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噩夢和失眠
第十五章 噩夢和失眠
住的時間久了，葉子望明顯覺得自己不是很怕這個房子了。離開這裏的時候，他每次噩夢的場景都是這裏，他還覺得自己永遠不想回到這個地方，卻沒想到現在住起來也就那樣。
每天都很平常。
雖然老舊小區周圍的環境設施不太好，但生活在這裏的人都過得十分安逸。
而這個房子，只是換了主人，就完全不似從前。
他閉上眼，腦子裏亂哄哄地總是在上演各種場景，腦海裏不停在有人說話，實在睡不着了，他拿起手機搜索“怎麽照顧盲人”。
得到的結果都是說要在生活和心靈上照顧對方，大部分都是積極樂觀的，直到他看到這樣一個回複：
“我爸失明的那兩年，每天都笑呵呵的，失明看起來好像對他沒什麽影響，很快就适應了處理各種事。後來我媽在社區了解有專門幫助殘障人士的公益機構，就給我爸報了名，想讓他多和視障人士溝通，最好有什麽活動都會帶着他參加，怕他覺得無事做沒意思。結果我爸知道後就像瘋了一樣在家裏亂砸東西，發火罵我媽和我都嫌棄他沒用。
反正又過了很久，我爸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他妥協了，按時出門進行所謂的社交，那段時間，我們家裏的氣氛極度壓抑。雖然看起來是在變好，我媽也不用每天都留在家裏看着他。但我知道我們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後來有一天，他很突然地就走了。在那之後，我媽每天都在自責中度過，我長大後也逐漸明白我爸那時的心情，反正，希望你能好好對身邊的人，祝好。”
深夜，最容易胡思亂想，看完這些人的回複，葉子望閉上眼，久久不能平靜。
那裴争剛開始的時候是怎麽過的呢？
他想象不出來，他閉上眼，一個人嘗試世界黑暗的感覺，沒有按鍵的手機根本無法使用，而那種無障礙模式，會在每次操作時大聲朗讀屏幕上顯示的東西。雖然比起老年機有更多功能，但在外面時就需要時刻佩戴着耳機，才能不打擾別人。
他正在研究，突然，寂靜的夜裏傳來一聲悶響，葉子望一瞬間察覺到應該是對門卧室裏的聲音，于是拖鞋也顧不上穿，赤着腳跑到主卧。
昏暗的室內，裴争正捂着前額，另一只手撐在地上緩緩坐起。
葉子望趕緊上前扶他，而裴争卻只是坐直了身體，後背靠在床沿。他的鼻子呼吸有些不暢，于是改成用口呼吸，在葉子望聽來就像是在抽泣。
“磕到了頭？我看看。”他起身打開燈，蹲在裴争身前，撥開頭發後發現他的額前全是細汗，臉色慘白，卻看不出有沒有哭。
裴争抓着他的手腕拿開，輕聲道：“沒事，就摔了一下。”他的手依舊遮擋着自己半張臉，“把燈關了吧。”
“哦，好。”葉子望站起來去關了燈，又往回走，卻被對方止住。
“你回去睡吧，我沒事。”
此時說什麽都不合适，葉子望不敢再多說，關掉燈後又關上房門。他站在原地不敢出聲，看着裴争就那麽保持着一個姿勢坐了十幾分鐘，然後又慢騰騰地起來，躺在了床上。
他想到剛才看到的那些評論，不知為何，心髒處傳來細密的痛楚，他擡起手捂着心髒的地方，生怕它跳得太快會被裴争發現他還在這個屋子裏。
或許是因為他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命運，所以在遇到任何意外和痛苦時，都不會去感慨為何天道不公，好像所感受到的痛苦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就像是在泥潭裏掙紮了很久都無法上岸的人，他無法呼救，也無人可救。就算他明明知道只有不停努力，用盡渾身力氣才可以脫離困境，可困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快忘了在岸上是什麽感覺。
所以有一天，他剩餘的所有力氣耗盡，也終于慢慢習慣雙腿被壓住的現狀，似乎無法分辨出自己和岸上人的區別。
就這樣，他開始覺得現在的生活還不錯，雖然去不了別的地方，但至少他還擁有呼吸的權利。
可是有一天，他看到了岸上有一個人，那個人渾身散發着自由的光芒，被那光芒照耀着，他似乎也曾感受過短暫的自由的空氣，而現在，那個人卻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被一股力量推入泥沼。從此變成了像他這樣，奮力掙紮卻始終逃不過宿命。
不該是這樣……
葉子望的鼻尖發酸，站得久了，他的雙腳都有些發麻，于是緩緩蹲下。
腳下冰涼的地面似乎變成了那片黑漆漆的泥潭，他背靠在門板上，看着床上裴争的方向，水霧彌漫在他的眼中，片刻後，化作溫熱的淚劃過他的臉頰。
似乎被燙了一下，他的思緒一下子被抽離，聽着屋內似乎是裴争睡熟的呼吸聲，還有輕輕的呓語。他站起來慢慢走過去，看着床上人影的輪廓，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
離得近了，才能聽清對方說的是什麽。
“你也覺得我是個殘疾人是嗎？”
“滾……”
葉子望越聽，皺眉皺得越緊，不知道在他的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呓語聲停了，葉子望卻還彎着腰，俯耳在他身前，過了幾分鐘，就在他想起身的時候，聽到了一句微不可聞，但在他聽來卻無比清晰的話。
“我不需要……如果你真為我好，就把我當成個正常人。”
葉子望松了一口氣。他跑得急，手機沒拿過來，這房間內也沒有可以看時間的東西，此刻他看着外面比剛才微微變淺的天色。
這一夜就快要過去了。
——
天光徹底變亮，而整晚都沒有睡意的人此刻卻無意識地沉沉睡去，葉子望的頭枕着床沿，一直腿曲了起來，雙手放在腹上。原本應該是床頭櫃的地方，因為怕裴争會撞到，于是什麽東西都沒有放，葉子望就這麽整個人都縮在床頭的角落。
裴争的手機放在枕頭旁，而每天不等鬧鐘響，五毛就會先進來把他叫醒。
所以，今天五毛看着緊閉着的房門，小腦袋歪着陷入了沉思……
鬧鐘一響，将屋內的兩人都叫醒了，葉子望睜開眼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這睡着了。
裴争聽着身邊沒有五毛的聲音，還有些奇怪，手往旁邊一摸，竟然摸到了一個手感不同的毛茸茸的東西，吓得他汗毛倒立，瞬間清醒。
“葉子望？”他下意識想叫葉子望來，看看家裏是不是進賊了。
沒想到聽見本應在隔壁房間的聲音此時卻出現在他面前，回答道：“是我。”聲音有些沙啞，還帶着剛睡醒的迷糊。
只是幾秒鐘，裴争就反應過來，“你昨晚一直在這睡的？”
葉子望：“我……不小心睡着了。”
什麽叫不小心睡着了？是其實沒打算睡的意思嗎？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己昨天摔到床下的樣子吓到他了，裴争深吸一口氣，起身往外走，五毛見到他，馬上跟在他身邊。
幾組鍛煉結束，裴争準備帶五毛出去，聽到葉子望還在廚房忙早餐，不知道在做什麽，他也沒有打招呼，就這麽走了。
葉子望聽見關門的聲音，放下手中的馄饨皮，跑到窗邊站着，準備等待一會出現在樓下的身影。片刻後，裴争走了出去，依舊脊背挺拔，從背影看起來青春洋溢，意氣風發，絲毫沒有昨天那樣孤獨脆弱，随時會倒下的樣子。
好像真的沒事了。
對一個人越在意，就越會注意到那個人的情緒，會關注他的神情，說話時的狀态。裴争想到不知從哪個心靈雞湯處聽到的話，一路上都在按捺着某種無法形容的不太一樣的心情。
因為自己昨天的異常，讓人悄無聲息地陪伴了自己一整晚，而自己卻渾然不覺。
他是真的在擔心自己。
可明明他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甚至連躲避傷害的能力都沒有，他卻在和自己說話時還是那麽小心翼翼，很怕自己會生氣的樣子。
是自己平時在和他相處的時候表現得太兇悍嗎？
他停下來站在人行道旁，五毛在草坪處理私事。而在別人看來，裴争此時就像個懷春少男一樣，用腳尖踩着地上的落葉，感受着大自然的聲音，說道：“你覺得我看起來很兇嗎？”
當然不會得到任何回應，他卻還不停地繼續問道：“你說我都這麽對他了，他為什麽還不搬走，還這麽照顧我？圖我瞎，圖我窮，圖我沒好工作？”
說完，自己都被這種說法逗笑，這句話的原版他還是在身邊的同事刷手機時聽到的，感覺還挺有意思。
心裏想着事，裴争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五毛也絲毫沒有心急，默默行走在他身側。
如果做朋友的話，其實葉子望也算是不錯的人。
從前他身邊的人太多，對于葉子望這種默默無聲的，基本不會得到自己太多的關注，而現在，對自己關注的人卻只剩這樣一個人了。
或許人在用眼睛看的時候，有些東西根本就看不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