匣子裏的撥浪鼓: “你看,這個撥浪鼓,打從聶乳娘在的時候我就開始玩了,原先每日聶乳娘都會用它哄我睡覺。”

說着,他又拿起了匣子裏的竈王爺不倒翁: “還有這個不倒翁,我和哥哥有個一樣的,先前我們最喜歡比誰的不倒翁搖的時間更久些……”

他絮絮叨叨說着,仿佛每一個禮物都舍不得似的。

其實吧,他倒是也沒說錯,這些禮物他曾經是挺喜歡的,如今卻是玩膩了,想着賠禮道歉總得拿些東西吧,便将自己玩膩的玩具一收,全部打包給弘時送了過來。

如今弘時一聽他說話腦門子都是疼的,将匣子往他手裏一塞,道: “拿着你這些破爛,滾蛋吧。”

得勒,弘晝連這些‘破爛’都不想給弘時,匣子一拿,就回去了。

誰知好巧不巧,弘晝剛回去緩福軒,就見着小順子等人候在廊下。

這是四爺來了

弘晝将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捧着匣子走了進去請安: “阿瑪。”

四爺面上仍帶着幾分疲色,想必尚未從中年喪女的傷痛中走出來,如今微微點頭,只覺得有些不對: “弘晝,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看着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弘晝囫囵将方才的事道了出來。

他當然是撿了重點來說,委屈巴巴道: “……雖說是橘子不小心撞翻了三哥的多寶閣,可阿瑪,橘子向來乖巧,若不是凍狠了或下壞了,哪裏會這樣子”

說着,他是更委屈了: “我是誠心給三哥賠不是,還帶了好多我喜歡的寶貝,可三哥卻說要我拿着我的‘破爛’滾蛋。”

他湊到四爺身邊,低聲道: “阿瑪,方才三哥的樣子真的好可怕!”

四爺沒有接話。

在他最開始聽說貓兒将弘時的多寶閣撞倒之後,就想着開了庫房再送給弘時些好東西,但聽到最後,他卻是皺皺眉頭道: “弘時當真這樣說的”

弘晝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可憐道: “對,若是您不相信,可以問問小豆子。”

“若是您連小豆子也不相信,可以将三哥喊來問問。”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四爺怎會不信

這些日子他雖傷心,卻不是光顧着傷心,也不忘盯着弘時的動作——弘時與誠親王府的弘晟來往的愈發密切,為了讨好弘晟,可以說是一擲千金都不為過,十一歲的他甚至都學會出入煙花之地了。

他道: “我知道了。”

弘晝卻還嫌不夠亂,低聲道: “阿瑪,您說三哥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也想好好念書,好好寫字的,只是,只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他正做戲做的正起勁兒,門外卻傳來了梅兒的通傳聲: “王爺,吉祥姑娘來了,說是年側福晉不大舒服,想請您過去看看了。”

自年側福晉害的耿格格早産,在雪天兒裏被四爺罰跪一次後,就變得老實了許多。

四爺剛點點頭,耿格格就含笑道: “王爺快去看看年側福晉吧,年側福晉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身子不舒服,正是需要王爺陪着的時候。”

四爺對她的懂事很是滿意,起身道: “那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不管何時,年側福晉都是他心尖尖上的那個人。

四爺是與王府中的老大夫一起到了年側福晉院子的。

四爺一進屋,就看到了年側福晉蒼白着一張臉,錦瑟端着一碗牛乳燕窩粥在一旁輕聲勸道: “……您多少吃一些,若是什麽都不吃,身子哪裏受的住”

錦瑟見四爺來了,連忙退了下去。

年側福晉眼裏噙着淚,柔聲道: “王爺。”

四爺上前握住她的手,緩聲道: “怎麽不吃東西你身子本就弱,若是不吃東西,哪裏受得住”

說着,他更是掃眼看向一旁的老大夫: “先診脈看看吧。”

這老大夫姓陳,曾是紫禁城中的太醫,自四爺開府後就在王府中當差,醫術很是得。

他上前細細號脈,卻是神色微變。

四爺的心也提了起來。

過了會,陳老大夫才站起身道: “恭喜王爺,恭喜年側福晉,年側福晉這是有了将近兩個月的身孕。”

這話一出,四爺微微愣了愣。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年側福晉雪天一跪,是徹底傷了身子,紫禁城中的太醫不知道來過多少次,可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年側福晉這輩子難有身孕。

漸漸的,他也就熄了這個指望,之所以沒攔着年側福晉每日請大夫吃藥,只是想着給年側福晉留個希望而罷了。

年側福晉神色微變,手輕輕搭在小腹之上,顫聲道: “這,這是真的嗎”

陳老大夫含笑道: “老夫行醫四十餘年,若連喜脈都能號錯,那也無顏在京城行走了。”

頓了頓,他又道: “雖說年側福晉已有身孕,可您底子弱,有孕前三個月該卧床休養,切莫勞心傷神,老夫再為您開一副安胎藥喝着,瞪着三個月之後再下床走動……”

他仔細交代許多。

四爺很快緩過神來,一直含笑握着年側福晉的手。

自懷恪郡主沒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笑。

年側福晉看到這笑容,宛如吃了蜜一般,甜到了心裏去了,只覺得自己肚子裏這孩子對四爺來說是不一樣的。

等着陳老大夫走後,年側福晉就靠在四爺肩頭說話: “……妾身自嫁給王爺後就一直盼着能給王爺生個一兒半女的,後來妾身不懂事,作繭自縛,傷了身子,好在老天爺開眼,終于叫妾身懷有身孕。”

說着,她更是柔聲道: “王爺,您說妾身這一胎是兒還是女”

四爺握着她的手道: “是兒是女無所謂,只要孩子能夠平安出生,健康長大就夠了。”

他拍拍年側福晉的手,道: “大夫說了你該多歇着,你這剛喝了藥,早些睡下吧,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雍親王府中旁的女人不知道四爺的野心,但年側福晉卻是知道的,甚至為此還替四爺與二哥年羹堯牽線搭橋,她知道如今到了年關,四爺多的是事情要忙,便乖乖靠在軟枕上,道: “那妾身等着王爺回來。”

等着四爺前腳剛走,後腳錦瑟就進來要服侍年側福晉睡下。

可年側福晉卻是半點睡意都沒有,只擺擺手,将屋內的丫鬟都打發出去,低聲問錦瑟: “莊子那邊可都處理幹淨了王爺的性子你應該也清楚,若叫他知道郡主之死是我動的手,只怕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

錦瑟嘴角含笑,聲音壓的低低地: “主子放心好了。”

“您就算不相信奴才,也該相信二爺才是,這事兒二爺做的悄無聲息,甚至還找擅模仿字跡之人替懷恪郡主留下一封遺書,別說王爺沒有懷疑,就連李側福晉都沒有懷疑。”

說着,她仔細替年側福晉掖好被角,含笑道: “您這一步棋走的好極了,前腳三阿哥罵了五阿哥,王爺定對三阿哥失望透頂,如今知道您有了身孕,方才連奴才都見着王爺臉上滿臉笑意。”

“如今您什麽都不必想,只管養好身子,替王爺平安誕下小阿哥就是了。”

“王爺愛屋及烏,以後咱們小阿哥是個有福氣的,定會被王爺立為世子的。”

她從來都知道自家主子聰明,如今懷恪郡主沒了,李側福晉自亂陣腳不說。

就連沒了助力的三阿哥也着急起來,這人啊,就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錯,更不必說三阿哥本就不聰明,如今是愈發糊塗,日益惹得王爺厭棄。

前有蠢笨糊塗的長子,後有出身尊貴的幼子,診出幼子時正好是四爺歷經喪女之痛時,便是傻子都會偏向幼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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