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教導處

教導處

“——說說吧,都怎麽回事兒,”

教導處內冷氣凜然,肥大的茶水缸中蓄滿滾滾熱水,輕盈而上的蒸汽裹挾着茶香熏滿整間辦公室,将白霧後方,教導主任那張圓滾滾的面孔生生熏出一絲彌勒佛的慈和感。

彌勒佛不疾不徐地輕輕沖滾熱水面吹了口氣,袅袅煙霧霎時方向一轉,朝正杵在中央整齊站立的一排學子紛揚滾去。

“在校食堂公然打架,數人互毆,吸引來大半的同學圍觀,差點兒把洗碗櫃都碰壞,”彌勒佛語調平直舒緩,咽下口中的茶水後,才再次緩緩擡起眼,補完後半句:

“——據說還有出言不遜的辱罵?”

站在邊側一直低着腦袋的宋達聞言立時擡起頭,不服氣道:“明明是楚以維他們先莫名其妙來尋釁滋事,我們充其量也就是算正當防衛——”

“呵,”

只聽間隔數步外,方才在食堂上,指着路炀言之昭昭的平頭突兀地冷笑一聲。

他夾雜着火星子道:“是他先管不住嘴四處亂散播謠言,那就得做好挨揍的準備。”

宋達當場就火了:“你他媽說誰管不住嘴!?”

“打,打起來。”教導主任捧着茶缸子輕吹了口:“打完自覺回宿舍收東西回家,父母問就說我勸退了,啊。”

衆人:“……”

如果說平頭的話如同往油鍋裏潑水,那麽教導主任這态度無疑就是朝着烈火堆狂噴幹粉,三下五除二就把即将爆開的火氣死死鎮壓。

然而楚以維是個遠近聞名的校霸,身邊跟着的幾位俨然也都是群混不吝的,閉嘴了沒兩秒,又有人想開口說什麽。

但未來得及出聲,就見教導主任放下他那大茶缸子,擡眼在面前顯而易見劃分為兩派、每一邊各三人,統共六位問題學生身上一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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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卻十分意外地落在了杵在最邊緣、正倆手揣在外套兜中的賀止休身上。

少年身高格外出挑,面容俊美卻尤為陌生。

清早前來報到時,灑落于脖頸上的黑發,此刻被皮筋簡單束在腦後,從斜側面望去活像添了條深黑色的細小尾巴。

若不是身上那件稍顯不合身的外套,其實很難辨出他是學生。

——因為氣質實在太過于散漫了。

但在教導主任望來的瞬間,賀止休又格外敏感地轉過臉。

他仿佛料到了對方會看來一般,視線相觸的剎那,只是漫不經心地阖動了下眼皮。

随即就聽教導主任開口道:“你就是三班新來的轉學生吧?”

賀止休淺淺點了下頭。

“正好,來說說,”教導主任沖他揚了揚下巴:“你一個新來的,怎麽也起沖突了?助人為樂還是見義勇為?”

賀止休唔了聲,笑道:“您要這麽認為那也可以。”

這态度換個老師來這會兒估計已經暴跳如雷了。但這位教導主任不僅外形像個彌勒佛,性格居然也極其相似。

此刻聽聞也不惱,反倒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而看向被火氣憋得面色通紅的宋達:

“那你呢,動手理由是什麽?”

“那群傻——對方不分青紅皂白污蔑路炀,還上來就要動手,”

宋達眉宇緊鎖成川字,邊說還邊沖隔壁重重哼了個氣音:“我這是正當防衛!”

“那就是為了朋友出頭了,還挺講義氣,”

彌勒佛目光一轉,又落在了中間隔着數米的楚以維那一派身上:“那你們呢?都怎麽回事兒?”

平頭同樣面色不善地冷哼一聲:“還能為什麽,就因為他暴露白栖的隐私,才害的白栖今早離校的!”

“就是,”

另外一人夫唱婦随似得說:

“肆意透露別人隐私,還添油加醋傳播全校,還帶上我們楚哥,最後害的白栖精神崩潰上午的課都沒上完就請假回家,我們為什麽不能找他茬?”

楚以維倒是沒說話。

但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端着态度久了,還是話都被其他二位說全了,這會兒只是冷冷地朝路炀那側斜了眼,以此表達自己的态度。

“我操,你們特麽會不會——”

宋達話音未落,肩膀陡然被一只手強硬壓下。

只見從被抓來教導處後從頭到尾都沒作過聲的路炀終于擡起眼,面容沉靜地對上了旁側一米開外的楚以維的視線。

彌勒佛淡定無視了險些一觸既炸的氛圍,将目光落至那位從轉學至今從未惹出過什麽禍端,安靜的只在考試時才轟動全校以及所有教職工的學霸身上。

“那你呢路炀,”

彌勒佛抿了口茶緩緩道:“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臨近十月中旬,數米開外的辦公桌後方挂着的日歷都能窺見立秋的字樣,身處南方的教導處卻仍舊冷氣通暢。

教導主任的辦公室是在教職工總辦公處被單獨開辟了塊,一門之隔的外頭,是正處午休時分的各年級老師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不惹是生非的年級第一學霸與校霸起沖突了”這事兒實在太過駭然,以至于三不五時就有人經過門外,伸着腦袋悄然窺視。

奈何學霸卻是全程沉默。

明明事件最核心的人是他,被張口上下嘴皮子一碰莫名找茬的也是他,此時此刻身處喧嘩之外,卻宛若局外人般平靜且冷淡地站在那。

直至教導主任以為他是不是被吓着呆住了的時候,路炀才終于緩緩收回與楚以維對視的目光,鏡片後眉眼精致的雙目中噙着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只聽他波瀾不驚地開口,終于說了進門後的第一句話:

“謠言與我無關,我不清楚。”

楚以維登時眉峰緊皺,滿臉戾氣地瞪着路炀:“與你無關?那天體育課三班裏除了你還有誰?你不清楚誰清楚?”

“體育課?”宋達一愣,“什麽體育課?”

“月考的前一周,周四下午第一節體育課,”楚以維冷冷道:“白栖當時突然出現緊急發熱情況,迫不得已才進了恰好路過的你們班的教室。”

宋達頓了頓,終于想起來了:“但是那天路炀去上課了!”

“那是後面才去的,”

楚以維冷嗤一聲,揚着下巴居高臨下道:“在那之前他明明坐在位置上,卻不出聲。一直到有人出來,他被發現了,才終于不得已站起來。”

賀止休淡淡開口:“但即便如此,你也沒有證據證明你那位Omega同學的性別真相就是他傳的吧?”

“是沒有證據,但在這之前,除了我之外只有他一人知道白栖其實是Omega這件事,結果月考一結束就馬不停蹄傳遍了全校,”

楚以維嗤道:“這種情況下除了他還能是誰?”

賀止休卻輕輕笑了笑:“你不都說了麽,還有你。”

他頓了頓,好似想起什麽一般,目光又在楚以維旁側的其他人兩人身上掃視而過,嘴角弧度勾的更明顯了:

“哦對,說不定還有——們。”

楚以維:“……”

其他二人:“……”

場面一時詭谲叵測,宋達目瞪口呆地豎起一根大拇指:“妙啊,還有這等思路。”

話音剛落,對面平頭立馬炸起了鍋:“你少在這兒血口噴人,我們才不會——”

“我只是陳述某種可能,”

賀止休堪稱彬彬有禮地打斷道:“不用這麽激動吧?”

——他這态度說是刀槍不入也不為過了,對面幾人顯然沒打過這種程度的嘴炮,一時間包括楚以維在內,三人面色都差的可以。

甚至楚以維還隐約可見地動了動唇。

從口型上來判斷那應該是句髒話,只是礙于身處教導處,對面還端坐着個悠閑喝茶的教導主任,瀕臨齒關又迫不得已地咽了回去。

——從客觀上來看,楚以維作為宋達口中那本戀愛聖經真正的主角攻,他其實長的很不錯。

逼近一米八五的個頭,Alpha天生自帶的凜冽氣場,光是這二者就足以讓他僅僅只是往那兒一杵便存在感十足;立體帥氣的五官與淩厲鋒銳至帶上絲許兇意的眉眼,任誰與之對視,都會潛意識瑟縮一步。

尤其是Alpha之外的存在。

然而眼下,對面三人除了賀止休這個Alpha之外,其餘身為Beta的倆人卻不見絲毫退縮之意。

尤其是那位傳言中不易近人至一度被誤解成社恐的路炀。

“我有病才爆,”片刻後只聽楚以維聲音緊繃繃地說:“再說這事還關乎我自己,我閑着沒事兒自己給自己找事?”

“啊,”賀止休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那也不一定?”

宋達立刻一唱一和地接話:“就是,誰知道呢?”

“……”

楚以維立時緊咬起牙關。

就在他似乎準備反駁時,路炀突然擡起半垂的眼:“那你不給自己找事兒,為什麽會覺得我閑着沒事要給自己找事兒?”

“那誰知道呢,”

旁邊的平頭仿佛終于找到機會開口,故意學了宋達方才的話,陰陽怪氣道:

“你體育課還偷摸着聽英語詞彙搞內卷,說不定就是擔心僅次于你的白栖哪天把你給超越了,所以故意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攻擊他心态呢?”

路炀:“……”

路炀沒想到自己躲避劇情不成反被迫陷入狼窩,情急之下不得已的一個行為,會莫名其妙被接二連三的被扭曲,甚至一路朝這種方向延伸而去。

這番話簡直比方才在食堂清潔區時,楚以維張口就說是他散播的謠言還要離奇詭異。

霎時間就連宋達都感覺到了離譜,連嘴都忘了回。

靜默稍許後,他才像是回過神般,滿臉一言難盡表情地反問:

“……你是認真的嗎?”

平頭當即扭着頭冷哼一聲:“不然呢?”

“……第一。”

片刻後路炀深吸一口氣,壓下了逐漸升騰而起的煩躁與不耐,聲音沉而冷道:

“我的确聽見了你們的對話,但白栖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不知道是哪路人馬閑着沒事兒傳播;但事情不是我做的,髒水少往我身上潑。”

“第二,”

路炀突然上前一步,側過身,視線掠過另外二人,直直投向位處罰站隊伍盡頭的平頭。

他鏡片後的目光冰冷而鋒銳,望去時含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譏諷:

“如果按照你的邏輯,我擔心白栖的成績壓過我,所以故意散播謠言毀他心态——那我為什麽閑着沒事幹,月考結束進入長假了才開始散播?而不是之前就這麽做?”

平頭登時一噎,但大概是不想輸人又輸陣,支吾片刻張口嘴硬道:

“那誰知道你是不是擔心下一次月考被超……”

“上次月考高二年段第一總分七百三十八,年段第二七百零四,”

路炀冷冷打斷。

男孩子身形修長肩背挺直,發梢卻因為食堂的動亂,此刻難得淩亂;

那身在校時永遠板正筆挺的校服上方被松開兩顆紐扣,白熾燈由上至下打落在他身上,将瓷白肌膚與脖下的陰影分的格外鮮明,看向人時透明鏡片折射出冰冷鋒銳的光。

但平頭卻莫名覺得,那雙被掩藏在寒光之下,看不大清的雙眸,應該比所有東西都攝人。

下一刻卻見路炀嘴角極其意外地挑起一絲很弧度——那實在太細微了,肉眼之下幾乎要以為是錯覺,唯獨唇角處那份似有若無的譏诮格外的真實。

只聽他一字一頓道:

“——三十四分之差,你認為這是需要我花功夫去介懷甚至陷害的?”

剎那間周身空氣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番怎麽聽都極為嚣張的說辭給震懾在原地,但一時之間無人出聲反駁。

因為路炀說的每個字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只見少年在滿室沉默中,擡手用中指輕輕推了下鏡框,聲線平直冷漠,嘲諷十足:

“我瘋了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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