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是你師尊
第三章 我不是你師尊
懸崖之下,天高地闊。草長莺飛,白雲悠悠。
陸行淵人生地不熟,空有一身靈力不會使用,但這并不妨礙他的好心情。別過謝陵,他獨自一人踏上新的旅途。
此地因是荒野,四周群山連綿起伏,不見人煙,道路艱險。得益于這具身體強悍的體魄,他并沒有感到疲憊,路上鳥兒的鳴叫清脆悅耳,偶爾林間還能瞧見幾只小鹿,自由自在地追逐嬉鬧,到處生機勃勃,春|色盎然。
陸行淵以前有過野外探險的經歷,在這樣的荒野中尋找方向對他而言并不難。不過他暫時沒打算走出去,他對眼前的狀況還未完全了解,更重要的是他還沒有掌握這具身體的實力。
在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拳頭大才是硬道理,身份就是個紙老虎。
金烏西下,暮色逐漸籠罩整片山脈,月亮爬上樹梢,白日祥和的林間響起陣陣狼嚎,隐約還摻雜着其他妖獸的怒吼。
陸行淵在山頂找到一處山洞,位置不大,只夠容納兩三人。洞內幹淨,偶有藤蔓和綠色的苔藓貼着石壁向上攀爬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他檢查四周,确定沒有危險,撿來枯枝生火。火光小小的一團,照的整個山洞一片暖色。
陸行淵坐在洞口,這裏視線開闊,能夠看見漫天的星雲。忽略林中時不時傳來的怒吼,倒是有幾分露營的怡然自得。
陸行淵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天空,在他的記憶裏,天色總是黑蒙蒙的一片,壓抑而沉悶。
星光璀璨,月色撩人,陸行淵往火裏添了一根柴。山風拂過他的眉梢,臉上的傷痕已經結痂。他覺得自在極了,天地悠悠,仿佛沒有什麽可以束縛他。
自由的氣息如此美好,又怎會讓人不心生向往?
陸行淵對着山峰吆喝了一聲,回應他的是妖獸的怒吼。野獸都會趨避厲害,他們不知道眼前這個劍尊換了芯子,根本就不厲害,光是感受到他身上強烈的威壓,就肝膽戰栗,不敢造次。
陸行淵覺得暢快,他準備退回洞內閉目養神,忽然聽見林間傳來細微的響動。他散開神識查探,看見幾只眼冒綠光的野狼追逐着一道狼狽的身影,對方跌跌撞撞,被撲上來的頭狼一爪子掀翻在地。
狼群兇狠,血口獠牙。
陸行淵一愣,身體沒有猶豫地沖出去,他從儲物戒中抽出長劍,劍光如雪,淩厲的劍意刺穿頭狼的咽喉,血跡點點。
頭狼斃命,其餘的野狼驚懼地壓低身體,步步後退,戒備地看着陸行淵。
陸行淵揮劍,釋放出威壓,他不會什麽技巧,但足夠震懾眼前這些沒有開智的野獸。狼群眼看打不過,嗚咽着夾着尾巴逃了。
陸行淵轉頭看向地上的謝陵,這孩子比他們分開時還要狼狽的多,頭狼剛才那一爪子險些廢了他的肩膀,傷口深可見骨,血肉翻卷,衣服被鮮血染紅,唇色淡的看不見,面色慘白,額上冷汗直冒。
他看着陸行淵,既不喊疼,也不道謝,眼神陰郁,抿着唇一言不發。活像只被人抛棄的小狗,知道沒有人要,就默默地忍着。痛也好,傷也好,權當身體不是自己的。
陸行淵沒辦法把人丢在山林裏,只好撿回山洞。
不大的山洞因為多了一個人顯得更小了,謝陵身上的傷沒有處理,看起來觸目驚心。陸行淵看着就來氣,把人往地上一扔,也不廢話,上手從他身上摸出儲物袋,拿出一套衣服放在一旁,然後是丹藥,繃紗。
謝陵一開始還想躲,陸行淵遏制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人放倒在地,三下五除二地脫了他的衣服,拿起藥就往上抹。
謝陵抓住他的手,冷着臉,嘴唇顫|抖:“我不要你救!”
“那你別跟着我,別讓我看見你。”陸行淵沉下臉,他只是不想理會,不代表他眼盲心瞎,沒注意到身後跟着一個大活人。
他和謝陵分道揚镳,但很顯然謝陵不肯走。對于謝陵而言,陸隐川有着非凡的意義,懸崖上的決裂本該讓他清醒,卻因為陸行淵的破局導致他沒有徹底死心。
陸行淵檢讨了一下自己,承認是自己的失誤影響了謝陵。
山裏的夜風很冷,即便燒着柴火,對沒了修為,又是重傷狀态,還被扒了衣服的謝陵而言,也是涼意陣陣。他瑟縮了一下,蒼白的身體在陸行淵的掌下微微發抖,渾身冰涼。
陸行淵冷硬的心軟下來,口氣也緩和不少,沒有剛才那種針鋒相對的兇戾。他手上沾了藥,輕輕地抹在謝陵的身體上:“這是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難道別人會在乎?”
陸行淵決定和謝陵講道理,以他看小說多年的經驗,給人灌點心裏雞湯也不是不行。
謝陵沒吭聲,他也沒力氣吭聲了。
陸行淵手上的藥見效快,副作用就是很疼,謝陵咬着自己的手,汗水潤濕了額前的長發,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陸行淵很快發現不對,他查看時,謝陵已經把自己的手咬出血。陸行淵抓過他的手一看,頓時氣笑了:“牙印還挺整齊。”
他又把藥抹上去,謝陵痛的抓緊了他的手,汗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痛成這樣也不肯吭聲,脾氣倔得很。
陸行淵找到止痛的丹藥塞進他嘴裏,藥效緩和了劇痛。
陸行淵見他的神色沒有那麽痛苦,才繼續往下抹藥。他的手很熱很熱,在這冷風刺骨的寒夜裏,像是暖和的陽光吻過謝陵的每一道傷痕。
謝陵睫毛輕顫,擡眸看着他。
在這個被火光照亮的山洞裏,陸行淵的身上有了一層暖色,他眉骨高,眼窩深,鼻梁高挺,劍眉星眸,好看也耐看。雖然平日裏冷冰冰的一張臉讓人心生畏懼,但還是有人會忍不住偷瞄他的臉。
今日發生了很多事,特別是在陸行淵的身上,謝陵敏銳地察覺到一絲變化。
他的師尊冷若冰山,像終年不化的雪,淡漠,克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會深思熟慮。嚴謹地仿佛排練過千百遍,不允許自己出現一絲一毫的差錯。
但今日,他在師尊的身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面,魯莽,随性,不計後果,想到什麽就做什麽,沒有顧慮。
說他自暴自棄,他又有目标,不是漫無目的。
一個人的性情不可能突然發生如此大的轉變,特別是陸隐川這種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細枝末節的人,他走一步算三步,錯一步都會推倒重來,又怎麽會變成這樣?
謝陵心頭疑慮漸生,但就在他覺得不對勁時,陸行淵又會用他的惡劣把他拉回現實。
這個人還是那麽的讨厭他。
陸行淵不知道謝陵已經在思索他的身份,他給謝陵塗完藥,纏上繃紗,才把一旁的衣服拿過來遞給他,示意他穿上。
這次謝陵沒有對着幹,畢竟他也不想光着身體和陸行淵同處一個空間。
陸行淵又往火裏扔了幾根柴,讓山洞暖和起來。他整理好謝陵儲物戒裏的東西,多轉移了一些放進儲物袋。
“你療傷需要的東西我都給你拿出來了,明天一早,你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不要再跟着我。”陸行淵強硬道:“你在我這裏,又能讨得什麽好?”
謝陵坐起身,背靠着身後的石壁,火光給他添了幾分血色,臉色沒有那麽蒼白。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眉眼一垂,顯得可憐。
他還沒說話,陸行淵已經覺得自己受到了譴責。那脆弱的模樣,像是冰雕的花,重一點,熱一點都會破碎。
陸行淵磨了磨牙,這次沒有心軟。謝陵有謝陵的人生,他應該去找屬于他的機緣,而陸行淵要去闖一條新的路,擺脫陸隐川炮灰的命運。
面對謝陵的不配合,陸行淵想了想,故意道:“你不恨我嗎?我廢了你的修為,讓你吃了那麽多的苦頭,你還像條小尾巴似的跟着我。一點小恩小惠就銘感五內,不忘于懷,你不覺得這樣的你過于自輕自賤?”
陸行淵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過分,他不信謝陵還能無動于衷,毫不嫉恨。
他不介意成為謝陵心中的仇人,他有仇恨才有繼續往下走的動力。不然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低迷,沒有鬥志,甚至連生的意志都有些薄弱。
謝陵擡頭,陸行淵看見他眼裏跳躍着火光,神色陰沉了一瞬。就在他覺得自己的話成功激怒謝陵時,謝陵的眸光又黯淡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言語的刺激只短暫地發揮了一下作用,這樣下去不行。
陸行淵猶豫了一下,道:“你不想殺我嗎?”
謝陵瞳孔驟縮,他對這句話有了反應。
陸行淵見有戲,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謝陵輕聲道:“不想。”
謝陵已經殺了陸隐川一次,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他以為那樣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可事實是陸隐川死後,他心裏的仇恨跟着消失,整個人變得悵然若失。
他恨陸隐川,從被他打下懸崖開始,恨意就藏在心底,無時無刻不再折磨他。一年,十年,百年,他數不清那是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在黑暗中痛苦,在絕望中悲鳴。
恨一個人太久,消耗了他全部的感情。當這個人消失後,他的心也跟着死去,活如行屍走肉,麻木,無趣。
再度重逢,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恨眼前的這個人,回望後半生,他沾滿鮮血的雙手,疲憊蒼老的心讓他沒有勇氣再走一遍将來。
他只想找個地方躺下,靜靜地等待死亡,讓生命結束在陸隐川想要他結束的時刻。
但不曾想,這一次他的師尊不是把他打落懸崖,而是抱着他跳下懸崖。
那種詭異讓謝陵打起點精神,想要弄個明白。
恨意是謝陵在絕境中突破的根本,但現在他的恨意沒了,陸行淵有點茫然。
不用問,他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這個故事是以謝陵為中心軸,如果謝陵不轉起來,所有的一切就亂套了。
陸行淵想要的活命,不是建立在世界的混亂上。
陸行淵思索片刻,腦子裏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謝陵不恨陸隐川,那就是對陸隐川還有留戀,既然如此,那就讓謝陵恨他。他給謝陵這個恨的動力,驅使他去變強。
“你對你師尊還真是喜歡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不管他怎麽傷害你,你都不會生氣。可惜……”陸行淵啧了一聲,他看着謝陵冷笑,眼底充滿惡意:“可惜你這一腔情意只能說給我聽。”
陸行淵一旦笑起來就完全不像陸隐川,甚至是這張臉都染上邪氣。
謝陵蹙眉,強烈的違和感讓他刻意忽略的細節被聯系起來,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陸行淵撥弄着火堆,輕蔑道:“什麽大乘期的九尊之一,還不是輕易就被我奪舍?”
奪舍二字刺入耳膜,原本毫無鬥志的謝陵坐直身體,面色陰沉地盯着陸行淵,那雙黑沉的眼睛像狼一般兇狠,周身戾氣濃烈。
今日的一切違和都說得通了。
謝陵經脈寸斷,修為全無,在這一刻還是強撐着凝聚靈力,劍指陸行淵:“離開他的身體!”
陸行淵用手裏的燒火棍撥開謝陵的劍,絲毫沒有把他的狠話放在眼裏,輕浮道:“你別那麽激動,我知道你對他不是只有師徒情誼那麽簡單,這具身體還是他的,不如你跟我好,我讓你如願以償……”
“閉嘴!”謝陵爆發出殺意,長劍回掃,劍氣切斷陸行淵手上的木棍,架在他的脖子上,鋒利的劍刃割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別用他的聲音說出這種惡心的話,把他的身體還給我!”
謝陵雙目血紅,說什麽躺平不恨,他以為自己是放下了,可在聽到陸隐川被奪舍時,他死寂的心劇烈地跳動,神魂震蕩,大腦內一陣尖嘯。
他放不下,他不甘心。沒有他的允許,陸隐川不許死。
他不許他死!
謝陵胸膛起伏,情緒激動,剛才被丹藥壓下去的傷勢再度洶湧,他嘗到了鐵鏽味,肩頭的衣服又被鮮血染紅。
陸行淵瞥見他的傷,冷笑道:“就憑你也想殺我?”
陸行淵屈指彈了一下謝陵的劍,在靈力的沖擊下,劍刃碎成幾段。陸隐川抓住其中一塊,猛然朝前撲去。他身影快如閃電,謝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放倒在地。
陸行淵屈膝壓|在他的胸口,劍刃碎片指着他的眼睛,劍刃的缺口閃着寒芒,只要他再進一點,就能廢了謝陵的雙眼。
謝陵瞳孔驟縮,心髒劇烈起伏,直勾勾地盯着陸行淵。縱然受制于人,他也沒有收斂自己的殺意。
陸行淵沒有刺他的眼睛,只是略作威脅,他拿着碎片拍打謝陵的臉,道:“你拿什麽跟我鬥?”
謝陵猛地擡頭,一口咬在陸行淵的手腕上。尖利的犬齒穿透陸行淵的肌膚,鮮血流到口中,染紅了他的唇。
陸行淵吃痛,他掰開謝陵的口,用虎口卡住他的下颚,看着他一口帶血的白牙,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小狼崽子,再敢咬我,我拔了你的牙!”
謝陵嗚咽,抓住陸行淵的手腕,他力氣不夠,根本就掙脫不開。充血的眼底蒙上一層水霧,眼尾因為情緒激動泛起薄紅。
陸行淵見把他欺負的有點慘,稍微收斂力道,切入正題:“看在你們師徒情深的份上,我給你挑戰我的機會,不管是一百年還是兩百年,我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