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沿草地走到公路,街邊只有一家快餐店。方夜蘊陪謝以靈進去買午餐,耳邊聽着他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翻譯菜品,從上挑剔到下。擱在平時,方夜蘊一準又要吐槽這小少爺的挑食。但此刻,他的心還飄在背後那座療養院裏,分不出調笑的閑情。
謝以靈留意到了,不滿地揮了揮叉子:“我專程來陪你,你怎麽可以心不在焉!”
“別鬧,”方夜蘊嘆一聲,“我這裏還頭疼着呢。”
謝以靈連忙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你頭疼?怎麽了?沒睡好覺嗎?”
方夜蘊挫敗,耐心同他解釋:“我下午還要再到哥哥那裏去一次,求他松口,允許我起底當年的真相。”
謝以靈大為困惑:“那起事故不是把他害得很慘嗎?他一點都不想把兇手揪出來?”
“你不懂。”方夜蘊雙手握緊了冰涼的可樂杯,“我哥哥從小摸爬滾打,草根混上來的,他不怕痛不怕苦,只怕我惹到不該惹的人,白白斷送了前程。”
謝以靈聞言,揚起眉,臉上不自覺顯出一種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銳利來:“有我在,你們還需要顧慮這個?”
“你是你,我是我。再說我哥只知道是一位朋友幫我查了些東西,又不知道具體是誰。”方夜蘊說。
謝以靈一呆,澄透的眼底立刻泛起委屈:“怎麽能這樣對我?你都不向你哥哥認真介紹一下我的嗎?”
這可是他的勞動成果!再說了,好好一個讨好未來大舅哥的機會,怎麽能不讓他趁機刷一下印象分呢?
“咳……”方夜蘊無奈地垂下眼簾,“那我怎麽向他介紹你?他知道我們團以前也不怎麽合得來,結果突然間,前隊友出手幫了我這麽大的一個人情……”
先前,鑽團的隊內不合多少是鬧到了明面上的。方晨醉了解弟弟,更不會輕易被那些營業唬住。在他哥那兒,DiaLord只是一群大家各自心懷鬼胎的表面夥伴,Ennis同學只是一個碰巧被拉去跟他寶貝弟弟營業的表面搭檔。
只是,謝以靈的身份在那裏,任誰都無法忽視。方晨醉也曾對弟弟千叮咛萬囑咐,要他在相處中時刻注意分寸,不可得罪了謝二少。
方夜蘊不愛聽這種話。哥哥口中帶着防備與懼意提起的那個謝以靈,就像天邊的雲一樣高遠而陌生。所以他不常向哥哥講起謝以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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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事急從權。你要說服他,就一定得提起我。”謝以靈揚起下颌,篤定地說。
他笑得帶點蔫兒壞,讓人一瞧便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方夜蘊不想接茬,可他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
或許他遲早都得過這麽一關。總不能什麽都瞞着哥哥。
方夜蘊松開手,用泛白的指節敲了敲桌面:“好,既然你這麽主動,邀請我借你的名字鎮場子,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快餐店裏迷漫着廉價又可口的甜香,快節奏的流行音樂鼓點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方夜蘊咬着吸管,若有所思,流露出一種松弛下來的倦怠。
黑琉璃般的眼珠溜溜一轉,映出對面人的影子。方夜蘊沉靜如畫的臉容上緩緩綻開一點莫測笑意:“是你自己說的,那就要好好配合我。”
下午,他們結伴走入療養院,踏上了微帶消毒水味的走廊。兩人俱是一副年輕靓麗的亞洲面孔,分外獨特招人。金發的護士打他們身旁路過,都忍不住回頭一顧再顧。
謝以靈在方夜蘊面前任性歸任性,到了這訪病探親的場合,立馬收聲斂氣,拿出了他應有的教養。方夜蘊向方晨醉介紹他,他肩背挺直,優雅地一颔首。
“您好,今天很高興能同您見面。阿夜向我提起過您很多次,我當然也算是久仰您的大名。”
方晨醉同他握手時,手臂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弟弟有這麽個了不得的隊友,可是電視裏屏幕裏見到,總歸和見真人是不一樣的。
就是……他嘀咕着,這小少爺整天被娛樂記者抹黑得跟混世魔王似的,沒想到真人居然這麽乖。看來又是一位狗仔受害者。
方晨醉不知道,他弟弟此時同他一樣驚訝。
原來這家夥在長輩面前還是能夠裝乖的啊!方夜蘊的眼神頓時一言難盡了幾分。
病房裏言笑晏晏,氛圍一時輕松得像小學生們在老師面前做彙報。方晨醉知道自己弟弟性子冷,身邊難得有個密友,欣慰不已,看謝以靈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慈愛。
這份輕松僅僅持續到方夜蘊再度向他問起事故真相為止。
“阿夜,我不是說過這種事不用再提了嗎?”囿于外人在場,方晨醉不能把話說個明白,只能心急火燎地沖方夜蘊使眼色。
方夜蘊無動于衷,一雙眼決絕堅毅:“哥,有些事不是靠忍就能過去的。你也不用避忌他,老實告訴你吧,Ennis就是那個幫我翻出了當年調查報告的人。你想想,我身邊還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能力?”
方晨醉驚住了。他的兩片唇哆嗦了一下,視線像受傷的鳥一樣在方夜蘊和謝以靈之間徘徊來去。
“你們……唉!果然年紀小就是不知道輕重!”
“什麽是輕重?”方夜蘊毫不避讓地逼視着哥哥,“哥哥當年年紀也不大,就這麽把大半輩子都給搭上了。我好不容易終于得到了可以為你翻案的能力,憑什麽又要退讓?”
方晨醉疲倦地說:“一切都是你的猜測而已。你要為了一個小小的猜測,去得罪那麽大的電視臺?”
“多大?”謝以靈的聲音适時插入,挾着一縷與緊張氣氛不符的散漫,“我經常得罪電視臺,也沒見他們因此不給我臉啊?”
他臉上洋溢着壞孩子般的得意,斬釘截鐵地宣布道:“阿夜的身邊有我在,所以他可以聽憑心意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我有多自由,他就能有多自由。”
“你……”方沉醉瞪着謝以靈,頓時覺得自己初見時的感動真是白費了。這不活脫脫是一個湊熱鬧不嫌事大、專會煽風點火的魔頭嗎?
“謝公子,讓我把話說直白一點,如果真的鬧出了事兒,惹出了矛盾,那些人記恨的也只會是阿夜,不是你。你永遠都可以全身而退,但是阿夜不行。所以請你不要再慫恿他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了,我們家……”
他這幾句話似乎觸到了謝以靈的逆鱗。謝二公子眉頭一擰,聲音一洗輕快,轉沉轉肅:“你覺得一旦出了事兒,我就會甩下阿夜,自己全身而退?那種事永遠都不會發生。我會為他保駕護航,自始至終。”
療養院的單人病房很寬敞,滿牆的醫療設備不是漆着白就是閃着銀光,話語間四濺的火藥味沾在上頭,隐隐都要擦出火星子來。
方夜蘊站起身,推開椅子時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他走向謝以靈,俯身将臉頰貼進他頸窩,緊緊抱住再不撒手。就這樣悶着腦袋,也不擡頭去看一眼震愕到失語的哥哥:
“哥,這幾年來一直都是他陪伴着我,支撐着我,所以請你不要再說那些會傷人心的話。我們之間才不是會輕易抛下彼此的關系。”
謝以靈的身體溫暖而堅實,他覺得自己似乎從那份溫度中汲取了某種力量,使他能忍住羞恥自然而然地念出那份臺詞。
方晨醉的臉色呼呼由青到白,再由白到青。當他看見謝以靈也趁勢伸出一只手攬住自己弟弟的腰,大腦裏的警報終于拉到過載。
最後的理智催着他語無倫次地出聲制止:“好了,我明白了,你們讓我先理理……方夜蘊,你留下!另外那位小同學,Ennis,謝二公子,麻煩您暫時出去一下……我們兄弟再談談。”
謝以靈戀戀不舍地出去了,把空間留給相對無言的兄弟二人。
“你……你……真是長進了,出息了。”方晨醉上下掃視弟弟,“我沒精力照顧你的這段時間,你到底是給誰帶壞了啊?”
方夜蘊知道他此時受了刺激,放緩了聲音,輕輕道來:“沒有誰帶壞我,哥哥是接受不了我這樣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生活變得安定,心裏也變得安穩,哥哥覺得這樣很壞嗎?”
他的表情還是從小到大那副冷靜樣子,像個冷雪堆出來的雪人。可方晨醉最了解弟弟,他看得出來那個小小的雪人就快融化了,像是要落淚一樣。
方晨醉心裏一酸:“不管你喜不喜歡男人,你都還是我弟。哥哥不會因為這個就瞧不起你的。只是,為什麽是他?你不知道和他搞上有多麻煩?”
“是我比較麻煩才對。”方夜蘊自嘲地笑笑,“我拜托他做了很多事,以後還要繼續麻煩他。他每次都縱容了我。哥哥,他願意去相信我,所以我也願意去相信他。”
方晨醉望着他,望他微微發亮的眼睛,望他臉上破天荒的柔和神情,最後頹喪地呼出一口長氣:“你長大了。”
病床上,巾被下,他那雙傷痕累累的腿又開始隐隐作痛,提醒他此時自己的虛弱與無力。
“哥哥,你也應該對我有點信心才對。”方夜蘊說。
方晨醉苦澀地笑笑:“算了,反正我人癱在歐洲,你要做什麽也管不住。我只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确定他能護得住你嗎?”
方夜蘊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心頭有些羞赧,費力壓下臉上将起未起的紅暈。
談完之後,方夜蘊準備出門去尋被他晾在門外多時的謝以靈。方晨醉見他的手即将觸到門把,心裏百般躊躇,最終還是問道:“阿夜,你是因為喜歡才和他在一起的嗎?”
他心裏有一個很可怕的揣測。倘若弟弟是為了他的案子才委身于那人,那他覺得自己這雙腿斷得簡直是活該。
方夜蘊聽見了,急急轉過頭,小聲道:“那不然呢?我本來就……喜歡他。”
言畢,臉上已是彤紅一片,開滿了春天的桃花。
方晨醉呆若木雞。倏地,釋懷一笑,笑出聲來。
方夜蘊臉紅紅地走出去。心想,他就當這笑聲是哥哥的祝福了。
在哥哥面前,他不得不像一個乖孩子那樣老老實實地坦白:他就是喜歡那個人。
門外,謝以靈已經無聊到刷了很久手機,把影評人誇獎自己的片段鑒賞了一遍又一遍。聽到開門聲,他晃了晃腦袋,才高高興興擡起來。
“阿夜,你哥哥松口了嗎?”
方夜蘊嗯了一聲。
謝以靈趁機向他強調:“這都是我的功勞。”
方夜蘊眼神游移,認真思考是要一巴掌拍他肩上還是先出聲吐槽。但他最後只是寬容地笑了笑,向謝以靈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嗯,幹得不錯。為了報答你,我決定剩下的幾天請你暢游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