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79/七流

超夢體冰冷的眼神掃過贏舟所在的位置,破空的聲音響起。

贏舟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逼着他往前跑去,幾乎就在下一秒,他所在的平臺被巨大的長尾擊穿。

超夢體的手抓住樹幹上,嘶吼了一聲。

尾巴掃過的地方像是被爆破過,有一個恐怖的大洞,整座大樓搖搖欲墜,牆壁出現肉眼可見的裂紋。

贏舟又往上沖了幾層,在79樓的位置徹底停下。

面前的路被紅色的軀幹堵死了。

贏舟不願意稱呼那為樹幹,這個軀幹明顯有肉質感,而且呼吸似的一起一伏,表面甚至長着觸手一樣的枝葉,從空中攫取着母體所需的養料。

謝東壁在此時開口: “贏舟,把我放在這吧,我不往上走了。我讓……這些光球,陪着我。就行。”

謝東壁已經成了半透明的顏色,他手中的油燈忽明忽暗。

樓層又一次震動起來,超夢體正在樹幹上走來走去,尋找贏舟的位置。

贏舟在短暫的思考後,硬邦邦地給出一個字: “好。”

他松開手,謝東壁坐在了樓梯上,身上還披着海因裏希的舊外套,實驗室的制服是白色的,這讓謝東壁看起來像個披麻戴孝的鳏夫。

“等等。”

在贏舟轉身的瞬間,謝東壁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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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舟回頭,發着光的油燈被謝東壁抛了過來,燈光閃了閃,居然沒有熄滅。

贏舟下意識地接過。然後他發現這個油燈根本不熱,甚至裏面燃燒的也不是火苗。

謝東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低着頭: “我……又用了一次異能。”

這次異能的時間很短。而且幾乎抽幹了謝東壁所有的精氣神。

人都要死了。僞人會不會跑出來,已經不是謝東壁能關心的問題了。

異能局處理過的麻煩不計其數,大概也是不差他這麽一個僞人的。

“這盞燈,可以燒死顧天臨。”

這就是他模拟出來的答案。

贏舟把小油燈塞進了外套口袋裏。這是鼠人用的燈,體積并不大。微弱的光被衣服一遮,淡的近乎看不見。

贏舟屏住呼吸,繞了個彎,從走廊的窗戶裏爬了出去。這裏正好是超夢體的視野盲區。

顧天臨就吊在三十多米外的高空中。

贏舟手腳并用,往上爬去。

越往上的地方越冷,四周的溫度很低,贏舟暴露在外的手指很快凍的通紅,蒙上了一層冰霜。

樹幹變得格外脆弱,他腳踩過的地方,紅色的碎肢往下墜落。

這聲音在空曠的蟻巢中格外明顯。

超夢體驟然轉身,嘶吼着朝贏舟撲來。

它的身體太巨大了,贏舟眼前是它大張的嘴,惡心的肉紅色,撐開的嘴裏甚至有着一灘血水池塘,白色的斷肢軀幹漂浮在血水中,了無生機。

對死亡的恐懼讓他趕緊逃離這裏,但戰鬥的本能卻讓贏舟一往無前。

并不是什麽盲目的選擇。贏舟也不可能送死,他沒有躲,黑色的細線纏繞上了他的手指。

贏舟深吸一口氣,朝着超夢體的嘴裏沖了過去。

維克多看不見發生了什麽,只是感覺到了口腔裏的刺痛,它的聲帶震動,怒吼陣陣,寬而長的吻就要閉合,而贏舟卻在此時往維克多的喉嚨裏滑去。

周圍都是黏膩的紅肉,贏舟覺得自己被壓在了很深很深的沼澤裏,近乎窒息。

但他死死拽着深紅的線,亦或者,那條線拉着他,不願放手。

這條線勒進贏舟的手掌,甚至能看見贏舟掌心的白色骨頭。

維克多搖頭,撞向一旁的樹幹。嘴裏的嘶吼變得含糊不清又軟弱無力!

他的嘴居然被縫上了。

劇痛從鼻翼的位置傳來。

贏舟劃開了那裏的皮膚,從超夢體的嘴裏鑽了出來。

他那麽渺小。站在超夢體的鼻尖,白色的皮膚上只能看見一個紅點,就像是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螞蟻。

而這只螞蟻快要咬死大象。

很痛。在進入維克多嘴裏後,贏舟才明白,垃圾場裏的淨化池原液到底從何而來。他表面的皮膚被腐蝕掉了,紅的不僅是超夢體嘴裏的血肉,也是他自己的身體。粉紅的眼球挂在眼眶裏,被幾根粗韌的神經連着,搖搖欲墜。

贏舟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清,而且,他幾乎已經看不到別的東西,眼裏只有近在咫尺的顧天臨。

他的手裏還提着一盞小油燈。

維克多的嘴被紅線縫上了。

他盯着贏舟,眼神充滿憤怒。

贏舟還在往上走,滴落的血液和暗紅色的樹幹融為一體。

濃郁的香氣從他身上彌漫了出來。

贏舟鼻翼都融化了一半,也能聞到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這是維克多過去很渴望的東西。

他的身體震顫着,有一瞬間幾乎忘記了一切,就像是人過量吸入了氮氣,陷入了氮酩酊狀态,腦海陷入極度的興奮和恍惚。

贏舟還是第一次受這麽嚴重的傷。在之前,元問心和荀玉,甚至影子都把他保護的很好。會避免他受到太嚴重的傷勢。

這不僅是保護贏舟,大概也是在保護自己。

在血滴落的地方,綠色的植物根莖開始抽芽。

贏舟的意識模糊,他的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把挂在樹上的人燒死。

但就算縫住了超夢體的嘴,對方龐大的身體本身,也是噩夢級別的存在。

巨大的白色手掌朝着贏舟拍去。它的身體太龐大,速度注定不會太快,但在那一刻,也宛如泰山壓頂。

贏舟擡頭,看向自己上方的樹冠。

還有機會。

他需要找到一個地方,既能躲開超夢體的攻擊,也能保持身體的平衡。并且不會離顧天臨的身體太遠。

這麽短的時間,是沒辦法用大腦好好思考的。

不過,人體是非常精密的儀器,身體的本能,或者說潛意識,依然會在綜合所有信息後,給出最合适的答案。

贏舟挑中了一個“蜂巢”。

暗紅的分泌物結成網,牢牢挂在樹上,像是個肉瘤子。

贏舟把最後一根線刺進了這個蜂巢裏,然後收緊細線。

比起他主動的起跳,更像是焦躁不安的影子帶着他逃跑。

超夢體同樣注意到了這一瞬,它白色的大手下意識改變了方向,但它的身體過于巨大,用的力也毫不猶豫,以至于方位最後只改變了一小段。

維克多白色的手指擦着蜂巢,拍中樹幹。

黏着蜂巢的樹枝發出了“喀嚓”一聲響,它在半空彈起,碎裂,然後帶着那個蜂巢,同那些飛起的岩石和玻璃一起,往下掉落。

蜂巢的表面碎裂。

贏舟在恍惚間,看見了被紅色分泌物包裹住的白色屍體。

那是巴拉啦,一只五六米大的白色蠕蟲,它的身體已經凍得僵硬。

很難想象,為什麽在這棵樹的核心位置,在離城主只有幾米遠的高空,會藏着一具蠕蟲的屍體。

它甚至被小心翼翼地蒙上了一層掩護。如果不是贏舟做出了“正确”的判斷,幾乎沒人能傷害到它。

這瞬間,維克多有兩個選擇。

第一是繼續攻擊贏舟——對方的呼吸沉重,體力透支,意識明顯已經模糊。或許離崩塌只差最後一擊。當然,它的狀态也同樣糟糕。

第二是去救那具要掉下去的屍體。維克多很清楚,這次巴拉啦碎掉,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覺得這甚至都不能算個選擇。畢竟讓贏舟繼續走下去,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傷痕累累的超夢體騰空,猛地撲了出去。

在半空中,它張開了自己的嘴。

紅線再也牽扯不住這只巨大的怪物,血液噴湧而出,超夢體嘶吼着張開了自己的嘴。

贏舟咽下了喉嚨裏快湧出的血,淩厲的目光盯住了白色的怪物。他已經是強弩之末,身體裏的影子像是沸騰的水,在血管裏翻滾着,帶來火辣辣的疼。

這是異能過度使用的後果。贏舟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影子也是向着他的,他的身體早該失控裂開了。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格外緩慢,近乎凝滞,四周不斷有落石砸到硬物的聲音,但贏舟已經什麽也聽不見了。

怪物黑色眼眶中,天藍的眼眸凝成豎線,從贏舟的身上掃過。

贏舟沒有躲,他沖向怪物,眼眸明亮,像是黑夜裏的篝火,又像是蓄勢待發的獵人。

贏舟俯下身,舉起了手臂,黑線豎起,在這一刻成為了鋒利的刀刃,擦着超夢體的身體,劃開了對方的腹部。那是很長很長一條傷口。

順暢絲滑的不可思議。

超夢體像是一條被開膛破肚的魚,黑紅的腥臭血塊如同雨一般下墜。

贏舟舉着手裏的影刃,滑行許久,最後,踩着超夢體的軀幹,跳到了一旁的樹幹邊上。

他渾身是血,驟然轉過頭。

剛才,他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原因只有一個。

超夢體想要咬住的目标不是他。

它龐大的身體前傾,跳躍,然後含住了巴拉啦冰凍的屍體。

這是不對的。

維克多想。

可維克多發現自己的身體又一次的不聽使喚。他明明看見了贏舟,卻放過了他。

并不是真的不聽使喚,是明知不該這麽做,但潛意識卻先一步做出了選擇。就像是在小學的那輛公交車上,顧天臨悄悄地,從好朋友的口袋裏,偷出了那張準考證,然後在下車後丢進了垃圾桶裏。

“這是不對的。”

維克多含糊不清地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當成功的瞬間,維克多感覺到的是久違的,和勝利有關的喜悅。

錢,權,名,生命。所有人都說,人需要這些東西,我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生存就是戰争,而這場殘酷戰争唯一的慰藉,是勝利。

維克多的嘴裏包着一只惡心的蟲子的屍體,而他居然舍不得吞下去。

他不需要那麽多東西,他也不想要了。

顧天臨只需要……這具白色的屍體。或許又是別的什麽東西……也不一定非要是這個,但那是什麽呢。是愛,還是她眼眸裏無所不能的自己

那是顧天臨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可到最後,顧天臨和維克多,都想要不顧一切地抓住它。

欲望是一只殺不死的九頭鳥,無窮無盡。永遠有更新更好的東西。

而在欲望最深處,人類渴求的卻依然是愛與理解。

贏舟低頭,提着手裏的燈,看着巨大的超夢體和那些破碎的紅色樹枝一起,往深淵墜去。

他沉默片刻,直到聽到大地震顫的巨響,才開口: “這一次是我贏了,維克多。”

贏舟面無表情地打開擋風的燈罩,點燃了眼前這顆黑色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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