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二三班
高二三班
路班長莫名其妙又被天降新活,後半節課幾乎都是凍着臉度過的。
盡管眼鏡與黑發遮蓋了大半神情,聳高至頭頂的教科書遮住他的身影,但周身若有若無的冷氣,依然彰顯了此刻他心情格外不佳這件事。
偏偏罪魁禍首絲毫不覺有異。
下課鈴前腳剛落地,這人便半點自知之明也沒地蹭了過來。
路炀一道題還沒來得及寫完,只覺眼角餘光飛快閃過一道身影,緊接着是面前堆疊的書本被用力壓住的動靜。
“嘩啦!”
細微紙張擺動的風聲驟響。
路炀擡起眼,分外眼熟的月考卷如錦旗般旋轉翻滾着由上而下地展落開,紙張上的皺痕已然被抻平不少,只餘細微無法抹消的痕跡浮在表面。
而卷中央,那一氣呵成龍飛鳳舞的150,此刻下方被人用鉛筆虛虛疊了層陰影,乍然望去好似生生從紙面上拔地而起。
上方一角則被一只略顯熟悉的手指輕輕捏住——赫然是賀止休。
鈴聲落地,片刻前還死氣沉沉的教室又活蹦亂跳起來。
楊春曉還沒有離開,眼下正捏着課上齊青樂的卷子杵在講臺上,似乎正低聲講些什麽,周圍環繞着圈稀稀拉拉的三班同學。
而卷子主人齊青樂被簇擁在中央,三不五下就突兀地來一次“哇哦”驚嘆聲。
在第三次“哇哦”過後,路炀筆尖飛快地寫完最後一個數字,終于冷漠地擡起眼,對上賀止休的眼睛,聲音凍如三九寒天:
“你是不是很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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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沒有,”
賀止休輕佻的聲音從頭頂響起:“這不是是為了蹭一蹭來自學霸的氣息麽,争取下次我的數學也能考上這個分數。”
路炀面上難得浮出幾分意外之色來,赫然寫着“看不出你還有這能耐”一行大字。
緊接着就聽賀止休尤為誠懇地補完後面幾個字:“……的零頭。”
路炀:“……”
“你那是什麽表情,”賀止休挑着眉道:“零頭很低嗎?”
“确實不低,”路炀面無表情将習題卷翻至背面,冷酷無情譏諷道:“足夠你回去申請重讀一遍九年制義務教育,省的浪費了那張十四歲的初二學生證。”
賀止休:“……”
“松手。”
路炀擡手捏住卷子往下一拉,視線在卷面上飛快逡巡而過。
只見答題卷上除卻分數被格外無聊地塗了層陰影之外,其他地方倒是完好無缺。
但這人上課顯然什麽也沒聽,因為先前被随意塞進抽屜裏糅雜出的折痕這會都消失了七七八八,乍看之下,簡直比方才齊青樂遞上的卷面還要平整。
“開個玩笑,不喜歡的話我給你擦掉,”賀止休收回壓在書本上的手臂,略微朝走道邊側退後半步,才說:“不過我暫時還沒來得及買橡皮擦,等我給你借個……”
他剛準備轉過身,路炀突然打斷道:“不用了。”
賀止休不由一頓,下意識垂眼看去。
少年似乎真的毫不在意這張任憑是誰考到,都恨不能裝訂裱起挂牆——甚至對宋達這類學渣而言,當做傳家寶祖傳三代都不過分的滿分卷;
眼下只是極為草率地對折三次,确定其不會霸占多餘的位置後,才随意往桌肚角落裏一塞。
旋即他渾不在意地捏起筆,準備繼續寫那張還沒來得及刷完的題。
但落筆前他又突然擡起眼,明問暗驅道:“還有事?”
“哦,沒什麽,”賀止休像是沒聽出這人的驅趕之意,微微一笑說:“就是想跟你讨教一下,那個自我介紹稿應該怎麽寫才好。”
路炀:“……”
哪壺不開提哪壺,路炀的臉一下就凍了。
也是湊巧,講臺上楊春曉終于結束了這場由半個班主動發起的拖堂,這會正用臂彎夾住厚重的教材轉身朝門口走去。
即将踏出大門時,她仿佛突然想起什麽,扶着門框側身回過頭,朝對角線的靠窗角落處拔聲道:
“許棉楓跟我過來一趟!”
——許棉楓位置恰好在路炀的右側前排,此時正弓着身體蜷縮在座位上,從姿态上判斷,他大約在努力降低存在感。
不過顯而易見這個計劃沒能成功,眼下陡然被點名,整個身體都肉眼可見地抖了下。
這狀态其實是有點奇怪的。
應中雖然不支持學生帶手機,但畢竟高中了,真抓到其實也不會真有什麽處罰,最嚴重也就發家長群裏讓父母一起跟着社死一回。
尤其楊春曉這種性格風風火火、卻跟學生關系又尤為融洽的老師,基本把人叫到辦公室訓一頓外加沒收一段時間就完事。
甚至都不會上報給班主任,換個人估計下課鈴一響就立馬主動跑上前乖乖認錯賣乖。
——但許棉楓卻像生怕這事再被提起似得,隔了好些秒,等數學老師那極具辨識度的高跟鞋噠噠聲再次響起時,他才終于視死如歸般,極為緩慢地從桌面上擡起頭。
“你們學校玩手機被抓,後果這麽嚴重的嗎?”
恰好位處後方的賀止休見狀,沒忍住略微傾身,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評價道:“跟上斷頭臺似得。”
路炀:“……”
這什麽見鬼的形容?
他木着臉,在搭理這人與無視繼續寫題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筆尖懸在卷面上正要落下,眼角餘光陡然窺見一道熟悉身影從教室另一端橫穿而來——
宋達那顆裝逼的心大概真的已經深入骨髓步入晚期,這會放着好端端的路不走,硬是跟劉翔再世似得橫穿躍過數個空蕩座位,動作飛快姿态嚣張,一只手還牢牢揣在兜中捏着什麽不放。
只見他長腿一邁,飛速跨過一個空位,眼見即将抵達路炀位置時,位處側前方的許棉楓突然毫無征兆猛站起身——
“我操!”
“我操!”
兩道國罵不約而同乍響,許棉楓幾乎是下意識朝後退去。但還沒來得及站穩,混亂中只來得及感覺到後背似乎撞上什麽重物。
緊接着是路炀難得拔高的聲音:“小心——”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電光石火間路炀只來得及起身避讓,根本來不得及阻止那堆高聳足有二十餘厘米的書塔如大廈傾覆般歪斜倒下。
許棉楓這才驚覺自己闖了禍,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扶。
然而也不知是身體轉的太迅猛,從而導致未能把握住平衡,指尖即将觸及書脊背的剎那,腳上愣是一個踉跄,手上動作生生從攔轉成了推。
“滋啦!”
“咣當!”
接連幾聲重響沉悶落地,等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尋聲覓去時,入眼的只剩下歪斜飛出排列之外的課桌,堆灑滿地的各類書冊與卷題,以及杵在這片狼藉之地邊側,八目相對盡無言的四個人。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滞成冰,方寸之間堪稱落針可聞。
一時間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路炀臉上望去。
“對、對不起……”
少頃許棉楓率先回過神,本就因為數學老師的呼喊而憂愁的臉上此刻已然慘白一片,他聲音幾乎細如蚊蠅:“我不是故意的……”
說着他慣性想低頭替路炀撿起,然而堆灑滿地的書本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恰在這時,一道腳步聲從教室外飛奔而至,旋即探進來一個陌生的娟秀臉龐:
“請問誰是許棉楓?”
許棉楓當即一個激靈,立馬轉身舉手:“我!”
“楊老師讓我轉告你,一分鐘內沒抵達辦公室就後果自負,包括但不限三千檢讨書和教導處家長一日游……”
少女話音未落,許棉楓已然如旋風般奔離教室,那速度快得活像博爾特附體,背影倉皇中帶着急促,中間甚至慌不擇路地撞歪了好幾張課桌。
但從動作上來看,與其說是對少女的忠告如臨大敵,不如說是在緊抓住闖禍後終于得到逃離現場的合理借口。
“你跟他有仇麽?”等人離去後,賀止休突然垂眸問了句。
路炀回過神:“什麽?”
“不然他為什麽跑那麽快?”賀止休沖教室前門努了努下巴,意味深長道:“跟你要把他吃了一樣恐怖,路·哥斯拉·炀?”
“……不想挨打就把嘴閉上。”路炀冷冷警告道。
他手裏還捏着方才寫到一半的筆,然而卷子已經不知被壓在了哪個角落。
路炀垂眸望着眼前堪稱廢墟的一幕,沉吟三秒,徹底認命地蹲下身。
周遭喧嚣逐漸恢複,四面八方的視線卻依舊如影随形,但沒有一個人主動走上前詢問情況,甚至湊近點看熱鬧或幫忙的都沒有。
自從教導處回來踏入教學樓開始,那股判若無人捎帶說不清道不明惡意的感覺,終于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抵達巅峰。
直到此時,賀止休才後知後覺,三班教室早在下課鈴響徹那一刻便悄然瓜分成兩半。
一半是路炀所在的靠窗位段,以路炀為圓點中心,無聲向周邊擴散,除卻窗戶與後牆黑板,右側前方所有位置空蕩一片。
除卻個別沒在教室,剩餘的如同約好一般,盡數彙聚在講臺上,此刻正三倆紮堆交頭接耳,餘光三不五時瞥向靠窗方寸。
探究的,猜測的;好奇的,看戲的。
或者全都有的。
僅有不同的武子鳴杵在人群中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沉默地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貴班這同學愛夠嗆啊,”
賀止休屈膝蹲下撿起腳邊的教科書摞在手上,壓着聲音晦暗不明道:
“三兩句沒有證實的謠言,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