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說起江阮與太子唯一的一次交集,便是七年前的冬日宴上了。
魯國公的妹妹是當今的皇太後,很早以前,大家便心知肚明,魯國公府的嫡長孫女是要嫁給太子做太子妃的,而魯國公的嫡長孫女便是江靜娴,打很小時她便一直覺得高人一等,不将旁人看在眼裏。
那時的江靜娴雖然看不起江阮這個後來入府的歌姬的女兒,但也沒有處處為難。
直到那一年的冬日宴。
冬日宴那日恰逢魯國公生辰,太子奉皇太後命去給魯國公祝壽。
宴會設在了魯國公府的梅園中,恰逢前日下了一場大雪,梅花傲雪而開,冰雪之中紅梅點點,煞是好看。
平日時,王氏是不太允許江阮參加江家的一些宴席的,可是那日是魯國公的生辰,江阮沒有理由不出席,但是王氏為了不讓江阮惹人注意,特地讓她穿了素紗青衣,不染脂粉,在衆多江家姐妹中,毫不起眼。
太子殿下的桌席在一株梅樹下,那梅花不堪白雪壓枝,竟是斷了一枝伴着白雪落入了太子殿下的酒杯裏。
當時的太子不過榕桓現在的這般年齡,看着那枝紅梅,輕輕一笑,“這梅花自然是配美人,落入本宮的酒杯之中倒是糟蹋了。”
說着這話,太子殿下從坐席上站起來,持着那枝梅花,視線向江家姐妹所在的桌席間掃去。
在座的賓客都是人精,自然都聽出了太子話中的意思,他要把這梅花送給一位美人。
這江府的嫡長孫女是未來的太子妃,這梅花自然也是送給她的,于是都看向了嬌羞的坐在那裏等着太子殿下上前的江靜娴身上。
卻不料太子看了一圈後,卻擡步上前站定在了縮在角落裏的江阮面前,垂眸看她,“這位是?”
身邊的侍衛提醒他這是江家的二小姐。
太子殿下點點頭後,彎腰将那枝梅花插在了江阮随意挽起的沒有任何妝飾的烏發之中,“今日是魯國公的壽辰,你這副打扮太過寡淡,不過倒是與這不争奇鬥豔的梅花相得益彰,這梅本太子賞你了。”
直到現在江阮想起那日的事情,心裏都對太子抱了很大的成見,一個因為一枝梅花埋下的禍根。
當日太子如此大張旗鼓的在大庭廣衆之下給了江靜娴如此大的一個難堪,江靜娴那麽高傲的一個人又豈會罷休,自那日後,江靜娴與江阮的梁子便結下了,此後幾年直到江阮出嫁前的那年,江靜娴對江阮可謂是百般刁難,這也是為何這次她與太子殿下成親一定要來通知江阮的原因,一切都是因為那年的這枝梅花而已。
內堂中,榕桓站在門簾後,從縫隙中看着坐在鋪子當中的那個錦衣男人,雙手緊緊攥拳,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憤恨,他身後,祁烨神色淡定的畫着各式各樣的花式,只是細看之下,此時所畫的花式比先前的那些墨色要濃,似是要将這薄薄的紙張給穿透了一般。
江阮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強打起笑容,“太子殿下怎會在這裏?是為太子妃來買脂粉的嗎?”
太子晃着折扇在屋內轉了一圈,“不是給太子妃,而是給我母後。”
“皇後娘娘?”江阮笑了,“太子殿下說笑了,皇後娘娘怎會用宮外的脂粉呢。”
太子自若的在椅子上坐下,看向她,“母後前段日子臉上長了些紅點,一直未見好轉,恰好定國公夫人入宮請安,母後見定國公夫人膚如凝脂,便問她用的何種脂粉,定國公夫人便送了一盒給母後,母後用後紅點盡消,臉色越發紅潤起來,後來才知曉定國公夫人的脂粉是從長青街上的一間胭脂鋪子裏尋得的,本宮只是沒想到這胭脂鋪子的主人竟是二姑娘你。”
定國公夫人?江阮恨恨,這個葉舟逸太不靠譜了。
“二姑娘?”太子見江阮一直未答話,喚了她一聲。
江阮忙低首,“是,那脂膏卻是從民婦這裏得去的。”
太子點點頭,“那可還有,本宮都買了。”
江阮有些為難,“回太子殿下的話,那脂膏其實并不是什麽貴重物品,只是民婦的娘自己用的一個偏方而已,取每年三月初三這日的桃花陰幹成粉,擦在臉上即可,今年的三月初三已過,民婦今年也只得了三盒而已,送了兩盒給定國公夫人,民婦自己用了一盒,已經沒有了。”
“沒有了?”太子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是母後沒有福氣,罷了,這花期已過,只能等來年了。
江阮垂眸沒有說話。
“對了,二姑娘,本宮見你這妝容尤其漂亮,尤其是這眉間的花钿,比宮中的那些貴妃娘娘的花式還要好看,這樣吧,下月初三是本宮與你江家大姑娘大婚的日子,你定也是要回府的,那日太子妃的裝扮便交由你了。”
“什麽?”江阮倏地擡眸。
太子見她如此激動,不由笑了,“怎麽,二姑娘不樂意?”
江阮忙垂首斂了臉上的神色,“并非不樂意,只是民婦是個寡婦,為太子妃上妝,怕是會給太子與太子妃帶來晦氣,實在是不妥。”
“無妨。”太子擺擺手,“本宮不信這些,再者昨個兒我見魯國公與父皇在禦花園下棋,父皇想起了林公公,魯國公又提起你三年守寡之期已到,父皇還誇贊你了,更是恩準你可以自由婚嫁,而且是以魯國公府二姑娘的身份,換言之,再有兩三日,你便不是林家的寡婦了,大婚之日,你還是魯國公府的二小姐,二小姐為自己出嫁的姐姐上妝,有何不妥?”
江阮聞言驚出了一身冷汗,皇上竟然還記得,她這個祖父并不喜歡她,卻又為何在皇上面前提起她。
太子見她愣在那裏以為她是太過高興,又道,“你畢竟是魯國公府的二小姐,太後是你的姑祖母,皇太後還是向着魯國公府的,父皇不看魯國公府的面子,也是要看皇太後的面子的,你本就未與那林家公子拜堂,父皇又豈能用林家寡婦的身份拘你一輩子,放寬心吧,不過兩三日,你就自由了。”
“好了,我該走了,上妝的事兒就這麽定了,我讓侍衛去魯國公府傳達一下,你不用害怕。”
“大婚那日,太子妃的花钿便畫你眉間這種花式吧,不過要用大紅色,畢竟是大婚,用你眉間這種顏色,倒是不妥了。”
太子話說到這份上,江阮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等太子走後,江阮愣愣的出神,腦中回響着太子的話,越想越心驚,正如太子所說,皇太後是從江家出去的,皇上不看魯國公府的面子也是要看皇太後的面子的,又豈會讓她頂着寡婦的身份過一輩子,若這般,魯國公府哪還有名聲可言。
‘扣扣’敲擊桌子的聲音喚回了江阮的心神,一個清朗的嗓音,“想什麽呢,我進來這麽長時間你都沒看到我?”
江阮擡眸,看到來人,眉頭微皺,“你怎麽來了?”
來人一身寶藍色暗紫雲紋團花錦衣,腰上綴着快晶瑩剔透的墜子,眉清目秀,比榕桓大不了多少,一眼看去便是富貴家的子弟。
葉舟逸輕輕一躍坐在了櫃臺上,雙手撐在桌上,雙腿晃蕩着,斜睨着江阮,“阮姐姐,你就這麽不待見我?”
江阮輕哼一聲,“你給我惹大麻煩了,你知道嗎?”
葉舟逸偏頭想了想,摸摸鼻子,“我何時給你惹麻煩了?不會與太子有關吧?”
“你看到他了?”江阮問道。
葉舟逸挑眉,“我躲在巷子裏本想先吓一吓漓兒再進來,不成想正好看到太子進了來,我便等他走了又進來的。”
江阮眯眼看他,“我給你的桃花玉脂膏為何會到了皇後娘娘那裏?”
葉舟逸想了想,狐疑的看她,“這太子前來不會是為了那桃花玉脂膏吧?”
“你說呢?”面對葉舟逸,江阮不似面對祁烨那般小心溫順,有怒有嗔,生動許多。
葉舟逸撓撓頭,“這事兒真與我無關,我娘她得了那脂膏也是寶貝的不得了,可是你說皇後娘娘問她要,她敢不給嗎?這樣是放在以前我定國公府還未沒落前,我娘還能糊弄一下,可是你也知道現在的我定國公府不受寵了,哪敢兒說不呀。”
江阮瞪他一眼,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胡說什麽呢,什麽沒落不沒落的,你要是改了那浪蕩小公子的脾性,少在那些勾欄瓦舍裏混日子,比什麽都強。”
葉舟逸笑笑,并不當一回事兒,一手托腮,“不過是些脂膏而已,賣了他又如何,我怎麽看你如此煩惱呢?”
江阮嘆了口氣,有些話她也不知該向何人說,又有何人能給她拿個主意,倒是這葉舟逸在身邊也算是個能說話的人。
江阮将太子來後說的話毫無隐瞞的都告訴了葉舟逸,最後苦笑一聲,“還有兩日,便滿了這三年之期了,舟逸,雖然我未從見過這林家三公子,卻特別感恩于他,若沒有他,便沒有這三年,其實一輩子能為他守寡也是好的。”旁人都盼着不要守寡,而她想要守寡卻有無數人不許她守寡。
江阮看了一眼那通往內堂的簾子,有些事兒總歸是奢求,求也求不來的。
“唉。”葉舟逸也似模似樣的嘆了一口氣,“果真棘手,三年之期已滿,這魯國公為了面子,定然不會再允許你在這裏開胭脂鋪子了,還有你那個爹,他可比你那魯國公祖父還不待見你,你都十七歲了,回到國公府,接下來肯定是要嫁人的,就以你爹對你的态度,指不定把你嫁給什麽人呢。”
葉舟逸說的便是江阮心中忐忑不安的,當年,他爹為了不讓魯國公府的那些出身高貴的小姐嫁給一個太監的義子,把她接回了府,而如今,他又怎麽可能為她找一門好的婚事呢。
“要不然這樣吧。”葉舟逸一拍大腿,興奮的從桌上跳下來,板住江阮的雙肩,眸中閃着亮光,“我娶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