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 2 章
江旎忘詞了一瞬。
頂流十八線她見過不知多少,長久浸淫在這行,目睹風格各異的光鮮,早已心如止水,這種被一張臉從視覺沖擊到心裏的時刻幾乎沒有。
霍司臣開口:“可以換其他方式賠償。”
音色沉冷清冽,斯文爾雅的話,經他口中說出來,莫名有種壓迫感。
江旎:“哪好麻煩呢?小剮蹭用不着賠付,我是唐頌工作室的江旎,方便的話給個您的聯系方式就好。”
她笑意狡黠,小狐貍似地眉眼彎彎,等着他回應。
霍司臣眼神示意小陳司機拿張名片給她,關啓明見狀湊近,躬身靠近車窗:“司臣啊,這是我女兒,挺合眼緣吧?改天我和小旎設宴,請你和霍老董一起打高爾夫啊?騎馬也行,随你們高興。”
江旎心底裏翻湧起來一陣厭惡。
霍司臣沖關啓明微微颔首,莞爾:“有空一定。”
小陳司機探進車裏取了張名片,拿給江旎。
她接過,捏着一角揮了揮:“謝謝霍總,那我就不耽誤您了。”
小陳發動車子,後座車窗升起,留下拖長的尾燈光暈。
關啓明客氣許多:“旎旎,熱搜已經撤了,你看這個號碼能不能……?”
江旎把手機放回包裏,沒有應聲,轉頭上車開走。
*
道歉公關穩住資方,江旎沒管藝人團隊知不知道背後因果,全程自己全力解決,這事總算結束,各方滿意。
忙着工作許久不得空回家,江旎處理完立馬飛瀾城,回去看老媽。
瀾城比她常居的景市氣候更溫潤,落地空氣的味道都讓人感覺熟悉。
回到家,前院裏還是滿樹的白玉蘭,阿姨正戴着太陽帽澆水,見她回來頗驚喜:“旎旎半年沒來了,忙完啦?”
“嗯,總算得閑。”江旎從車裏拿下大包小包,環顧一圈,問:“鄒姨,我媽呢?”
“書房呢。”鄒姨放下水管,有些神秘:“你媽媽現在總是一個人待在書房裏,還反鎖門,有時候路過吧聽見她講話,但又不像在打電話。”
江旎笑了笑,心下了然,和鄒姨一起進屋安頓好帶來的東西,溜上二樓,蹑手蹑腳走到書房,門果然關着,裏面是老媽的聲音,好像講着方言,顯然還是在直播。
江旎沒打擾,自行去了陽臺,往躺椅上一躺,搜出上次那個Y。
這些天忙,沒顧上他,今天她可得了空。
江旎點進這人私信,準備好好跟他對場線。
既然他裝業內,那對線之前得先改個有震懾力的ID,畢竟網上身份是自己給的。
思及震懾力,驀地想起前不久見過的那個男人。
她在姓名欄打下幾個字:[AAA君朗後勤紅姐]
發送內容:[姐在君朗,有點小錢,V兩個角色看看實力]
之後許久,江旎盯着屏幕,已讀但沒動靜。
嘿,還是個驕傲的騙子。
她正要劃走,消息提示有回複。
Y:[?]
還問?
江旎嗤笑,是騾子是馬聊聊便知。
AAA君朗後勤紅姐:
[我是君朗集團的一名後勤工作人員]
[每天在1米2的板床上醒來,打雜跑腿,但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攢了點小錢,心中始終懷揣着對影視行業的夢想]
[Y哥,求您垂青!]
一口氣發完,江旎晃着腿,悠哉悠哉等回複。
已經能想到那種經典話術:“這邊非常感動您有這樣的理想,加我聯系方式試聽培訓課……”
思緒被最新消息打斷。
Y:[去申請員工宿舍]
[床一米八]
??
死騙子有點東西,騙人之前還跑去內娛龍頭集團體驗過一把員工宿舍床?
看來得徐徐圖之,問得再多被當探底的騙子同行拉黑那就沒得問了。
她撂下手機,躺在陽光裏閉上眼睛,聽見書房聲音停了,門鎖咔噠一聲,老媽從裏面出來。
江旎起身探頭:“媽?”
江春華轉身,面露喜色:“哎?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回來都有一會兒了,你顧着自己玩,沒聽見,我就沒找你。”
江旎走過來樹懶似地抱住老媽胳膊,笑嘻嘻問:“老江,你是不是偷偷搞副業?”
江春華後仰,質問:
“你刷到我了?”
“關注了嗎?”
“三連了嗎?”
江旎被問蒙了,直接跳過江春華抛來的問題,嚴肅提醒:“那不是重點,老江,你沖浪得多留個心,涉及到錢財啦,私人信息啦,不能一股腦說出去了,有人找你私聊也盡量別搭理,尤其那種年齡比你小的男人,很會騙人的。”
江春華一臉久經沙場的淡然:“哪有你說的那種?他們都是過客。”
江旎:……還挺酷。
她環住老媽肩膀:“老媽,你簽公司沒?這麽好的流量,跟小江總幹,我也好幫你防着圖謀不軌的人,或者我找個助理經紀人什麽的,幫你看……”
“不簽,也不接受管教。”江春華女士叛逆期來得有點晚也有點嚴重:“你老媽我自己當老板,不做任何人的馬前卒。”
江旎再欲張口,被老媽爾康手打斷:
“不要再跟我絮絮叨叨了,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在外面肯定是頓頓湊合,吃進肚子裏全是香精辣油。”
江旎苦笑,老媽是什麽呢?老媽就是覺得你只要出了家門在外面吃的都是垃圾。
她也饞了,就索性跳過話題:“想喝豬肚雞湯。”
“行,等着吧。”
江旎看着老媽背影,心裏說不出的感覺。
江女士生在藝術世家,前半生在象牙塔裏度過,以前的所愛就是舞臺與劇場,後來家業落敗,婚姻破碎,也曾一度沉寂。幸得底子豐厚,江女士也不是沉溺悲春傷秋的人,不多時走出來,仍給江旎足夠的愛與底氣,陪她長大。
現在她在退休年紀,時代的洪流無知無覺中卷過一代人,她不會再回臺前,但是還有網絡和自媒體,能讓她在那方天地裏去展示自己,證明不管到了什麽年紀,也還是有人願意做她的觀衆。
江旎從小到大做什麽老媽都挺支持,如果再多說,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總是會有點掃興的吧。
只是……
江旎又想到那個榜一,挺傷腦筋。
*
偷閑不過一兩天,江旎重回到快節奏,有一檔新綜藝項目要談。
回景市先去找郁和笙,帶她入行的老師,兼公司合夥人。
郁和笙年過四十,早些年得過江家的幫助,現在圈內也頗具實力,顧及恩情照顧江旎,兩人年齡跨度有點大,但漸處成朋友。
她跟着郁和笙從制片助理走到今天,已是獨當一面,但大方向上一些事還是會跟郁和笙碰一碰。
景市開始落葉,但陽光晴暖,江旎到辦公室時郁和笙剛煮好一壺茶。
“來了?”
郁和笙人如其姓,有點沉郁的底色,但行止間從容和緩,見江旎進來,倒了兩杯茶:“桌上新項目,方言文旅綜藝,策劃細節全在裏面,看看。”
江旎拿起桌上的文件,好奇:“這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的公費旅游好餅?”
她翻了幾頁:“确實不錯,但你瞄準拉哪家資方入盤了嗎?這項目得大錢。”
“君朗”郁和笙毫不猶豫。
江旎停住翻頁的手,不解擡頭:“君朗是財大氣粗不錯,可我們之前沒接觸過,合作過的資方裏完全有可以撐起這檔節目的公司,為什麽突然想到君朗?”
郁和笙:“如果在能夠保證收益又投其所好的前提下,為什麽不大膽試試更有實力的資方呢?”
他接着說:“據可靠消息,最近君朗的霍司臣恰好對方言題材感興趣。”
江旎立馬想到老媽,怎麽一個兩個都搞文藝複興,最近是刮起了方言風潮嗎?
念頭落地,忽地冒出一個更荒誕的想法,屬實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秒變嚴肅,問:“霍司臣什麽年紀?”
郁和笙想了想:“左不過……二十七八?”
心裏扣下來一口大鐘,發出震撼沉悶的響,徐徐回蕩。
郁和笙側頭打量她:“怎麽了?”
江旎又問:“你剛說他對方言題材感興趣,具體是怎麽個感興趣法?看方言博主直播?”
郁和笙“嘶”了一氣:“這個我倒不清楚,總不能趴人床底吧?到手信息就這麽多。”
江旎拿出手機搜霍司臣的社交媒體,想抓出一點蛛絲馬跡,看看是否有和Y發在某音頁面上一樣的照片。
可惜無果,霍司臣甚至沒有微博。
至于某音ID的那單字一個Y,也和他本人名字的縮寫對不上號。
但有些念頭一旦落地,就像藤蔓瘋狂滋長,江旎堅定道:“我去談,新項目必須跟君朗合作。”
郁和笙愣了一下:“你沒事吧?”
“放心” 江旎比個爾康手:“我很好,渾身使不完的牛勁兒,請務必将此重任交給我。”
能不來勁嗎?危機當頭,萬一有人想悄摸兒當她爸爸可怎麽辦?
郁和笙挺欣慰:“那正好,前不久不是拿到了霍司臣的聯系方式嗎?先把你那名片用起來,打個電話。”
江旎一口茶險些噴湧而出:“這也太冒昧了。”
郁和笙:“你不打啊,有的是人打,你忘了我跟你說的,混娛樂圈靠什麽取勝?”
老生常談了,江旎連連點頭:“是是是,混內娛誰臉皮厚誰贏。”
郁和笙:“未必打得通,他們那種人數不清多少個號,先試試。”
“行吧。”
江旎照做,從包裏夾層翻出名片,撥下上面的數字。
她抓着電話起身,踱到窗邊,聽着嘟聲擺弄百葉窗簾。
“您好”
對面接通了,但這個音色顯然不是霍司臣。
果然,對方說:“君朗董事辦公室,我是助理周瑾,您哪位?”
江旎像是莫名松了口氣:“您好,我是唐頌文化工作室的主理人江旎,請問霍總近期有預約名額嗎?”
“不好意思,近三個月內暫時沒有,如果您有合作意向可以發送策劃書到辦公室郵箱,官網可查詢地址。”
一套官方話術,江旎道謝挂掉電話,看郁和笙倒是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問:“郁老師,讓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是?”
郁和笙咂咂嘴:“還真是助理號碼,高估了你的魅力。”
江旎:“……”
“鋪墊一下罷了,霍司臣這個人,拿捏大半個娛樂圈命脈,玉面閻王,不好相處,要是和君朗合作,你日後少不了跟他打交道。”
郁和笙說完,這才拿出真有用的信息:“馬上29屆景市國際電影節,我之前監制那部影片入圍,霍司臣作為資方之一也會出席,結束之後有一個內部的創投演講,我給這檔綜藝也要了一個名額,到時候就看你表現了。”
*
景市深秋,電影節在環亞會場如期舉行。
入夜華燈初上,會場射燈穿透泛黃的雲層直達天際,現場鎂光燈照映群星璀璨,快門聲不絕于耳。
江旎本年度沒有電影項目,也就沒有受邀,臨時加一個坐席,經主辦方協調坐在首排側方。
方便進出,同樣也頗受來往社交之擾。
藝人們在紅毯上争奇鬥豔後從她這頭進出,時不時過來打招呼:
“旎姐!又見面了,我去山裏拍戲曬黑了好幾個度,真羨慕你曬不黑,一年到頭水靈的~”
“旎姐~你什麽時候籌備新綜藝呀?我可以帶金主麻麻加入。”
“旎姐,前幾天和關導吃飯,聽說你們準備跟霍總組局呀?到時候Call我呗?”
江旎眼神一冷:“關啓明說的?”
藝人支吾起來:“呃……對呀。”
江旎一通社交辭令應付過來往的人,臺上還未開場,距離最後的創投演講還有很長時間,她實在想透口氣,手機上跟郁和笙說了一聲,躬身從側門溜出去。
後臺還有稀稀落落來回奔走的工作人員,江旎到轉角處坐了電梯,直通環亞頂層天臺。
晚風吹動潋滟夜色,這裏清淨,沒什麽人,底下是遙遙車流,燈火通明。
江旎從包裏撈出一支女士香煙,滑動銀質打火機的滾輪,咔噠的清脆響聲,掌心包裹的煙火在夜裏跳躍,細細的一縷煙緩緩升起。
她會抽煙但只是偶爾,進這行後壓力大,難免需要宣洩,有時則是為社交。
天臺上不知是誰落下的一只氣球,氣已經洩了一半,軟軟囊囊地随風飄到她腳邊。
軟骨頭樣讓她想到關啓明那鳳凰男,她剛進圈那兩年面對面都裝不認識,後來有了成績就到處宣揚她是他女兒,但對于老媽卻捂得嚴嚴實實絕口不敢提,明明懶得和他糾纏,卻總能像蒼蠅一樣圍上來。
“去你丫的,關啓明。”
江旎發洩似地,一腳踢開氣球。
門外有道身影被這一聲吸引,停住腳步。
霍司臣隔着玻璃門看去,江旎浸在漫漫夜色裏,她今晚穿了一件拉夫的經典款黑裙,過肩發微卷,指尖捏着越燃越短的火星,獨自站在夜霧裏,冷豔又頹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