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七日之後,衆多和楚摘星年齡相仿的孩子在各自父母的帶領下進入宮城參加宴會,對于這其中許多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與國家的權力中心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一路行來,楚摘星見到不少孩童因為好奇試圖甩開父母四處奔走游玩,但總是還沒跑出三步遠就被拽了回來吃上一頓教訓。更為有意思的是,即便是那些一直教育孩子不可四處走動的父母,眼睛也一刻不停地滴溜溜亂轉,似乎想要将這耗費無數民脂民膏才堆砌而出的輝煌宮殿刻入腦子。

有了這些人的襯托,楚淮一家三口就顯得比較突出了。作為中高級軍官的楚淮每年正旦都會依制來到宮城向君王賀歲,雖然官卑職小沒有在正殿同君上一起飲宴守歲的機會,但在殿外賀歲的官員中他的站位還算靠前。

積年累月下來楚淮對殿內的陳設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加上楚摘星不似其他孩童一般鬧騰,所以他還有心情向夫人講述正旦飲宴之時,朝中各位大佬分別坐于何處,發生過何種趣事。

正當楚淮忙着和自己夫人增進感情時,衣袖冷不防被一直默然無語的楚摘星一扯,随即便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楚兄和嫂夫人還真是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啊。未知在談論什麽雅事,小弟這個俗人可有幸聽上一聽?”

楚淮轉頭一看,來人正是他軍中同僚,名叫陳應。身後還跟着一位他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女子,看年歲打扮,應是某位侍妾。以及一對虎頭虎腦,一見就知道是雙胞胎的兩個男孩和一個看什麽都有些怯生生的女孩。楚淮一看這陣容就明白,這四人必是随陳應一道赴宴的家眷了。

楚淮與安瀾是青梅竹馬,而且即便已經成婚多年,感情也未減損半分,所以是絕不肯有人拿自己妻子打趣的,于是他也不接陳應的話,轉而問道:“怎麽,弟妹沒同你一起來?”

現如今戰亂頻仍,稍微有點實力的武人都會廣納妻妾,多生子嗣,寄希望于後代中能出一個英傑,他日封侯拜相,提攜家族。縱然習武無成,也能為為通過互相聯姻為家族興盛出一把力氣。

陳應就是其中典型代表,僅他一人就納了二十餘位妻妾,育有十餘位子嗣,是以随随便便就能挑出三個适齡的孩童。即便楚淮已經與他相識相交多年,也尚未能将他家中人口認得完全。

相較之下,楚淮這種只守着發妻過日子的可謂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寵溺妻女的名聲連不同屬的文官都都有所耳聞,更何況陳應這個好兄弟,

因而對楚淮不答反問的态度陳應不僅不以為忤,反而借勢勾上了楚淮的肩膀,大倒苦水:“兄長你也是知道我家那位是什麽樣的性子,瑞兒和澤兒一個十六,一個十四,皆不在此次遴選的範圍中,小弟怎麽可能請得動她。”

“沒奈何,小弟我也只好帶其他人來了。原本只是想着有棗沒棗先打上一杆子再說,見到兄長你也在這我就放心多了。怎麽樣,兄長,可有些許內幕消息可以告知小弟一二?”

對于這個解釋,楚淮是早有預料。他能坐穩軍需官這個油水豐厚的位置,靠的可不僅僅是有元帥這根粗大腿,臨機應變的本事也在水準線之上。既無意摻和別人家事又的确是沒有什麽內幕消息可以透露的他當即又使出了一招四兩撥千斤:“原來如此。說起來你家這幾個為兄還沒見過,你不介紹介紹?“

說到孩子,陳應立時喜上眉梢,當即叫了那一對雙胞胎兄弟過來,要他們向楚淮行禮問安,然後向楚淮介紹道:”這是我的第八和第九子,名叫陳興和陳本。兄弟兩個是一母同胞,出生時間只差了一刻鐘,現如今都是九歲,剛入了武士境。”

楚淮贊許點頭,九歲就能入武士境,看來修行天賦的确不錯。未來好好培養,不說超過陳應,入武師境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陳應似乎是極為喜愛這兩個兒子,末了還當着楚淮的面開起了楚摘星的玩笑:“摘星,這兩個哥哥你喜歡哪一個,叔叔把他送到你家陪你玩好不好?”

此言一出,七雙眼睛頓時聚焦在了楚摘星身上。除了楚摘星之外,誰都能聽出陳應話中的未盡之意。

與其把天賦高的庶子強留在身邊,埋下兄弟失和争奪家産的隐患,不如讓他入贅楚淮這種人口簡單的家庭。

憑楚淮對女兒寵溺的态度,入贅進去的女婿獲得的資源未必會比家中的嫡兄差,還能得楚淮這門有力的姻親。

楚摘星雖然癡傻之名在外,可相貌卻是沒得挑的,王城貴族圈裏出了名的長得好。加上嫡女的身份,兩相抵消,也不算虧待了他的兒子。成功了好處無窮,就算不成功,也是和楚淮這個元帥的心腹拉近了關系。

無論怎麽算,這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當然,這筆買賣能否做成,還是取決于楚摘星的态度。

楚摘星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看着自己,但她能接收到望來眼神中所包含的情緒,并依照本能做出反應。

果然,除了爹爹娘親就沒好人。她尤其讨厭站在陳應背後那個年輕女子看向她的眼神,其他人頂多是期待和渴盼,而那個女子看向她的眼神令她感覺到自己在她眼中只是個沒有生命和感情的物件,該如何利用才能售賣出更好的價格。

楚摘星本能地對這種眼神感到畏懼。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先前看起來還漂亮溫柔的大姐姐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吓人。她下意識抱住母親的大腿,并繞到安瀾身後,任憑楚淮和安瀾怎麽哄都不肯出來。

陳應倒是看得開,面上沒有絲毫介懷之色,見狀又大笑道:“看來我家這兩個小子是沒有這個福分了,摘星是一個也沒看中啊。也罷,只待來日摘星你成婚時,叔叔再厚顏來讨一杯喜酒喝,看看究竟是哪家的英傑能把你這只小鳳凰給拐跑了。”

心照不宣是成年人世界中的交往法則,讓楚摘星二選一的小插曲過去之後,楚淮和陳應又頭碰頭聚在一處,聊得熱火朝天的。

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陳應在說,楚淮只是點頭附和,間或說上一兩句他知道的消息。

而楚摘星只是安靜窩在母親懷裏,越過母親的肩膀不時打量幾眼自從她沉默拒絕後,那名随着陳應前來的女子不斷變幻的臉色。因為臉色太差和部分表情過于猙獰,楚摘星已經在心裏将其剔除出姐姐的範疇了。

楚摘星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十分強烈但似乎無處發洩的怒意。再加上為了跟上陳應和楚淮這兩個壯年男子,她的步子邁得很急,雙胞胎兄弟也只是能勉強跟上。

而那個最為瘦弱的小女孩只能咬緊牙關死撐,本不紅潤的小臉更泛起一抹青色來,看向被抱着的楚摘星更是滿臉豔羨。

楚摘星連忙拍拍母親,示意自己要下去。安瀾雖然不解其意,但也是知道女兒一板一眼的性子,沒事是絕不會亂動作的,因此也就放了楚摘星下去。

楚摘星滑下來之後那是一刻不停,邁着小短腿就噠噠噠跑向那個小女孩,為她拍背撫胸順氣。最後還主動牽起了小女孩的手對着安瀾晃了晃,示意自己要和她一起走。

“楚兄,你可探聽到今天辦的這場長生宴是個什麽意思,莫非這世上真有可得長生之法?君上的召令中還特別強調各家需盡擇優異弟子,以年齒幼者為佳。”

“楚兄,你說要真按君上的意思,把好苗子和年紀小的都挑幹淨了,咱們還靠什麽興旺家族啊。”

楚淮突然停住了腳步,陳應一愣,随後連忙道:“楚兄息怒,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老陳就是個粗人,嘴上沒個把門的……”

楚淮搖頭,示意自己停步并非是因為陳應戳了他子嗣少的痛處,又揚了揚下巴示意楚淮看已經遠遠落在背後的家眷。

以他倆的目力一望便知是楚摘星她們兩拖慢了進度,而一直以粗直豪爽面目示人的陳應突然就七情上面:“家中管教不嚴,讓楚兄見笑了。”

果然妾室就是妾室,毛腳雞似的上不得臺盤。不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竟然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嗎,就不會學着別人同樣把人給抱着?居然還要別人家的閨女主動下場解圍!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陳應就已經在心裏盤算好了回去之後該如何說服夫人接手教養他那對雙胞胎庶子了。

“看來不是我家那兩個小子不争氣,而是小摘星根本還沒開竅啊,還是喜歡和小姑娘玩。”無論心中如何打算,面子上的事情總是要糊弄過去的,陳應顯然是個中好手。

楚淮也是展顏笑道;“摘星還小呢,自是更喜歡和小姐妹待在一起玩耍。”

兩人待家眷趕上之後又繼續往前,楚淮在軍中的人緣很是不錯,一路行來居然又聚集了不少出于看熱鬧心态帶着孩子前來的同僚,形成一股人數頗多的人潮。

只聽其中有一人說道:“召令只說是在宮城之中開宴,但咱們這麽多人,到底有哪個地方能容得下啊,莫不是要用上祈年殿?”

這人話音剛落就有人反駁道:“胡扯,祈年殿乃是祭祀天地所用,怎會用于此處。”

楚淮有心想做個和事佬,打一打圓場,但一只腳剛邁過門檻的他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時,眼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哪裏還有什麽高達巍峨的宮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放眼望去都看不到邊的巨大道場,粗略估計至少能容下十萬人,中間還屹立着一座約有七八丈的高臺。

在同僚們紛紛驚訝感嘆,甚至自己掐一把自己證明自己不是做夢的當口,楚淮心中隐隐約約有了一種感覺,以武為尊的時代,就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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