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荒域的晚霞稍縱即逝,在半壁蒼穹的緋色中,燈火璀璨生輝,歡慶的喜悅淹沒了洶湧而來的暮色,衆人在篝火下載歌載舞。
陸行淵和大家推杯換盞,沈熾知道他酒量不佳,替他擋了衆人的酒。梅洛雪也說不許胡來,游風見她護的緊,便把勸酒的人都拉過去。
陸行淵從人群中脫身,慵懶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搭在膝蓋上聽着人群中傳出的歌聲,輕打節奏。
夜風涼爽,他半垂眼眸,狼牙貼着肌膚,冰冰涼涼,讓他飲酒後的熱意得到舒緩。始祖之血沉寂在陸行淵的身體裏沒了動靜,就算陸行淵有意去找,也察覺不到異樣。
得到始祖之血時那詭異的一幕始終在心裏揮之不去,陸行淵握住腰間的長命鎖。這種時候,遇到困惑不解時,自然而然地就會想到找陸晚夜商量。
他不再是浮萍之草,世無根基。
陸行淵的思緒有點飄,人群中梅洛雪往這邊看了一眼,便直接起身走過來。
“行淵,你要是不舒爽可以先回去休息,他們會玩的很晚,不用管他們。”梅洛雪微微俯身看向陸行淵,她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就怕陸行淵強撐着,不肯多言。
耳邊的歡聲笑語混合着火焰的熱潮,一波更甚一波,陸行淵甚至聽見沈熾和游風在劃拳鬥酒,旁人高聲起哄,喊着讓他們別認慫。
他擡眸看了一眼,人頭攢動,并不能準确地分辨出人影,只能聽見夾雜在歡呼聲中的劃拳聲。
他作為新王,激起前頭的熱鬧,後面就該讓魔族自己樂去。
陸行淵喝完手裏的酒,放下酒碗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宴就在陸行淵住的那片小院的山腳下,站在小院裏,他能看見山下火樹銀花,燈火如繁星雲集,好不熱鬧。
或許這才是魔族該有的樣子,無拘無束,放浪形骸。
陸行淵笑了笑,轉身回了房間。他在屋子裏布下陣法,如果有人觸動,他就會有所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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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些後,陸行淵進入了小世界。
陸晚夜早已等候多時,他坐在海棠樹下的躺椅上,枕着手臂,翹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卷古籍。在他身側的石桌上,擺放的不再是一整套茶具,而是一壇酒,兩個酒杯。
“我們父子二人喝一杯?”陸晚夜擡眸看向陸行淵,道:“慶祝慶祝。”
陸行淵在外飲了酒,這會兒還有點醉意,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還能不能喝,而是陸晚夜如今的身體行不行。
陸晚夜習慣了他的牽腸挂肚,又暖心又無奈。
他雖是殘魂,但生前修為強盛,殘魂的力量也比很多大能要強。加上小世界的特殊構造,他在這裏沒有天敵,只要自己不過度損耗靈魂力量,趕不上殘魂自補,就不會有事。
喝酒對他而言,沒有問題。
陸行淵在陸晚夜跟前坐下,給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陸晚夜放下手裏古籍,舉杯和他對飲。
陸行淵的神識讓陸晚夜能夠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也知道陸行淵酒量不行,所以他選的酒不醉人。
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馥郁的果香在舌尖炸開,少了酒的辛辣,多了幾分綿軟。酒勁之中,還能感受到絲絲縷縷的靈氣。
陸行淵眼神一亮,這酒還蠻适合他。
陸晚夜見他喜歡,道:“看來我藏的這些酒有人能幫我解決了。”
陸行淵不禁擡眸,陸晚夜笑着随手在院子裏指了幾個地方,道:“你現在喝的這個叫“瓊脂”,就在海棠樹下,要就自己挖。牆角有“寒霜雪”,那邊的魔藤下面有“天青色”,放心,一定都是你喜歡的。”
陸晚夜也是好酒之人,只是陸晚夜的酒量沒随他。
他把這幾種軟糯的介紹給陸行淵,擡手又指向後院道:“院子後面還有一個小酒窖,裏面有很多酒現如今已經沒有煉制的原料,酒性烈,靈氣濃郁,你回頭挑一壇給游風,剩下的就自己處理。”
陸行淵到小世界也很多天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老爹在這裏藏了那麽多的酒,随口問道:“你怎麽存了那麽多酒?”
陸晚夜正在興頭上,沒有思索,下意識道:“因為你娘……”
陸晚夜的聲音戛然而止,不由地看向陸行淵。他知道陸行淵和雲棠的關系不好,頓了頓,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道:“我當年貴為魔君,又是煉器師,整日揮金如土,收幾壇好酒算得了什麽?”
陸行淵沒有錯過那句停頓,他轉了轉手上的酒杯,這一次沒有回避,問道:“我娘怎麽了?”
陸晚夜死後,雲棠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陸行淵因為她痛苦過,渡劫時揮劍斷情。陸晚夜看出他不喜,在他面前有所克制,盡量不提。
但陸行淵又不傻,他聽得出來陸晚夜提到雲棠時,話語裏的歡喜。他們曾經相愛,即便到了此刻,那份情意也在陸晚夜的心底。
他殘魂留在這裏,避開雲棠後,能夠給陸行淵回憶的過去又能剩多少?
陸行淵心裏明白,他不再逃避王位上的責任,也不會再把雲棠當成心中的一根刺,不許觸碰。
陸晚夜有些詫異,不過他沒有多想,笑道:“因為她懷了你。”
魔族一向不與外族通婚,族內沒有混血,完全可以說陸行淵是第一個混血兒。陸晚夜血脈之力遠超其他魔族,雲棠也是修為深厚,他兩結合孕子本就不易。
在魔族,選擇孕育後代是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大事,而不是一句有了就生下來那麽簡單。
魔族的孩子在被孕育的過程中,母親承擔生育的辛苦和風險,父親則承擔孩子在母體內所需要的一切靈力補給。
換而言之,就是他們會把自己的力量分一部分給孩子,讓他更好的降生。同時,他們也會進入一段時間的虛弱期,需要慢慢地恢複。
雲棠懷陸行淵時出了很多狀況,道法和魔氣相互排斥,她在前期飛快地消瘦下來,陸晚夜有時抱她,能感覺到她肌膚下的骨頭硌人。
“你在她肚子裏的時候,一點都不安分。”陸晚夜端着酒杯,回憶起當時的種種,心裏百感交集:“我和你娘但凡有一個意志堅定一點,你都活不下來。”
陸行淵倒酒的手一抖,疑惑地看向陸晚夜。
魔胎要吸取父親體內靈力這事雲棠知道,所以在發現自己有了後,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反而是憂慮。
那個時候的局面在她眼裏已經是暗潮湧動,她不覺得孩子的到來是個驚喜,反而更像是催命符。她沒有告訴陸晚夜,一個人壓|在心底,瞞了不到半個月,因為孩子折騰的太厲害,她形色憔悴,陸晚夜看出不對勁。
雲棠坦白的時候做好了心理準備,只要陸晚夜覺得不妥,她就不要這個孩子。
但陸晚夜很高興,他不覺得孩子來的不是時候,開心的像個孩子,手舞足蹈。
“他會讓你變得虛弱。”雲棠提醒道,眼神裏是藏不住的擔憂。
陸晚夜托着她的腰把她抱起來:“他個小不點能讓我虛弱?倒是娘子憔悴了很多。”
雲棠下意識地護着自己的肚子,嘴上說舍得,行為舉止卻出賣了她的不舍。
陸晚夜讓她放寬心,把孩子留下來。他不吝啬那點靈氣,也不擔心孩子的到來讓他變得虛弱。
他笑說要陪着母子二人千百年,然後這豪言放出去不到半個月,看着雲棠瘦的快要脫相,靈力混亂,日夜難眠,陸晚夜就後悔了。
他和雲棠商量不要這個孩子,雲棠反應激烈,她護着孩子,一言不發,唯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又委屈又心酸。
雲棠看的出陸晚夜的高興不是作假,他真心期待這個孩子的降世,但因為她的緣故,他才狠心下此決定。
這次換雲棠不願意,僵持之後是陸晚夜敗下陣來。
雲棠熬過了最難熬的前三個月,直到孩子開始從陸晚夜身上吸取魔氣,她的狀況才好轉。陸晚夜為了讓她沒有那麽難受,不會限制孩子的索求,他對虛弱期并不在意。
“你的到來對我們而言,從來就不是意外,而是驚喜!”陸晚夜目光深邃,看向陸行淵的眼神裏藏着關懷和愛護。
戰争是事實,他和雲棠相戀也是事實。
這一場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坦誠相見,而不是外人期待的充滿欺詐和哄騙。
他和雲棠相識相知,他們選擇在一起時,就預見過可能有的未來。但如果因為害怕面對就放棄,又何必交付真心?
“人的感情很複雜,不是所有的愛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你面前,更多的,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陸晚夜意有所指,但也點到為止。
他了解的雲棠,最拿手的不是為難別人,而是為難自己。她常常會把自己困在一個怪圈裏,并且習以為常。
他們分別之時,就說好了在戰争中扮演的角色,把這場真情變成假意,掩蓋陸行淵的存在。
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陸行淵會走丢在戰場上。保護他的魔族,一個個倒下,他穿梭在戰火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陸晚夜給他安排好的一切化為泡影,他走到了沒有計劃的雲棠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