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只小龍

第3章 一只小龍

馬蹄踏過綠草茵茵的小路,和煦的風,卷向一望無際的田野。

離開多倫城已經有一段時間,普普勉強接受,他的主人又撿了一只小家夥回來的事實。

微風卷起那只奄奄一息的幼龍,連帶着馬車一起,消失在多倫城居民的眼中。

然而,這只小龍到了馬車上,卻不太聽話。

普普只來得及給他做了一點簡單的治療,恢複些許意識的小龍就受驚躍起,一頭撞向窗戶——好在這是魔法馬車,非常堅固。

小龍把自己腦殼撞了個包,那聲音聽得普普倒吸一口涼氣,然後他就看見對方一聲不吭地捂住腦袋,沒有哭,嘴巴緊緊閉着,默默地往角落裏縮。

這只小龍拒絕任何人靠近,抱住焦了吧唧的尾巴,一動不動地在座椅底下縮成小小一團。

普普向顧箋投去視線,顧箋微微靠過去,聲音溫和:“你叫什麽名字?”

雖然他知道男主的名字,不過,還是要詢問一下。

伊洛斯沒有回應。

顧箋:“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伊洛斯依然沒有吭聲。

顧箋耐心地等待。

普普的治愈魔法沒能完全治好伊洛斯的傷口,沒過多久,顧箋就注意到伊洛斯的龍尾又裂開細小的裂縫,鮮紅的血肉間,冒出一顆顆血珠。

應該很疼吧?

他向伊洛斯伸手,這只小龍顫了一下,往角落裏縮得更深了。

這讓顧箋想起自己曾經養過的流浪貓。

被人遺棄在垃圾桶裏,凍得瑟瑟發抖,沒有安全感的小貓。

然後,顧箋就發現,馬車的地毯上多了一點濕潤的痕跡。

不是血跡。

他一言不發地蹲下,對面的座椅底部,瘦弱的、傷痕累累的小龍抱着自己焦黑流血的龍尾,腦袋埋得很低,蒼白的臉上,眼淚一顆一顆,無聲滾落。

像被雨打濕了絨毛,無家可歸的幼獸,嗚咽着,明明很傷心很難過,卻連放聲大哭都不敢。

委屈又可憐。

顧箋:“……”

因為不想被人發現,伊洛斯死死低着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尾巴很疼,像被利刀砍斷,丢進火裏焚燒般的劇痛。

他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那麽讨厭他。

他只是想要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只要一個很小的角落,哪怕不能遮風擋雨,哪怕旁邊就是垃圾。

他只會占一點點位置,不會發出聲音,不會打擾到任何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合過眼了。

那顆融化了的糖很甜,是他從來沒有嘗過的味道。

他沒有吃過糖,他什麽都沒有。

為什麽所有人都想殺了他?

他做錯了什麽?

還是說,他本來就不該活着?

“睡吧。”

一雙溫暖的手繞過他的後背,用柔和的,卻又推不開的力度,抱住了他。

那不是抓捕獵物的動作,是伊洛斯從未感受過的,屬于人類,帶着善意的擁抱。

溫柔的,輕緩的,讓他想起已經被迫遠離很久的家鄉。

“沒人會欺負你,也不用擔心被人驅趕。”顧箋撫摸伊洛斯冰涼而亂糟糟的黑發,從記憶裏摸尋出安眠的魔法。

“在這裏,你什麽都不用怕。”

他的指尖溢出點點星光,構成一小片黑沉安寧的夜色,夜空的畫卷流淌于伊洛斯身邊,讓他的眼皮漸沉,忘記了防備與掙紮。

沉睡魔法。

很快,遍體鱗傷的小龍在顧箋懷中沉沉睡去,蒼白的臉上,仍有未幹的淚痕。

顧箋心情複雜。

原作裏,危險而暴戾,強大到可以輕易毀滅世界的男主,年幼的時候,也會因為被人驅趕、被弄傷了尾巴而哭泣嗎?

他被伊閣折磨了三年,割肉,削皮,剝骨……那些哭聲,那些混着血的淚水,在原作裏只是輕飄飄地一筆帶過,甚至占不到一頁的篇幅。

窗外的光線明媚,普普偷瞄顧箋淡漠的側臉,他不知道主人在想什麽,只是這一刻,他覺得主人很冰冷。

普普悄咪咪從小包裏拿出一條柔軟的毛毯,遞過去。

他的小包是個魔法道具,能裝很多東西。

顧箋接過毛毯,蓋在伊洛斯身上,微微阖眼。

精美絲織品般的淡金發絲拂過衣領下的鎖骨,一束陽光透過車窗,光暈沿着年輕魔法師蒼白的眉骨描繪至下颌,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普普心想:真好看啊。

然後,他看見了光。

治愈魔法。

如果說普普的治愈魔法是穿透精靈之森茂密林葉的一縷微光,那顧箋的治愈魔法,就是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太陽初升,毫不吝啬傾灑平原的晨曦。

柔和的光輝之下,伊洛斯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焦黑流血的龍尾之上,鱗片愈合,再度恢複黑曜石般的光澤。

這個治愈魔法也有清潔的作用,因此原本髒兮兮的小龍,很快變成了一條幹幹淨淨的小龍。

普普張大嘴巴:“主人好厲害!”

實際上,顧箋也有點意外——只要在心中回想起完整的咒語,魔法便于手中誕生。

不過,記憶裏掌握的魔法不多了,剩下的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無法連接成清晰的咒語。

懷裏的小龍不再難受,糾起的眉頭也一點點松開。他裹着毛絨絨的毯子,沉睡之中,往毛毯裏縮了縮。

再縮了縮。

毛毯很大,伊洛斯就像埋入毯子裏的小貓,再度蜷縮成一小團。

顧箋又想起自己養過的貓貓,那只小貓也很喜歡鑽進他的被子裏睡覺,讓暖乎乎的被子裹住自己。

被他抱回家之前,他的小貓一直流浪,過得并不好。而在這裏,異族也遭人排斥、驅逐。

“普普,”顧箋的臉龐偏向身邊的混血精靈少年,“你以前,也有過也和他一樣的經歷嗎?”

“在遇到我以前。”

普普愣了愣,似乎是沉埋已久的回憶被驚醒,他的眼中清晰地劃過一抹驚懼的情緒。

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咬緊唇,慢慢低下了頭。

顧箋心底嘆氣,掌心落于普普頭頂:“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的。”

——

馬車停在路邊,車廂內,一團毛毯輕輕動了動。

片刻後,剛剛睡醒的伊洛斯沉默地從裏面冒出腦袋。

普普守在旁邊,心情很好的樣子,一個人捧着臉哼着歌。

察覺到伊洛斯醒來,他大大方方地扭過頭:“你醒啦。”

伊洛斯看看他。

扭頭就向車門撞去。

普普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這只小龍撞開沒有關緊的車門,拽着毯子跳下高高的馬車,頭也不回,撒腿跑了。

跟只兔子似的,一下子蹿出了老遠。

普普睜大眼睛。

糟糕!

主人逮的小龍逃跑了!

還帶走了他的毯子!!

“風。”

清悅的嗓音響起。

——片刻後,馬車外,清隽修長,披着白金長袍的年輕魔法師像拎只兔子一樣,拎着那只小龍回來了。

盡管伊洛斯還在顧箋手中不斷撲騰,試圖掙紮下來,但他的身邊始終圍繞着陣陣微風,桎梏他的行動。

顧箋:魔法真好用啊。

因為長時間坐馬車有些難受,他去外面走了走,沒想到剛好逮住這只逃跑的小龍。

又過片刻,繼續行駛的馬車裏。

黑發金瞳的男孩一聲不吭地裹着小毯子,縮在馬車角落。

普普蹲在旁邊,輕揪一下毯子邊角。

伊洛斯把毯子抱得更緊。

普普再戳戳他的臉。

伊洛斯沉默地縮進毯子裏。

普普哈哈一笑,心想,主人撿回來的這只小龍一點也不危險,膽子也很小。

他的印象裏,龍族強大,暴虐,殘忍,嗜血——這只小龍簡直是個特例。

普普坐回椅子上,貼着顧箋的手。

顧箋察覺到伊洛斯似乎偷瞄他了一眼,剛投過視線,對面的小龍就低下頭,小小的臉龐又往毯子裏埋了埋。

顧箋看着這一小團毛絨龍:“要不要吃糖?”

因為普普喜歡多倫城的楓糖,所以出發前,他買了一些。

伊洛斯沒吭聲,普普滿懷期待,顧箋給馬車裏這一大一小分糖,說:“要好好相處哦。”

“……”

空氣裏多了一絲甜香,伊洛斯靜靜地看着掌心裏,金黃澄澈的糖塊。

身上已經不疼了,尾巴也完好如初,就像泡了個很久沒有泡過的熱水澡,很舒服。

他知道,是因為面前這個漂亮的人類魔法師。

……那些驅趕他,傷害他,用厭惡的語言唾罵他的,也是人類。

那個給了他半塊糖的女孩,見到他的龍尾後,吓得哭了起來。

只有這個人類魔法師沒有厭惡他,他還對自己笑,還……

伊洛斯悶起小臉,抱緊身上的小毯子。

他不相信人類。

人類都是壞的。

但是,但是……

毯子裏,滿懷心思的小龍悄悄地,珍惜地舔了舔那塊金黃的楓糖。

糖很甜。

——

數輛載滿貨物的運輸馬車排成長龍,烈日之下,車夫沉默地揮鞭,汗水混入馬蹄踏過的泥濘土地。

跟随商隊的還有做小生意的攤販,他們肩膀壓着比自己還高的貨架,那些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就是他們全部的身家。

迎着灼眼的日光,商隊首領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前方不遠處,一輛刻有獨特紋路的精美馬車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魔法馬車。

原本,商隊只是在道路一邊行駛,發現那輛魔法馬車後,有意保持着速度,慢慢靠攏過來。

商隊首領拽着缰繩,眼神頻頻瞥向一邊。

哪怕是遠離城鎮的大路,偶爾也會有魔物與異族出沒。

那位馬車裏的大人似乎與他們順路,如果遇到什麽危險,說不定會順手庇護他們。

他留心觀察馬車內的反應,見那邊依然保持原有的速度前進,沒有避開商隊的意思,頓時放下了一顆心。

這意味着馬車裏的人默許了他們的行為。

看來,是位寬容的魔法師閣下。

很快到了中午時分,商隊靠邊修整,那輛魔法馬車也停了下來。

商隊衆人或好奇或探究的視線中,一只修長的手,推開車門。

那位走出馬車的魔法師比他們想象中還年輕,花紋精細的白金衣袍勾勒纖長清隽的身形,冰藍的眼眸如蒼穹之下無暇的冰川,透映出冰雪的清冷。

“他真好看啊……”

“那麽年輕,也不知道實力如何……”

有人小聲低語,有人偷偷打量那道身影。

顧箋從商隊這裏買了水和食物,回去喂那兩只嗷嗷待哺的一大一小。順便還給伊洛斯帶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件寬敞漂亮的長袍。

長袍及地,遮住尾巴,伊洛斯掀起袍角,愣愣地注視身上舒适軟和的新衣,又慢慢擡起頭。

他似乎有些呆怔,顧箋趁機把這只輕飄飄的小龍抱起來,放到馬車座椅上。

“換了新衣服,就不要鑽凳子底下了。”

馬車座椅出乎意料的松軟,像雲朵一樣幾乎要陷下去,伊洛斯有點無所适從地坐在上面,僵着脊背,偷看顧箋的臉。

片刻後,他默默地裹住長袍,縮到座椅靠邊的角落裏,又蜷成一小團。

顧箋将一盤足夠成年人分量的面包和一大杯牛奶放到他旁邊。

沉默的小龍悄悄冒頭。

幾秒後,面包少了一只。

過了一會,又少了一只。

沒過多久,面包空了,牛奶也見底,座椅上的小龍不再冒頭了。

他還有些警惕,但那雙暗金的眼眸,時不時悄悄地往顧箋這邊偷瞄一眼。

短暫的午休過後,商隊再度前行。

烈日緩緩西沉,餘晖的涼風,吹散持續一天的酷熱。

車夫惬意地靠在貨物邊,和其他人閑适地聊天。

“好安靜啊,路上也沒有魔獸,和北部差別真大呢。”

“聽說那邊魔獸災禍頻發,還是我們這邊安穩。”

“等送完這趟貨,我就回老家,和我的戀人結婚。”

魔法馬車內,普普昏昏欲睡,顧箋單手撐着側臉,閉目養神。

他的對面,埋在毯子裏的伊洛斯忽然擡頭,輕輕地說:“血。”

顧箋睜眼。

“等等,那是什麽?!”

外面的商隊一瞬響起喧嚣與驚呼,顧箋推開車窗。

道路一側,有一片森林。

太陽沉入森林背後的陰影之中,餘晖被森林的廣袤吞沒。一輛華麗的馬車翻倒于路邊,鮮血浸透損毀的車身,昂貴的香料混雜進刺鼻的血腥。

血紅的泥地之上,趴伏着一頭龐大的虎類生物,肌肉猙獰虬結,四只鋼刀利爪深深插|入地面,染血的爪縫夾雜着看不出原貌的碎末肉塊。

商隊首領呼吸停滞。

魔獸!

比異族還危險的生物,惡神的堕落造物,商隊首領驚駭地瞪着魔獸鮮血滴落獠牙,濃稠的血腥幾乎要糊在臉上。

那輛馬車的主人遇害多時,被魔獸啃咬得只剩一點碎骨殘渣。

首領勉強想要保持鎮定,商隊的驚呼卻已經引起那頭魔獸的注意,它緩緩轉過龐大的頭顱,一雙血紅的獸瞳直勾勾盯住慌亂的人群。

顧箋留下一句“待在這裏”,随即躍下馬車。

伊洛斯直起脊背,隔着車窗注視那道白金長袍的修長身影分開驚慌的人群,平靜地站到商隊最前方。

魔獸的血腥令人膽顫,但那位魔法師的出現,又給人群注入鎮定的藥劑。

商販和旅人不斷向後退縮,一雙雙驚懼又帶着祈求的眼睛,落在顧箋身上。

商隊首領從腰間抽出彎刀:“列陣!保護魔法師閣下!”

數個手下沖上前來,他們雖然恐懼,卻也清楚,目前他們最強的戰力就是那位年輕的魔法師。

然而,魔法師施咒需要時間,自身又極度脆弱,一旦被魔獸近身,只有死路一條。

“請您退後,”商隊首領掉轉馬頭,“我們來為您争取時間!”

話音剛落,他的身側,飓風呼嘯而起。

商隊衆人睜大的眼睛裏,淩厲風刃割開空氣,如光明之神的利劍,風于指尖柔和,出鞘即化為銳不可當的劍雨。

風暴已然降臨,可他們甚至沒聽見那位魔法師念咒的聲音!

——然而,幾乎将地面割開數十道深長裂痕的風刃之下,魔獸毫發無損,只是懶洋洋打了個嗝,一雙血紅的獸瞳,直勾勾盯住人群前方的顧箋。

下一秒,它渾身的皮毛被狂風卷動,只一眨眼的速度,龐大的身軀就騰空而起,如一枚重擊炮彈,直沖向顧箋!

風之魔獸,免疫風魔法。

白金長袍衣角蕩開,商隊的驚駭聲中,顧箋面上沉靜如水。

魔獸猙獰的獠牙就在眼前,他能嗅到它身上未幹的血腥味,張揚蓬起的皮毛裏,夾雜着人類殘缺的衣物。

年輕魔法師冰藍的眼眸,一瞬間流淌清冽的寒光。

呲啦——

低垂的草葉,泥濘的土地,如被一場大雪席卷而過,覆上森冷的寒霜。

拔地而起的冰淩撕裂魔獸的軀體,寒冰凍結它駭然的血瞳,鮮血如雨飛濺,落地之前,已凝結為血色的霜花。

它的生命,永恒于不化的寒冰之中。

“……”

驟降的溫度,空氣幾乎可見絲絲凝結的淡藍寒氣,商隊首領胸膛不斷起伏。

無咒魔法!

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連續釋放兩個無咒魔法,帝國之內,有幾位能做到?

莫非,他是來自王城的大魔法師?

“得救了!”

一聲驚呼,打破商隊內的沉寂,而後,人群歡躍,将顧箋擁簇其中。

“是魔法師大人救了我們!”

“感謝魔法師閣下!”

此起彼伏的感激聲中,有人湊上來說:“尊敬的魔法師大人,您比那什麽伊閣強多了!”

“是啊,那個所謂的首席連個小孩都不如,真是丢人!”

“如果伊閣在這裏,恐怕早就被打趴下了,還好有魔法師大人您在!”

首席魔法師伊閣慘敗給一位魔法學院新生的消息早已在帝國傳開,連邊境的商隊都知道,這也是他們最近熱議的話題。

撥開人群來到沉默的顧箋面前,商隊首領恭敬地開口:“魔法師閣下,您救了整個商隊,是我們的恩人。”

“請問,閣下您的尊名?”

顧箋能說什麽,顧箋只能微笑着說:“不巧,我就是伊閣。”

商隊衆人:“……”

作者有話說:

顧箋:一款貼臉開大,站樁輸出的近戰魔法師(

感謝在2023-10-20 09:59:51~2023-10-21 10:08: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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