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字

數分鐘後?。

603寝室內。

“還行, 也沒有太小,”

賀止休換上柔軟黑T,陌生的洗衣液氣味瞬間湧入鼻腔,他?不由自主地抽了兩?下鼻子, 認出是與路炀身上相同的味道。

他?将半幹的頭發朝後?一捋, 指尖勾着領口轉過身:“還是穿得?下。”

“……”

路炀咣當?一聲将衛生間的門砸得震天響,從表情上看, 十?之八.九正在後?悔剛剛沒直接抄起掃把給這人打?出去?。

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氣, 才冷冷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字:“滾。”

時值深夜,宿舍樓裏靜谧無聲, 只餘半寸月光在窗外?忽隐忽現。

路炀本來是?沒打?算搭理賀止休的那通見鬼的“借衣服請求”的,因此當?時回完消息,他?又特意調了靜音, 便把手機往邊上一丢。

完全做好了徹底無視的準備。

哪知這人仿佛率先預料到一般, 路炀剛拿起旁側的筆,門又跟催魂似得?響起。

雖說應中在紀律方面管理較為松散, 但那也是?相較于重?高而言。

剛熄燈不久, 正值宿管老師巡視時候, 但凡鬧出點不妙的動靜來,十?有八.九明早要被當?衆點名批評,外?加樓下大堂門口的公示欄公開處刑一月游。

路炀并不大在意會不會挨訓,但他?也确實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被暴露在衆人眼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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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三更半夜跟賀止休一起。

“開個玩笑, 挺合适的。”

眼見路炀表情越來越凍人,賀止休點到為止,輕笑着轉移話鋒道:“謝謝了。下午班主任突然?來跟我?說, 我?那沒見過舍友要搬回來,所以晚上回來就簡單收了下東西。沒想到洗澡的時候沒注意, 一不小心就卡在了熄燈的點。”

結果匆忙之下才發現,僅有的校服全挂在陽臺。

因為下了幾天雨的緣故,這會兒都還半濕不幹,跟直接往身上套濕衣服沒什麽區別。

路炀拉椅子的動作一頓:“你?舍友要搬回來?”

“嗯,聽說是?叫季炎吧,”賀止休擡步走了過來,“你?認識麽?”

賀止休這話純屬随口一問。

出乎意料的是?,路炀停頓片刻後?,居然?點了點頭:“不熟。”

賀止休尤為意外?地看他?:“那就是?認識?”

“高一下冊我?剛轉學來進來時,第一次月考恰巧跟他?分配到了一起,”

路炀刺啦一聲拉開椅子,弓身坐下時,半幹的發梢又朝前垂落。

他?揚手随意朝後?一捋,臺燈照亮額角一處方才洗頭殘留的水漬痕跡,“年級最次的一個考場,我?作為新生沒在校歷史成績,坐倒一,他?坐我?隔壁列。”

賀止休眼錯不眨地盯着他?,饒有興致問:“然?後?你?就記住他?了?”

——這種?程度當?然?不足以讓路炀記住。

高一下冊剛轉進來那段時間,是?他?狀态最差的時候。

與現如今一定程度為了刻意避開同學而形成的冷淡不一樣,那時的路炀身上的冷是?夾帶難以抑制的攻擊性的,銀色鏡架都沒辦法僞裝出絲毫斯文,任誰見了都得?下意識避開;

以至于轉學之初,當?下的班主任一度将其視為問題學生潛在份子,連頭一回踏進學渣考場都沒被人認出是?個新面孔,身上的氣質可以說是?毫無違和感地直接融入了差生氛圍。

但真差生和假差生的區別就在試卷發下來後?的答題狀态。

整個學渣考場四十?號人,其中有三十?八號全程對着卷子犯暈。

一半是?看天書後?掙紮着假暈,一半是?真暈——直接兩?眼一閉趴桌上睡死了。

而路炀和季炎是?唯二?倆沒犯暈的。

“他?也是?轉學生?”賀止休奇道:“還是?發揮失常不小心進倒一考場了?”

“……”路炀冷冷瞥他?:“倒一考場平均分二?百分,你?見過哪個發揮失常的能?‘一不小心’就進去?了?”

“二?百分怎麽了,二?百分夠上大專了。”賀止休擰着眉滿臉正色地糾正道,“學渣的分也是?分。”

“……”

路炀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半晌後?擠出一句飽含譏諷的話:“确實。我?拎條狗對着答題卡踩上兩?腳,那也是?狗努力踩出來的。”

賀止休挑眉看他?:“你?在內涵我?嗎?”

路炀往後?深深一靠,意味深長說:“我?以為這是?明示。”

倆人在昏暗光線下一高一低地四目相交,無聲的對峙萦繞在倆人沉默的上空,片刻後?賀止休突然?率先彎下腰,雙臂撐在桌沿朝他?靠近。

只見他?眉峰微擰,面露兇色地沖路炀張開嘴:“汪。”

路炀:“……”

路炀:“?”

寝室寂靜數秒,路炀臉色空白地瞪着近在咫尺處的賀止休,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麽。

但還沒來得?及吐出,聲音在齒縫間陡然?轉了個彎,變成一道抑制失敗的輕笑。

“艹,”

路炀手指虛攏成拳掩在嘴邊,依然?掩不住不停上翹的嘴角,往日雷打?不動的冷調都在這一刻被擊的破碎,頃刻才罵出一句:

“你?特麽是?不是?有病?”

“那不是?你?說的麽,拉條狗都能?上二?百。那下次我?給你?拉拉,讓我?穩定點兒上。”

賀止休斂去?了眉眼間故作的兇意,收臂站直,路炀那件于自己而言略微寬大的黑T,在賀止休身上卻尺寸正好,将少年不顯單薄的身形襯的尤為筆直。

等路炀笑得?差不多了,賀止休又津津有味地把話題拐了回去?:“就因為他?也在答題,所以你?就知道了他??”

不知是?不是?勾起了當?時的回憶,路炀表情少見地露出幾分一言難盡。

他?倚着靠背停頓了下,才接着開口:

“我?當?時坐在窗邊,監考老師覺得?悶,就過來開了個窗,卷子沒壓好飛了,我?彎腰撿起來的時候,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賀止休不知何時拉開了對面桌前的椅子,這會兒正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望着路炀。

豎夾在桌邊的臺燈照亮他?半張臉龐,另外?半邊隐在陰影中,濕漉的發梢懸挂着晶瑩水滴,他?卻只是?渾不在意地往而後?一捋。

“說了什麽?”

——“裝那麽久寫終于不下去?了?”

記憶中季炎的聲音陡然?從上方響起,一年前的路炀捏着卷子擡起頭,對上對方冷酷中帶着肅穆的目光,才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人在對自己說話。

“別想了,”

只見季炎露出一個自以為嘲弄的嗤笑:“哥的卷子,不對外?出售。”

……

臺燈把雙張合并的課桌照出半一塊橢圓的光圈。

陰影中,齊青樂那封信被推到邊緣一角,挨着卷子要掉不掉。

“所以,”

賀止休在路炀仿佛回憶起什麽驚天大傻子的一言難盡中回過神?,憋着笑意出聲道:“他?以為你?是?想投抄他?卷子?”

“差不多,就差舉手告訴老師。”

路炀捏着筆在指尖轉了個圈,随手在一道完形填空上填了個A:

“開始用?手臂掩着答題卡,後?面直接脫了外?套,寫完一題蓋一題,監考老師以為他?是?什麽隐藏的學霸大牛,也跟着盯梢了我?一整場。”

大概是?經歷太離奇,此刻路炀提起時,話尾仍不自覺地夾帶了幾分匪夷所思的無語。

也不知是?不是?周遭安靜環境昏暗的緣故,賀止休莫名感覺此刻眼前的路炀比平日要更加生動真實。

光影勾勒出少年的眉眼與鼻尖,眼睫垂落時灑下層層陰影,沒有鏡框與頭發或帽檐的遮擋,這張總是?不見變化的神?色終于染上了不一樣的色彩。

賀止休眼錯不眨地津津有味追問道:“然?後?呢?你?一戰成王登頂第一?”

……這都什麽見鬼稱呼?

路炀瞥了他?一眼,徹底懶得?吐槽這個詭異又中二?的表述:“第二?次月考,他?坐到了我?後?面。”

賀止休頗為意外?地“哦?”了聲。

緊接着又聽路炀說:“……我?第一次月考座位的後?面。”

為了把年級倒數第一放在眼皮子底下以防作弊,應中的學渣考場座位是?呈U形排布,因此路炀高一第一次月考的時候,是?坐在臨門的第一排。

他?身後?自然?也就是?年級倒數第二?。

賀止休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路炀本來是?不想笑的,但大概是?夜色真的深了,密閉室內下人與人之間的情緒感染變得?尤為明顯,一時之間路炀居然?沒憋住,也勾起了唇角。

“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麽嗎?”賀止休突然?問。

“?”路炀下意識問,“什麽?”

“我?在想,季炎報了住宿卻沒搬來,是?不是?因為知道被分配到你?對門,”賀止休揶揄道,“畢竟我?們學渣內心都是?很脆弱的。”

路炀眉梢一揚,順口反問了句:“你?內心脆弱?”

問完他?就後?悔了。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就見賀止休見縫插針順杆子往上爬:“當?然?,昨天你?背着我?偷偷跟人分享我?給你?的糖果,我?的內心就已經千瘡百孔了。”

路炀:“……”

這茬過不去?了是?吧?

“還有微信上的備注,”賀止休斜睨着置在邊側的路炀手機,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我?給你?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

路炀擡眸看他?,昏暗光線下他?表情顯得?尤為冷酷無情:“你?覺得?哪個正常人開口第一句就是?拒絕搭讪?”

賀止休略顯意外?:“你?沒遇到過?”

“沒有。”

“哦——”賀止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這麽說我?是?你?人生中的第一個?”

“……”

這稱呼怎麽聽都不太正經。

路炀木着臉補充糾正:“第一個神?經病。”

明明不是?什麽好話,但賀止休盯着路炀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就是?沒忍住低笑出來。

就在這時,一門之隔的走廊陡然?響起急促腳步聲,緊接着是?轟然?炸響的敲門聲。

“路炀?你?睡了嗎?”

宿管老師熟悉的聲音陡然?響起,寝室桌前的倆人同時一愣。

但不等路炀反應作答,就聽咔擦一聲,門把被人從外?擰開。

電光石火間,路炀堪稱反應神?速,連臺燈都來不及拍滅,猛然?起身拽住對面的賀止休,往自己方向一拽——

嘎噠一聲悶響,宿管老師提着手電筒探頭而入。

昏暗光線下,他?那方正的兩?腮被淹進陰影,由下至上的手電筒生生将那張略顯嚴肅的面孔照出幾分驚悚感。

“又在熬夜刷題呢?”宿管老師輕聲問道。

“對,”路炀鎮定回視,擡頭時手腕在卷面上一劃,似乎潦草地寫了個什麽字,接着說:“寫完這張卷子我?就熄燈休息,有什麽事嗎老師?”

“哦,也沒什麽,”宿管老師撓着頭,目光在宿舍內飛速逡巡了圈:“就是?剛在外?頭聽見你?這兒有說話聲,我?還以為江浔回來了,就過來看看。”

只見偌大寝室內只有半邊生活痕跡,另一側仍舊是?空蕩一片,除了中央并排的兩?張課桌外?再無其他?。

桌底空曠倒是?有黑影在,但被路炀交疊的雙腿與倚在桌腿的書包擋了個正好;從宿管角度望去?,就是?一團燈光照不到的深色陰影。

“他?還沒回,”路炀難得?多問了句,“您還有事嗎?”

宿管老師本來還想多問兩?句是?不是?剛有人來了,但轉瞬又想到路炀平日裏那不易近人的模樣,這種?問題無疑是?廢話。

于是?手電筒光芒往回一收,語重?心長地教育了句:“沒事了,早點休息。題是?刷不完的,別把身體?熬壞了,知道了嗎?”

路炀點點頭表示知道。

直到宿管老師腳步徹底消失在門外?,路炀才終于松了口氣,身體?朝後?一仰,用?腳尖踢了踢蹲在邊上的賀止休:“趕緊滾回去?。”

賀止休屈膝坐在地板上,風馬牛不相及地問:“江浔是?誰?”

路炀頓了頓,“我?室友。”

“就是?宋達說的那位休學了的原班長?”

“嗯,”

路炀答完才發現桌邊的人光說不動,非但沒有絲毫站起的準備,甚至連頭都沒擡一下,就那麽倚着桌角席地而坐。

“唔,”賀止休低着頭,漫不經心地問:“也是?Beta麽?”

路炀:“……”

什麽廢話問題?

Beta是?個萬金油性別,因為不受信息素困擾,分配宿舍時只考慮第一性別,其他?的基本随機。

但大多數學校——包括應中在內,在分配寝室時,依然?會為了防止出現不同性別之間,尚可能?存在的種?種?不可調和的争議性,基本都會将二?者均相同的人分配至同個寝室。

譬如賀止休那尚未謀面的舍友季炎是?Alpha,與路炀同寝,休學半月的原班長江浔,自然?也是?Beta。

路炀簡直懶得?搭理這堪稱廢話的問題。

他?正欲再下二?次逐客令時,賀止休突然?站起身,手中還捏着一樣眼熟的白色信封:“你?東西掉了。”

路炀一愣,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側——齊青樂寫的信紙還在手邊。

所以賀止休手裏的只是?一個信殼而已。

“……”路炀接過信殼,不由瞥他?:“你?剛蹲那兒半天,就在看這個?”

“嗯哼,”賀止休指尖抵着桌沿邊,朝路炀方向靠了靠,“觀摩一下妄圖超越年級第一大學霸的宵小字寫的怎麽樣。”

路炀倍感無言:“無不無聊。”

“字是?還行,看出來下功夫練過了。”賀止休正兒八經地評價完,話鋒又是?一拐:“不過你?的名字寫的不怎麽樣。”

這話前後?矛盾的就跟題全都會做,但寫出來全錯沒什麽區別。

路炀不由又瞟了這人一眼。

然?而不等他?開口問,就聽賀止休話鋒一轉,又問:“所以你?看了麽?”

路炀:“看什麽?”

“信,”賀止休似笑非笑道:“這年頭大家都用?互聯網,他?卻突然?這麽複古。聽說還是?找許棉楓轉交給你?的?”

昨夜自習時賀止休恰好被科任老師叫去?了趟辦公室,等再回來時,鈴聲都打?了半截,這事兒還是?今天從宋達那大嘴巴裏得?知的。

路炀剛點了下頭,就聽賀止休唔了聲,忽地若有所思道:“看那名字一筆一劃寫的還挺認真——不會其實是?打?着道歉信幌子的情書吧?”

路炀:“……”

雖然?早已清楚賀止休嘴裏吐不出象牙,但陡然?來這麽一句,路炀險些膝蓋磕上桌底。

他?摁着突突跳躍的太陽穴深吸了口氣,冷冷道:“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正常的東西?”

賀止休挑眉反問:“這不正常嗎?”

路炀木着臉:“這哪兒正常了?”

寝室寂靜無聲,只餘風将玻璃拍的啪啪作響。

倆人一站一坐,臺燈餘光将他?們包裹其中,形成高低錯落兩?道陰影,打?在腳下的地板上。

足足對視了十?來秒,賀止休突然?眯起眼:“路班長,你?不會是?害羞了吧?”

“……”

路炀也眯起眼:“你?皮很癢是?嗎?”

賀止休确實皮有些癢,但為了防止這是?最後?一次踏入對門鄰居家交流感情,在路炀徹底不耐煩親自起身動手把他?轟出去?的前一刻,賀止休終于自覺地走向房門。

“哦,對了,”

開門前一秒,賀止休突然?想起什麽,掏出手機道:“你?明早想吃什麽?”

路炀頓了下:“我?不吃早餐。”

賀止休眉梢一揚,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就見路炀突然?擱筆起身。

“這麽熱情嗎,”賀止休滿臉驚訝道:“還來送我?一程。”

“……滾蛋,”

路炀只覺額角的青筋要跳爆了,偏偏又不能?太大動靜,只得?深吸一口氣壓着嗓音冷若冰霜道:“我?要關門!趕緊滾。”

賀止休輕輕眨了下眼,只見路炀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呼的聲飛快拉開寝室門。

從表情上看,要不是?因為時間太晚,擔心待會又把宿管老師召回,這會兒估計已經上腳當?場把賀止休踹出甩門一條龍了。

路炀開完門就發現身邊的人半天沒動靜,他?不耐地轉頭,好巧不巧與賀止休直勾勾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幽暗中,少年瞳孔漆黑如墨,半邊輪廓蘊着層極其淺淡地微光,将本就深邃的雙目襯的愈發望不見底。

“看我?幹什麽?”

路炀微微蹙眉,掐着最後?指甲蓋丁點大的脾氣冷冷道:“你?明天不上課了?”

“沒什麽,”

賀止休像終于回過神?,仿佛随口調侃般,冷不丁來了句:“就是?突然?覺得?,你?不戴眼鏡的樣子比戴了好看。”

路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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