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共情

第16章 共情

報告日結束後的一個月,許媛都在公司協助Jack繼續做一些整理和修訂審計文檔的工作,這段時間她過的相對清閑,朝十晚八,項目組其他同事大多早早下班回家,許媛則選擇留在公司,找了個小角落安心複習。

作為一個在職審計師,上班摸魚學習是不太可能的。為了能有更多時間備考,許媛選擇早上早到公司兩個小時,晚上下班後再留在公司兩個小時,有了這四個小時的時間,她對于今年的CPA考試更有把握了些。

一開始,王洲對于她這樣的作息很不适應,因為這意味着許媛一天中有一半時間都泡在公司。有時候王洲都已經回家,許媛還沒回去,而王洲早上起床的時候,床邊已經沒了人影。王洲曾跟許媛聊過,讓她沒必要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六門CPA可以分為三年,每年兩門這樣考,循序漸進。

許媛嘴上答應得很好,行動上堅決不改,我行我素、雷打不動地堅持每天在公司學習四個小時,學到興頭上,甚至晚上十一點、公司空無一人了,都不回家。

王洲也就漸漸習慣了。有時候晚上天下暴雨,他會有意無意在公司裏多待一會兒,等待許媛完成今天的學習任務後接她回家,看着她抱着沉重的課本和學習資料從公司的角落裏走出來,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公司裏清晰地傳入他的耳膜,豆大的雨水砸在公司的落地玻璃窗,他則能跟她在窗外的洶湧風雨中共享此刻的一方寧靜。

他回想起七八年前自己備考CPA的時刻,那時候他還在學校,一泡在學校便是一整天,日出之時便背着書包上圖書館,夜深了披星戴月地回到宿舍。雖然疲憊,但源源不斷的知識帶來的安全感,讓他得以在充斥着找工作焦慮的畢業季感到寧靜和自在。

後來他順利進入P記,跟着風頭正盛的徐琛一路在公司穩打穩紮地晉升,雖然見了更大的世界,但心情難免受外界影響變得浮躁,遇上項目緊張的時候,壓力上來,思緒繁多,睡眠質量也變得很差。再回想起當年,王洲開始有些懷念那些潛心向學、心無旁骛的時光,而見到許媛每天這樣沉浸學習,他便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晚上等許媛一起回家,逐漸變成了王洲的習慣。

這天王洲照例在下班後留在公司,徐琛拿了包從辦公室走出來,見他仍在工位上,便問:“最近看你加了不少班?”

這個月不止一次看見他晚上十點之後還留在辦公室了。

王洲站起來,朝徐琛笑了笑:“嗯,準備複盤一下今年各項目年審的整體情況。”

徐琛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甚是滿意,他下午剛想着要安排王洲和Ella複盤一下年審的情況,王洲就提起這事,自己從小培養的嫡系确實是比別人更加懂他心中所想。

“除了複盤,也想想下個項目如何改進。”徐琛說。

王洲點頭。

“不過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現在好不容易過了報告日,可以放松一下。”徐琛拍了拍他肩膀,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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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顯示到了晚上十點半,送走了徐琛,王洲所在的經理區空無一人,辦公桌上有一些經理們沒帶回去的充電器,電腦支架之類的東西。

不過在不遠處的卡座,卻留有一臺電腦,還有一個破舊不堪的書包。

王洲不認得那臺電腦,卻認得那個書包,髒亂破敗到像用了十餘年也不曾換過,不屬于任何的品牌。在P記經理通常用于通勤的LV、Gi、Coach等一衆名牌包包中是獨一份。

那是屬于Evan的東西。

-

下午許媛便注意到,已經出差好數月的餘月跟徐行之回到了公司辦公,他們兩人連同三個新面孔,一起坐在了一張大圓桌,每個人都緊鎖着眉頭盯着眼前的電腦屏幕,神色緊張。

許媛去茶水間接水的時候,路過他們這張桌子,她停下腳步跟餘月跟徐行之打招呼,問他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餘月擡起頭,三個月沒見,她的臉上冒了不少痘痘,她疲憊地說:“Ann,我這兒還有事要忙,怕是來不及吃飯,你先去吃吧。”說完她便迅速投入了工作中。

徐行之得空也跟許媛打了聲照顧,他的狀态比餘月要好些,但也是也實在算不上好,跟許媛寒暄了兩句:“項目結束了?”

許媛點頭:“差不多結束了,現在做些文檔整理。”

“那就好,可以多休息休息。”

許媛問:“嗯,你們呢?看起來好像很忙,是項目還沒結束嗎?”

3月31日是絕大多數公司的審計報告日,報告日後,事務所會逐漸進入淡季,如今這都6月底了,餘月跟徐行之怎麽還是這樣忙?

徐行之搖頭:“一大堆爛攤子要收拾,Evan不會讓人閑着。”

要不是徐行之提起,許媛都差點忘了徐行之今年年審被安排到了Evan的項目。

她抿了抿唇,問:“Evan今天會回來公司嗎?”

餘月聽到這個名字就頭疼,按了按太陽穴,“沒錯,他今天會來公司......”

公司的通訊軟件突然彈出通話邀請,徐行之跟餘月對視一眼,知道是Evan的奪命Call來了。

許媛沒再打擾她們,默默離開此地。

晚上許媛照例留在公司學習,學習任務結束後,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公司,卻突然間聽到公司某處傳來驚天動地的辱罵聲——

“現在馬上要報告日了,你交給我屎一樣的東西?!你是豬嗎?!”

“你這種人什麽事都做不好到外面找工作能有誰要你?!公司留着你就應該感恩戴德了!”

“你怎麽這麽蠢!這不是很容易的事嗎!我都說多少遍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才能做對啊!”

這些話不僅僅是評價一個人的工作,竟然已經到了侮辱一個人的人格的地步,許媛聽的驚心膽顫,但她能聽出來這好像是Evan的聲音,再加上下午的時候見到徐行之跟餘月,兩人都一臉疲态,不難猜到Evan這是在辱罵自己的小夥伴。

她加快步伐朝聲音的源頭方向走過去,在一個拐角處停下,如許媛所料,她果然看見Evan的背影,還有站在Evan面前的,面色慘白的餘月。

餘月什麽話都沒說,如同過往一萬次被Evan辱罵一樣,低着頭站在原地,眼眶裏不斷有淚水流出。

在Evan手下工作了兩個年審,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面。

Evan并沒有因為餘月的不反駁而平息怒火,反而更加瘋狂。

“砰——”地一聲,他一腳踢翻了眼前的座椅。

餘月整個人顫抖了一下。

Evan仍不停歇,緊接着又将餘月的書包重重地扔在地上,裏邊的東西灑落出來。

CPA講義、還有寫着餘月名字的簡歷散落一地......

Evan看見這些東西,氣急敗壞地大吼:“好你個蠢東西,我就說你怎麽交一坨屎給我,原來是根本沒把時間花在工作上,在上班時間學CPA!公司花錢請你來是為了讓你考CPA的嗎?!還有這些簡歷......你難道趁着工作時間偷偷跑出去面試!”

餘月驚懼地擡起頭,搖頭:“我沒有!我沒有!”

她想解釋,但在極大的恐懼下,她已經無力思考如何有效地辯駁,只能不斷地重複:“我真的沒有!我每天都在加班都沒辦法完成工作,哪有時間去外面面試!”

許媛遠遠地看着這一幕,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原本吹落的五指逐漸攥成拳。

雖然她早就聽餘月說過Evan的可怖,但這是許媛第一次親眼看到Evan是如何對待她的。

可以說工作哪裏做的不好,但為什麽要進行人身攻擊,為什麽因為區區一點工作而全然否定一個人,又為什麽要進行無端的惡意猜測。

許媛沒有再往前走,因為她知道,以她目前審計助理的身份,根本無法阻止Evan,甚至還會引火上身,許媛痛恨自己的無力和弱小,更想不通為什麽公司要留Evan這樣的攪屎棍在公司禍害新人。

她甚至想到了公司的內部投訴平臺,Evan這種行為屬于職場霸淩,如果她保留證據匿名舉報Evan的這種行為,會不會能幫到餘月。

Evan狂怒的聲音并未停歇,只聽見他怒吼道:

“你這個不忠心的蠢貨!你不配待在公司!我要去人事那邊投訴你!今年你就等着拿6分卷鋪蓋走人,你沒資格升Senior!”

許媛的指甲蓋幾乎要嵌入掌心,她憤怒地瞧着面容扭曲的Evan,手指動了動拿起手機。

她打開了相機,正準備點下錄像按鈕……

一只寬大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臂,伴随着熟悉的男士須後水的味道,許媛回頭看去,王洲微微皺眉看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你想舉報Evan?”

“不可以嗎?”

保留好證據匿名發送給公司內部的道德舉報平臺,于她而言并無損害,但是卻幫到餘月。

王洲仿佛看透她在想什麽似的,嗤笑,“你以為舉報平臺真的是匿名?”

“……”

許媛微微仰起頭跟他對視,在王洲篤定的眼神中緩慢地意識到,也許匿名舉報只是公司對外宣稱的說辭。

舉報平臺是公司開發的,只要公司想,一定有辦法找到是誰提交舉報信息。

“不要摻和進去。”王洲告誡她,“你不是要升經理麽?這件事摻合了,我都很難保住你。”

Evan雖然名聲臭,但畢竟是徐琛的部下,在公司十餘年的老人,一年一度績效評估會,Evan甚至是話語權最大的經理之一。

如果得罪了Evan,不要說升經理,就連升Senior都無望。

可是她卻無法眼睜睜看着餘月被這樣辱罵……

“你可以幫她嗎?”許媛問。

“能幫她這一次,還會有下次。這種事要從根兒上解決,要靠她自己。”王洲臉上的表情近乎冷漠,“職場上的第一個關卡,就是學會如何跟上司相處。"

他臉上的漠然神态幾乎将許媛刺傷。

或許王洲自己都沒意識到,作為一個經理,他已無法跟她們這些低級別的審計助理共情。

他或許早就忘了,當初他也是從審計助理一步一步走上現在的位置。

許媛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王洲厭煩了她,她從此失去王洲在公司裏對她的庇護和優待,她是否也會落入Evan的手下,又是否會面臨餘月這樣的局面——被打壓到唯唯諾諾,失去生機,懷疑自我。

屆時她要如何保證自己不被摧毀。

忽然間,許媛的思緒被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擡起眼,她看見徐行之從會議室走出來。

徐行之在餘月身側停下腳步,不卑不亢地與Evan對視。

“Evan總,我每天都跟餘月在一起工作,我能幫她作證,她沒有去別的公司面試,也沒有在工作時間看CPA,那些講義,是她在上班的地鐵上偶爾才會看的。”

徐行之臉上挂着輕松的、甚至有點不羁的笑容,好似對Evan的滔天怒火絲毫沒有察覺一般。

“哎呀,對不起啊Evan總,我和餘月最近項目上的事情确實太多了,有些您交代了的事情沒記住,要不這樣吧,每次您交代事情的時候呢,我跟餘月就把您說的話給錄下來,回去之後呢,多放幾次,做好筆記,争取您說的每一件事兒呢,我們都一一辦到。”

聽到“錄下來”這三個字,Evan的表情微微一變。

其實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有将工作交代給餘月。

要是把他的話錄音,那不是留下了證據?到時候這兩個人反過來去HR那邊舉報他,他又得惹上麻煩。

Evan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錄音就不用了,你們下次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就行。”

“哎,好的。”徐行之笑着說,“說回到工作,您是哪兒不滿意,我跟餘月現在就按照您意思改,行不行?今天晚上我請您還有餘月,項目上的小朋友吃宵夜,咱們邊吃邊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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