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我喜歡他。

不需要再去向任何人确認,這句話自然而然浮現在謝以靈的心頭。像是試過很多密碼都打不開的鎖,突然一下自行開了。

他放下手機,不再理會任何喧嚣,當然此刻也再沒有什麽能打擾他。

感官變鈍了,世界被包裹在一層暖融融的光暈裏。萬事萬物如同漂浮的虛像,只有記憶中那個人的臉萬分真切。

二十三年來第一個開竅的瞬間,無數往事如煙霧般在眼前離合聚散。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大大小小和方夜蘊一起經歷過的事,原來他們已經擁有那麽多回憶了,多得能把他心裏每一道縫隙都填滿。

他想起他們無數次的故作暧昧,想起舞臺上那些惹得臺下尖叫連連的親密動作。那時的每一次碰觸,現在都能讓他感受到遲來的喉嚨發幹、心髒鼓動。

而那些鏡頭捕捉不到的瞬間,甚至比親密的表演更令他心潮澎湃。

一年以前,同樣是在工作的場合,他和方夜蘊都會一起坐在臺下候場。

謝以靈不喜歡等待,總是一邊在椅子上不安分地轉圈一邊沒話找話,方夜蘊一般都會凝神靜氣專注看着臺本做準備,然後在被他鬧煩了的間隙,或敷衍或認真地哄他兩句。

有一回他們的行程太趕,下車後困得不行,眼皮開始打架。等謝以靈回過神來,肩頭已經變得沉甸甸的,臉頰上被另一個人腦袋頂上的碎發撓出了酥酥麻麻的癢。他的眼神驚得跳了一下,餘光斜過去,原來是方夜蘊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少年一頭柔軟的亂毛和若隐若現的上半張臉,睫毛沉靜地垂落在白玉般的肌膚上,留下兩扇青黛的影子。像是栖息的蝴蝶,斂起翅膀飛來他肩上。

謝以靈不覺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轉了轉腦袋,給方夜蘊留出了更多空間,想讓他枕得更舒服一點。

工作人員見他一臉深沉地瞥着枕在自己肩膀上睡覺的同事,吓得一激靈,連忙上前道:“我們可以幫您把阿夜叫醒……”

謝以靈伸出一根手指比到唇邊,示意他噤聲。

他并不覺得麻煩。那一瞬間他心中湧起的是陌生而濃烈的柔情,暗暗希望這一刻能不被打擾,能夠再長久、再長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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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片場的椅子上,謝以靈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己的身側。

椅子上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那些沒來得及好好珍惜的時刻都已經從指縫中流走了。

謝以靈抓起手機點開方夜蘊的微信,清清嗓子,送出一段語音:“周末劇組休息,我想回來找你,記得等我。”

異地戀就是這麽難捱。雖然還沒有表白,但謝以靈已經提前感受到了兩地分居的煎熬。

阿夜一定也是想見到我的吧,謝以靈心想,我不能讓他等得太難受。

他在這兒公費走神了半晌,終于被導演瞅見了,抓上去準備演戲。

依舊是上次沒拍完的段落。柯芷婷一身舞會盛裝,光豔照人,見到他先把嘆氣憋回去,再擠出一個娴雅大方的笑:“Ennis你好,今天就是正式拍攝了,希望我們都能順利。”

“一定會順利的。”謝以靈自信地告訴她,“我現在渾身上下都是靈感。”

柯芷婷欲言又止,最後決定當做什麽都沒有聽見。

但謝以靈居然沒有說謊,他的确演出了脫胎換骨的效果。表演好上了幾個量級,舉手投足大異從前。

“卡!”導演喊停,滿意地點了點頭。

攝像機鏡頭中,英俊逼人的年輕人終于停下動作,從緊張刺激的劇情中抽離出來。他轉過身,桃花眉眼舒展開來,依舊是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

哪怕眼前沒有搭檔只有攝像頭,他眉梢眼角的濃情卻始終不肯散去,扮一出隔着屏幕依然令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的獨角戲。

陳澤欣賞地望着他:“年輕人進步忒大!今天演得太好了,比我之前能想象到的最佳情況還要好!”

謝以靈滿懷感激地回望他:“也多虧您給了我啓發。有了親身體驗就是不一樣,我會按照您指點的方法繼續努力的。”

陳澤高興地點點頭……等會兒,什麽親身體驗?

他懵了一下,滿頭霧水地尋思起自己究竟給過什麽指示來着。

一直到下戲時分,黃昏疏黯,劇組收攤了,三三兩兩的人堆雜錯在場地上收拾物件,謝以靈靠在斑駁的牆柱上拿着手機等待,依然沒有等到方夜蘊的回信。

一定是因為簽了新公司,正忙着呢。謝以靈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柱子,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

就不該點開那條語音,方夜蘊想道。

他趴在工作室的書桌上,沒有開燈。房間既淩亂又昏暗,像一個陰郁的搖籃将他包裹。

今天是他創作複健的第一天。藏王娛樂跟他簽的合同裏有一條是“半年後推出新專輯”,方夜蘊決心親力親為,專輯裏的每一首歌都必須由他自己作曲。

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他的轉型之路還是趁早結束的好。

筆尖劃過草稿紙,落筆時是音符,下筆後擦出毫無意義的一道墨跡。

……不行,找不到狀态。

經歷了四年全心全意撲在愛豆事業上的生活,他似乎寫不出從前的曲子了。那些流水線的唱段和工業化的旋律在他腦中不斷嗡鳴,将他的思緒淹沒。

……屬于他自己的歌去了哪裏?

視線漂移到手機上,又是一陣煩躁。本來寫歌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腦子裏還時不時回蕩起謝以靈發來的那條語音。

該死的噪音。

讓他恍惚,讓他分神。

“不要再來找我了。”方夜蘊精疲力盡地吐出這句話。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挂在書桌架子上的風鈴。風鈴搖晃着轉過來,露出刻在下面的字:

【以夢為馬,夜夜逐光】

風鈴上的字,也有四個年頭了。別人看了它,可能都不曉得這件普普通通的義烏小商品能有什麽來頭,但方夜蘊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他們第一個團綜上發布的獎品。當時他們都還不是很熟,團綜非要安排每人選一項小禮品送給隊友,還要親自操縱機器給禮物刻字。

每個人都要刻四次,累都累死了。

活動策劃堅持認為這是“展示團愛和打造人設、關系性”的好機會,非按着他們親自動手。禮物上刻的字基本都是團隊寫好的文案,但方夜蘊送給謝以靈的這支風鈴,上面的字是他主動改的。

謝以靈的“以”,方夜蘊的“夜”,恰好是他們的名字,也是CP名裏選用的兩個字。

團綜劇本裏沒有任何專門為他設置的爆點,方夜蘊讀完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團隊裏始終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公司不給他戲份,想要鏡頭只能自己搶。

于是,他特意改了禮物上的字,将他們的名字嵌在裏頭,等待着謝以靈反應過來,在鏡頭前說出:“阿夜,這上面有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哦。”

“送你的,不行嗎?”

方夜蘊露出精确校準過的微笑,說出準備已久的臺詞。

只需要改幾個字,兩個人再互動一下,說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就能吸引到觀衆的注意力。方夜蘊覺得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效果比想象中還好。那一段互動的cut熱度極高,拿下了贊數第一。

熱評幾乎全是【啊啊啊日以繼夜定情信物】【他們的眼神在拉絲啊好配】【阿夜把自己送給Ennis了】這樣的話

曝光量總算是合格了,方夜蘊松了一口氣。

他想紅,想要贏得大家的視線。公司不給他,那他就去蹭,去搶。

他生來不是襯托鮮花的綠葉,是會奪走養分的毒藤。

方夜蘊原本自認是個淡泊的人,是天生清高的藝術家。可出道後,他發現這個世界變得如此之快,籌生活費變得輕松了,給哥哥交醫藥費也變得輕松了,甚至把哥哥送進最好的醫院、找到最好的醫生都重新有了希望。

金錢,名利,威力一至于斯。

他需要更多的錢,需要變得更紅。

所以,他需要更加靠近那個生來就名利加身的隊友。

謝以靈手指縫裏漏下的資源就足夠養活他們整個團了。每個隊友都想蹭上去,他自己當然亦無法免俗。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告訴自己,謝以靈又不會在乎這個。然後,過了幾天,極星娛樂的經紀人把他叫去公司約談。

“Ennis說他事先也不知道團綜改了文案。”

他送給謝以靈的那個風鈴被丢在桌面上,經紀人粗暴地推了過來,讓他看上面的字。以及他的小小心機。

“下次一定要跟着劇本走,不要失誤這麽多。還有……”

經紀人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不要自作聰明。”

方夜蘊抿緊了唇,面無表情,背挺得更直了。

當時他的人氣還沒有得到證明,炒CP的計劃也沒有通過上面的首肯。他能做的只有更加努力地擺出那副僵硬冷淡的臉,試圖将其作為自己無堅不摧的僞裝。

接受完訓話,他走出會議室,将那個風鈴也一并帶走了。

其實他也很讨厭那東西,團綜已經播出了,它的利用價值也盡了……可是,要是讓這份他親手打造的禮物出現在公司的垃圾桶裏的話,他可笑的自尊心又該如何自處?

此後他也沒有問過謝以靈,為什麽他送的禮物會到了別人的手上。

只是綜藝上的一件小道具罷了,坐擁金山銀山的貴公子怎麽會留意呢。他記得謝以靈收下的東西向來都是随手丢給團隊,最好的結局也僅僅是躺在公司的架子上落灰。

那個時候起他就決定了,等他有了足夠強硬的羽翼,他一定要毫不猶豫地單飛。

讓這段說來丢臉的往事和他曾在他身上使過的所有小心思,全部都被塵封。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他終于到了可以遠走高飛的時候。為什麽,那個人會突然變得陰魂不散起來?

方夜蘊輕輕撥弄着風鈴,蒼白細瘦的手指漸漸絞緊,絞得像要斷了。

像是承擔不起那些山呼海嘯而來的往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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