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栖
白栖
“世上六種性別, 其中?男性Omega是最為稀缺的,他們甚至比Alpha的存在更加特殊,更加珍貴,”
幼年的早教科普節目中?, 主持人永遠孜孜不倦地重複着這樣的話。
明明聲音舒緩, 言辭溫和?,但又總讓人無端生出對方在?編織一道墜于夢境深處的牢籠般的錯覺。
“所以我們要更加好好地保護自己, 更加溫柔細心地對待我們的身體, 不要去進行?危險而野蠻的行?為,不要獨自一人踏出家門, 不要随意告訴他人自我的第二性別,不要……”
……
“為什麽不要告訴別人我的第二性別?”
白栖曾經?非常天真的詢問過父母。
未經?世事?的幼童往往如同一塊海綿,外界給予他們什麽樣的情緒, 他們便會反饋出同樣的情緒。
白栖是在?長大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幸運的小?孩, 因為自幼年起,他接觸到的都是別一無二的善意, 哪怕是面對這種天真到令人發指的問題下, 父母依然會為他思考良久, 最終給予了一個如童話?般充滿善意而隐晦的答案——
“因為鑽石總會被他人觊觎,因此我們要更加愛護自己,以防他人掠奪。”
在?愛裏成長的Omega以自己接收到的愛意為基礎認知,理所當然的認為, 這個世界的充滿善意的。
所以他不懂什麽叫做觊觎,也?不懂什麽叫做掠奪。
他只明白了自己也?許是一顆鑽石。
那麽鑽石不該是被人喜愛的嗎?
他天真的想。
Advertisement
大家都熱愛鑽石,我也?希望能被愛意所充滿, 再用這份愛意去回饋更多的人,這難道無法成為我訴說的理由嗎?
朋友之間不是應該赤誠相對的嗎?
“所以你說了?”宋達扒了一大口?飯含糊不清地問。
白栖點點頭:“我說了, 我爸媽跟我交代完的第二天我就跟我所有相熟的同學說了,我認為這是我的自由。”
“牛逼啊!”宋達沒忍住沖他豎了豎拇指,感?嘆道:“雖然我也?覺得僅僅只是因為第二性為Omega就不讓說這事?兒挺變态的,但年紀輕輕就敢這麽叛逆,你比我還牛——想當年我媽不讓我穿旱冰鞋上街,我還忍了一個禮拜才偷偷上街呢。”
“然後被阿姨吊起來打了三天。”路炀又舀了一大勺雞蛋羹進碗裏,眼皮子?也?沒擡一下地精準拆臺道。
“……”
宋達忍不住拍桌道:“說得好像你不是一樣!”
“哦?”
這下輪到賀止休好奇了。
他托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路炀:“班長也?穿旱冰鞋偷溜上街,結果被吊起來打了?”
路炀:“……”
“哦他不是旱冰鞋,他是滑——”
宋達話?音未落,就覺小?腿陡然被人用力一蹬,登時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終于意識到自己差點兒又把發小?的秘密給洩露了,連忙捂着嘴用力低咳兩聲,強行?調轉話?鋒說:
“對!旱冰鞋!不過不是被他媽吊起來打,而是被他媽勒令在?家寫了一禮拜的一元一次方程。”
“一元一次方程?”楚以維冷哼一聲,趾高?氣揚道:“這算什麽懲罰,我也?會。”
路炀冷冷道:“我那年剛上小?學三年級。”
楚以維:“……”
賀止休十分貼心地夾起一枚路炀親手從小?炒黃牛肉裏挑揀出來丢在?旁側的蔥花,放進了楚以維的小?碟子?裏,同情道:
“來沾點學霸的喜氣吧年級倒一,再這樣下去Alpha們的臉都要被你丢光了。”
“…………”
楚以維登時出奇憤怒,當場抄起筷子?啪的一聲就把那根蔥甩回賀止休的碟子?裏沒,怒道:“滾!我自己有學霸對象,才不沾其他人的!拿走拿走!!”
賀止休啧了聲,接過蔥花,一臉你不識貨的譴責模樣,夾着那根蔥花道:“好心給你沾沾,不要算了,我自己沾。”
然後從旁側抽了張紙巾拈起包住,也?不丢,就置在?旁側一角,活像在?上供。
白栖瞅了瞅賀止休,忍不住小?聲對路炀道:“是不是Alpha都這樣啊?看起來好像都不太?……嗯,不太?委婉。”
“不太?聰明,我替你說了。”
宋達一臉“我懂你”的神情拍了拍白栖肩膀,然後一擡腦袋對賀止休說:
“待會那蔥花記得給我沾沾!我□□懷疑我上次月考那麽爛就是沒有沾沾學霸的喜氣,上學期期末考前?我特?意在?路炀身上搓了兩把,第二天選擇題骰子?轉的全對!簡直考神降臨啊卧槽!”
白栖:“……”
路炀面無表情地咽下嘴裏的白米飯,一臉冷漠道:“智商和?性別沒什麽關系,跟人有關。我們Beta一般也?不這樣——所以你有偏見單獨歧視他就行?了。”
白栖終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後來呢。”路炀突然問。
白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後來?”
“為什麽又突然讨厭起自己是個Omega了。”
路炀随意夾了塊牛肉咀嚼着,語氣透着股漫不經?心的冷淡,仿若只是吃飯時候朋友間的随口?閑聊般。
他問:“你也?被吊起來打了?”
白栖愣了下,旋即笑出來:“那倒沒有,我爸媽不信奉棍棒教育。”
宋達立馬震驚道:“天哪,這什麽神仙父母,我媽恨不得一天抽我八百遍,能活到今天都多虧我皮糙肉厚福大命大。”
“你确定要逼我爆你的黑歷史為阿姨澄清原委真相麽?”路炀冷漠道。
宋達立刻食指與拇指相貼,沿着嘴巴做了個拉鏈的手勢。
白栖卻沖宋達露出了略顯羨豔的目光,好似在?對自己喃喃道:“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想,假如那時候他們能打我一頓,是不是會更好……”
第二性分化于每個幼童的五到七歲,這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年紀,所有的早教科普與老師孜孜不倦的教誨,大都只能起到一個非常表面的引導。
大家剛剛學會了什麽叫做尊重,但是并不知道具體該尊重什麽,于是幹脆對所有一視同仁。
不論年紀,不論性別,不論事?物。
因此白栖人生中?第一次的天真與直率依然得到了包容,父母得知緣由也?只是對之進行?了雖無奈但依然貼心的教誨。
世界的愛與善依然永存,所以白栖對此一切“警告”都不以為然。
訴說是他的自由。
性別為何,更是他的自由。
鑽石光芒萬丈,鑽石晶瑩剔透,鑽石棱邊鋒銳漂亮。
鑽石就應該無所畏懼,自由盛放于每個人眼中?。
——然而這世上大抵是沒有完全完美的東西,如果善良與愛意讓白栖的幼年充滿天真無邪的快樂,那麽老天顯然并不打算讓它一直持續下去。
它就像一柄抹了糖的雙刃劍,等你細細舔舐完刀背上的蜜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把刀溫柔無害,甜入心脾時,它便會在?你翻至正面,準備繼續品嘗蜜糖的時候,輕輕在?你肌膚上留下一道更是理所當然的血痕。
“初一那年,我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校園霸淩。”
白栖說這話?的時候誰也?沒有看,他垂下眼睫,無聲翻動着碗裏已然涼下去的茄子?塊,隔了半晌才聽不出情緒地繼續說:
“其實?沒有人欺負我,也?沒有人特?別針對我,只是當我說出我是個Omega的時候,大家看我的眼神……開始變了。”
“——聽說沒,咱學校今年新生裏有個Omega!還是男的呢!”
“我靠男的Omega?那是真特?麽稀有啊……長得好看嗎?”
“還可以啦,不過看着就不太?有氣概。”
“啥氣概?”
“玩兒洋娃娃的氣概呗!”
……
夕陽籠罩大半操場,将草坪之上抱着掃把嘻哈起哄的同學拉出細長陰影,喧嘩與談笑勾勒出青春中?最尋常普遍的一幕。
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教學樓裏藏着一道纖細的身影。
直至今日白栖也?會想,或許那時自己應該勇敢一點,從教學樓裏跨步而出,然後抄起掃把,給那幾個碎嘴子?一人一悶棍,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氣概,那樣或許後面就不會越演越烈,以至于最終被全校人用異樣目光對待。
誰人都知他是Omega,誰人都笑他只是一個Omega。
但時光無法倒來,現實?是那天傍晚,白栖站在?教學樓的背陰處,既沒有踏出,也?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他就那麽無聲無息地聽那群人一聲接一聲的調侃自己,聽他們談天說地,從Alpha才是最厲害的,到Omega就是天生軟弱無用,最後半是困惑半是嘲笑地讨論,為什麽有人敢那麽自信大膽的宣揚自己是個Omega呢?據說還提出要打籃球的想法。
天可憐見!
一個Omega打籃球,到時候摔倒啦受傷啦是不是還要怪我們呢?
……
數十年如一日搭建的善與愛都在?這一刻傾瀉瓦解。
殘酷的匕首如死神鐮刀,在?這個如常的傍晚裏毫無征兆悄然貼近,刀鋒劃破膽大無畏裸露在?外的肌膚,留下一道或許彌生都無法愈合的猙獰傷口?。
那天之後烏雲遮蔽日落,閃電替代晚霞;傾盆大雨的歸途中?,他被父母一把拽入了溫暖車廂,撲面而來的卻不再是諄諄教誨,而是前?所未有的嚴厲與指責。
青春就像一柄砸破認知的重錘,有人窺見草長莺飛光芒萬丈,有人長出翅膀躍入天際向更遙遠的地平線翺翔。
也?有人從此被扔進了無人島的洞窟中?,鑽石蒙上泥塵,棱角纏繞枷鎖,從此任憑海浪翻湧,日月交替,均不再與他有半點瓜葛。
白栖從此失去了自由。
一如天堂地獄僅在?一念之間,愛與厭往往也?只颠倒于頃刻。
枷鎖束縛的日日夜夜下,白栖終于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或許一生都無法掙脫這道牢籠,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是個Omega。
——除非我不再是個Omega。
“我曾經?偏激地想,我是不是要切去腺體才能改變這一切,甚至瞞着所有人偷偷去醫院挂號,找醫生咨詢相關手術。”
白栖夾起那塊在?碗中?被他不停翻滾的茄子?送入口?中?,幾乎毫無意外地涼透了。
油漬與醬汁殘留在?口?中?,混雜之下泛起一股很難言喻的苦。
“未成年是不允許擅自摘除腺體的,”賀止休突然說:“你失敗了?”
白栖動作一頓,似乎沒料到賀止休居然清楚這個,不由自主的都擡眼朝他看了看,旋即點頭道:“對,我被拒絕了。”
“——青春期時候不得已與痛苦往往都是一時的,你的人生還很長,需要更多更加成熟、謹慎的思考,來做這種關乎一生的決定。”
醫生一板一眼的勸慰是出于好意,但對當下的白栖而言,無異于又是一層枷鎖與詛咒。
他近乎是偏執地想,我連決定自我的自由都沒有,我又該如何與痛苦共存?
什麽是成熟?什麽又是謹慎?
憑什麽痛苦的長短都是他人說了算?憑什麽我當下的絕望又僅僅只是一時的?
“因為世人總在?自說自話?。”
賀止休突然低聲喃喃了句。
路炀咀嚼過半的魚肉還沒來得及咽下,陡然聽見,不由偏頭敏感?望去。
飯點逐漸過去,斜對面又匆匆離開了一桌,唯有頭頂風扇咯吱作響愈發響亮。
賀止休這句話?幾乎是咬在?齒間吐出的,說是嗡嗡作響也?不為過了。他也?俨然沒有想到路炀會聽見,陡然對上視線,神情不由一頓。
但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對這句突兀的話?進行?任何解釋,而是輕輕一笑,小?聲道:“還要雞蛋羹麽?再給你叫一份?”
路炀收回視線:“不用了。”
“那雞蛋餅?”賀止休咕哝着伸手去拿菜單,“剛剛隔壁桌有人點了份,看起來似乎還不錯,金燦燦的。”
“……”
路炀忍不住問:“我看起來很愛吃雞蛋?”
賀止休與他對視稍許,自以為委婉道:
“你要聽實?話?嗎?我差點以為你上輩子?是公雞轉世——錯了錯了,別蹬,我其他鞋快遞都還沒到,晚上不想刷鞋。”
路炀木着臉收回腳,捏起勺子?剛準備舀一勺米飯時,賀止休突然抄起公勺,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飛快舀起最後一勺雞蛋羹放進路炀碗裏。
“就當是請客方的偏心,”
賀止休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道:“路班長就賞個臉吃了吧。”
倆人間的小?動作幾乎是咬着耳朵低聲進行?的,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宋達甚至還無知無覺地用筷子?扒了一口?飯,斟酌着語氣問:
“所以你才要裝……咳,僞裝Alpha嗎?”
“最開始不是故意的,”
白栖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忽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咳道:“主要是我當時狀态不好,中?考落榜了,才不得已來到了應中?。”
宋達憋了憋,還是忍不住道:“我當年廢寝忘食,頭懸梁錐刺股寒窗苦讀三百六十五天,求爺爺告姥姥才考上這所學校,結果你們一個個特?麽不是落榜就是被迫轉學……”
白栖:“……”
“也?不是落榜……”
白栖用他那顆年級第二的學霸腦袋絞盡腦汁好半晌,居然愣是沒能扒拉出什麽安慰性質的話?來,沉吟片刻決定更換策略,鼓勵道:
“距離高?考還有一年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逆襲的!”
“…………”
宋達更絕望了:“你還是繼續說為什麽僞裝Alpha吧!”
白栖也?意識到自己的安慰毫無作用,清了清嗓子?,欣然決定跳過這事?。
但緊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莫名其妙顯出幾分局促來。
“咋了,”
宋達還沉浸在?被學霸們的凡爾賽刺激到的屈辱中?,語氣略顯哀怨道:
“難道落榜使?你領悟到了人生真谛,屈辱的決定當個Alpha——畢竟Alpha成績丢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
楚以維危險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偷偷內涵我?”
“嗨呀怎麽會呢!”宋達咧嘴一笑,羞澀道:“我明明是明涵。”
賀止休當場嗤地一聲笑出來。
楚以維:“……”
草。
“咳!”
白栖打斷了楚以維即将爆發的臉色,在?對方委屈看來時,悄悄揪了下Alpha的衣袖,直至身邊人心滿意足地安靜下來後,才又道:
“雖然中?考發揮失利确實?對我有一定影響,但讓我想到僞裝成Alpha的主要原因……确實?是楚以維。”
楚以維似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聞言不由愣住,詫異道:“我?”
“嗯,”
白栖點了點頭,旋即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垂下目光仿佛在?刻意避開楚以維的視線一般,好一會兒才抿唇,聲音嘶啞道:“因為我很……羨慕你。”
所有人都沒料到會是這個理由。
宋達更是張大了嘴巴:“羨慕他考年級倒數嗎?”
“……”
楚以維咬牙切齒道:“這個話?題是過不去了是嗎?”
宋達撅着嘴巴故作無辜地吹了兩聲口?哨。
旁側的路炀卻是難得出聲道:“你羨慕他的自由?”
白栖一頓,頃刻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對,我羨慕——”
他話?音無端一停,旋即只聽他發出一聲難以言喻的自嘲。
“或許應該說是嫉妒才對。”
白栖眨了下眼,聲音略顯艱澀道:“我嫉妒他的自由,也?嫉妒所有可以坦蕩告知世界,且不會受到任何異樣目光的Alpha。同樣生而為人,憑什麽他們可以那麽自信張揚,而我卻只能咬緊牙關,時刻堤防被人發現自己是個Omega。”
時間就像一柄無處可躲的手術刀。
三年光陰,足以将白栖自出生以來向陽生長的本性淹沒進深海之下,再也?無力去辨善與惡之間那點微妙的區別。
于是不論普通的搭話?,亦或稍顯親近的接觸;一切與人、與社?交沾邊的事?,都成了于他而言驚弓之鳥的那把弓。
他把自己裹進密不透風的深色大褂中?,如履薄冰地行?走在?這座象牙塔內,躲避了一切有可能被發現真實?性別的意外。
孤獨而古怪,沉默而冷淡。
明明是痛苦于枷鎖纏身的不自由,卻又因為害怕掙脫枷鎖後,自由所帶來的代價,從而陷入更大的痛苦。
但沒有人可以永遠藏在?陰影下。
正如四季有輪轉,日月會交替,陽光也?終有一日會将一切試圖躲在?角落裏的現實?拉入烈火之中?。
而在?那天到來之前?,白栖好巧不巧,遇到了楚以維。
沒人知道這究竟是不是老天偏心。
假如Omega是生來便被剝去盔甲,那麽Alpha便是生來就擁有一副盔甲。
得天獨厚的自信與張揚,讓Alpha天生與枷鎖束縛這類詞彙擁有天塹般的距離。
仿佛只要擁有這道宛如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的盔甲,從此任何海浪飓風都不複存在?,無需攥取也?無需渴求,自由二字便從遙遠天際朝他們奔來。
意識到這一切的剎那,白栖無法克制地陷入了一種很難言語的羨與妒。
他一面嫉妒為何有人能天生就擁有他人求而不得的東西,且一生也?不用為失去而膽戰心驚,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個Alpha;
一面又難以遏制地想要擁有,想要成為,想要得到那不屬于自己的盔甲。
倘若羊群無法擁有跨越烈焰的資格,那如果披上豺狼虎豹堅不可摧的皮囊呢?
他從此是否可以褪去膽戰心驚,不再如履薄冰;
是否可以從每時每刻無不擔憂三年前?那場如烈火灼燒的夕陽再次點燃靈魂,将他焚燒殆盡的恐懼中?逃離?
他是否也?能短暫地擁回自由?
自此解開枷鎖,從黢黑冰冷的石窟中?探出頭來,一窺天光?
于是當第一個人問出“你成績這麽厲害,是個Alpha吧?”這句話?的時候,白栖垂眸凝望許久,最終義無反顧地點下了頭。
一如荒漠深處終于望見綠洲的旅人,明知是海市蜃樓,卻依舊奮不顧身。
“但偷來的東西終究是假的,陽光會焚燒每一張虛假的皮囊,包括僞裝Alpha的Omega。”
白栖無聲扣緊十指,近乎喃喃道:
“我可以噴Alph息素掩蓋氣息,我可以對他人讨論避而不答,我也?可以跟真正的Alpha互看不順眼;甚至我可以求老師學校不要揭穿我其實?是個Omega,即便這樣看起來非常古怪且虛榮——但是我無法阻止Omega的本能。”
“我永遠都是個Omega,從分化的那一刻開始。”
“無論後來我多麽希望我不是,甚至催眠自己不是,但身體是誠實?的,發熱期是我永遠無法抑制的存在?。”
“所以那天你才那麽慌張,匆匆拉着楚以維就闖入了我們班?”路炀放下筷子?淡淡問道。
白栖面色微白地點點頭。
剖析心聲面對真實?自我的困難程度,與強拆皮□□合線本身沒太?大區別。但他意外地沒多解釋什麽,而是吸了口?氣後,才道:
“……我太?害怕了。”
信息素的溢出與身體的變化猶如灰姑娘十二點的午夜兇鈴,所有的海市蜃樓都在?這一刻被大雨沖刷,前?所未有的恐慌當場将白栖裹挾其中?。
他害怕初中?那把烈焰再次點燃靈魂;
害怕命運再一次不為他願的如期而至。
楚以維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心疼,但礙于對面還坐着人,他什麽也?說不了,于是只能悄悄在?桌下拉住了白栖的手。
白栖略微一怔,偏頭沖他笑了下,轉而再次看向路炀道:
“其實?那天離開後,我本來是想去找你的,但是我很害怕……害怕面對被揭穿的一切,以及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但意外的是,那天之後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那位被突兀打擾,落座于堆疊書塔之後的少年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什麽也?沒有聽見,什麽真相也?沒有窺破。
虛假的皮囊依然披挂在?身,夢魇深處所有恐懼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切平和?如往日。
再見便是月考,但也?僅僅是擦眼而過。
傳言中?學霸光環倨傲頭頂的Beta沉默寡言,鏡片之下漆黑的雙目不見半點異樣神色與微妙。他仿佛生來就有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任憑你是大羅神仙、亦或者?王母玉帝,只要與他無關,那便半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以至于月考結束後,明明身處同一考場,甚至做都相鄰,白栖卻于數步之外駐足數次,愣是都沒提起勇氣上前?搭話?。
而路炀也?仿佛記不得他是誰那般,每次視線意外交錯後,便又如常冷淡地挪開,幾乎連半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下。
于他人而言足以炸完全校的勁爆八卦,對那位年級第一的頂級大學霸而言,似乎連左耳進右耳出的價值都沒有。
而這恰好是白栖內心深處最渴望得到的态度。
·
從餐館出來時夕陽已然沉入遙遠天際,天色卻尚未完全擦黑,橘紅晚霞由上至下地将下方平樓鍍上層層金邊,投擲而下的深色陰影幾乎鋪滿了半條長街。
“——所以,在?這之前?,你其實?就猜到了你是Omega這件事?極大概率不會是路炀說出去的,而應該是其他人?”
賀止休揣着手機推開玻璃門,另一手胳膊上還搭着方才因為吃飯時太?熱而脫下的校服外套。
只見白栖點了點頭,說:“是。但早上我情緒波動太?大,沒來得及把這事?兒告訴楚以維,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
那會兒楚以維已經?帶着莊小?品上門找完了茬,去完了教導處挨完了罰,任憑白栖如何解釋也?都來不及了。
因為“路炀故意暴露白栖隐私致使?其精神崩潰離校”這類謠言依然傳遍大半學校,一時間就連同為三班的同窗們都紛紛信之昭昭。
“謠言的事?我也?已經?知道了,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真的對不起,”
白栖抿着唇停頓片刻,轉而突然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般:“我已經?想好了,等我回去了我就公開澄清,跟大家解釋這件事?不是路炀做的……”
“但現實?往往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賀止休淡淡打斷道,“你願意說,但別人未必願意聽。”
楚以維微微蹙眉:“那要怎麽辦?”
一旁許久未開口?的路炀突然道:“找到造謠的當事?人就行?。”
白栖不由一愣。
他下意識偏頭與楚以維對視一眼:“這要怎麽找……”
“我們下午放了個餌,以他的名義,”賀止休揚手一指楚以維,突然話?鋒一轉,問:“你們現在?有空麽?”
楚以維微微眯了下眼:“你想幹什麽?”
賀止休微微一笑,揚手勾住旁邊正準備轉身離開的路炀,不由分說地把人往自己方向重重一勾,夕陽下眸色晦暗不明:
“為了路班長,也?以表你們認錯人搞出這麽大個鍋的補償——幫我們釣個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