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冷戰

冷戰

傍晚六點, 下課鈴劃破高空,所有教學樓如沸水入油鍋喧嚣嘈雜,烏泱泱的人群湧向四面八方,唯獨校門口依舊清冷一片。

端坐在亭中的保安意興闌珊地打着哈欠, 眼角淚水還沒?擦去, 餘光倏而瞥見遠處一道藍白長影信步而來?。

剎那間他臉上困頓一掃而空,擰起眉峰, 故作兇悍地推開小門:

“哪個班的你, 不去食堂吃飯又想偷偷摸摸溜去哪——”

他?話音未落,眼前身着藍白校服的少年?率先伸出手?打斷。

保安下意識低頭看去。

只見少年?修長幹淨的指尖捏着張白色紙條。

“放行條。”

“喲呵還學?會僞造放行條了, 我看看你能寫出個什麽夠爬……”保安幸災樂禍地嘀咕一頓,頃刻後?擡頭:“三班路炀?”

路炀點點頭,随意一扶鼻梁上?的眼鏡:“我可以?過去了麽?”

如果面前是其他?人, 保安大概率還要?繼續懷疑一下放行條的真實性, 甚至打個電話跟班級老師确認一聲是不是有人偷偷僞裝。

然而年?級第?一的大學?霸那是成天挂在大門口優秀學?生牆上?的人,想不認識的難, 絕對的實力當前任何質疑都蕩然無存, 沒?有人會認為學?霸會僞造這種東西。

于是當下, 保安将放行條往兜裏一揣,拉開校門時還多餘關?心了一句:“身體不舒服呢?這個點突然出去。”

“有點事。”

路炀懶得解釋過多,踏出校門後?只淺淺一點頭:“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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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中地處郊區,正門對面便是一條寬闊馬路。

入秋後?, 時節逐漸變成晝短夜長,此刻剛過六點,天色已然由橘轉暗。

夕陽沉入天際線, 馬路兩側的街燈卻尚未點亮,放眼望去長街空曠寂寥, 昏暗的只能窺見景觀叢的暗色殘影。

路炀在保安好奇的視線中離開正校門,拐向臨街輔路,即将抵達美食街對面時,身側高牆上?方忽地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卧槽季炎你磨磨蹭蹭什麽呢!動?作快點,彌勒佛特麽馬上?就要?巡邏到這一片了!”

只見宋達壓低身體騎在高牆上?,大概是怕被人聽見,聲音壓得幾?乎只剩氣音,但這依然無法阻擋言辭裏的焦急。

只見牆壁下方,季炎咬牙切齒道:“你之前也沒?說這牆這麽高啊!”

“……不是,兩米半的老牆也叫高啊?你特麽是不是Alpha!”

宋達簡直驚呆了,無語地恨不能當場跳下去給這人一腳送他?上?去。

但不等?他?動?彈,身後?陡然響起一陣細微腳步聲。

宋達下意識回過頭,只見尚未亮起的路燈下方一道沉冷的身影無聲駐足原地,緊接着微微側目,露出一張冰冷的臉。

宋達當場卧槽一聲,咣當落下。

“你過來?怎麽連個聲兒都不出一下!”宋達滿臉痛苦地扶着腰,半蹲在地抱怨着:“吓死爸爸了,差點兒墜樓身亡了。”

“這高度能死明天新聞頭條就是你了。”路炀冷聲嘲諷,轉頭看向牆壁:“季炎還沒?下來??”

宋達立刻被轉移注意力,忍不住吐槽道:“沒?呢,那孫子明明是個Alpha,結果居然特麽牆都不會翻,我無語了都。”

“我沒?有不會翻牆!”季炎在對面屈辱地為自己正名:“我、我特麽只是不熟練!”

“說實話吧朋友,”

圍牆內側,從頭至尾沒?出過聲的賀止休終于緩緩從樹後?走來?,沒?什麽情緒地拍了拍季炎肩膀,言簡意赅地評價:“你就是怕高。

季炎氣急敗壞道:“……我沒?有!”

“那你翻個給我看看。”賀止休朝圍牆一揚下巴。

果不其然季炎當場上?鈎,沉吟寸許,終于牙一咬,眼一閉,回憶着方才宋達上?去的姿勢,退後?數步再狂奔,然後?猛一蹬牆!

只聽咣當一聲驚天動?地的重響,再睜眼時,映入眼簾地便成了宋達滿臉震驚地表情。

季炎也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身後?圍牆:“……就這啊?”

“牛逼啊,”

宋達滿滿臉欽佩地沖季炎鼓了鼓掌,在對方正要?得意起來?的下一秒,視線一轉,望向圍牆,真心實意道:“我怎麽沒?想到還有激将法這一招呢!””

季炎:“……”

宋達又用手?肘搗了搗路炀,一臉感慨:“果然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短短同桌數日,這麽快就得到了你的真傳。”

路炀甩開他?的手?,神色間夾帶着思?緒煩躁:“滾。”

“我難道說的不是實話?”

宋達絲毫沒?感覺到不對勁,哼哼唧唧地仰頭看向圍牆:“賀止休你說對不對?”

賀止休剛躍上?圍牆,正半曲腿蹲在上?方,聞言下意識朝着宋達方向望去。

好巧不巧,路炀也在這一瞬側目看來?。

四目相撞的剎那,倆人均是愣了愣。

但不等?賀止休回神,路炀已然率先錯開視線。

他?揣着兜冷淡轉身:“再磨蹭我先走了。”

“卧槽你等?等?!”

宋達連忙轉身跟上?,邁了兩步又想起什麽立刻回頭道:“賀止休你看啥呢!快點兒!”

輔路冷清寂靜,僅有的喧鬧還是源自後?方遙遠操場傳來?的。

最後?一抹夕陽餘晖如火般從盡頭穿梭而來?,恰好灑落在下方數步之外的路炀身上?,少年?長身而立,一言不發地站在馬路牙子邊的斑馬線前,身後?影子長且深,一如少年?那即便鍍上?火紅餘晖的光芒也無法掩蓋的冰冷之色。

“你怎麽還不下?”

下方的季炎出聲催促,轉而想到什麽,幸災樂禍地把?剛剛被激将法的話,自以?為回旋镖般打回賀止休身上?:

“幹嘛,你也怕高啊?”

哪知賀止休居然低低嗯了聲,眼皮也不眨地說:“是有點。”

季炎:“?”

餘光中前方的身影似乎動?了動?,但數秒之後?仍舊沒?有回頭。

直至對岸紅燈轉綠,飛馳的汽車急剎在中央,賀止休這才垂下目光,看也沒?看一眼下方季炎震驚的表情,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

降溫後?美食街生意大不如前,但畢竟時值飯點,放眼望去依然人潮洶湧。

季炎顯而易見是頭一回過來?,短短幾?步路,已經探頭探腦了好些回。

目光逡巡過第?四家攤位後?,他?終于忍不住問:“文錦之在哪家店?”

“沒?到呢,急什麽急。”

宋達咬着新鮮出爐地烤腸美滋滋道:

“你可別?胡亂看啊,前邊有一家豬蹄飯和牛肉面是老班和彌勒佛的常駐紮地;隔壁麻辣火鍋和喜茶是楊姐跟英語老師的天下。待會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他?們,除了有老班親手?寫的放行條的路炀,咱們仨都得完犢子在這。”

那天體育課下課後?,路炀幾?人前腳剛回到教室,就聽方佩佩在教室跟人讨論,說路過教師辦公室時碰到了文錦之,英語課代表面色不佳地跟班主任請了足足三天的假。

作為應中特招進來?的貧困生,文錦之在學?習上?花的勁兒幾?乎跟路炀持平。

——之所以?是幾?乎,則是因為他?平時為了攢生活費,每天下午課程結束後?,都會獨自提前離校去兼職打工。

經濟上?的窘迫讓他?無法全身心投入學?習,但也因此他?幾?乎沒?請過假,生怕漏了哪天的課就跟不上?了。

剛開學?那會兒,有次病毒性感冒,半個班都輪流着燒進了醫務室,就只有文錦之一個人愣是發了燒也一身沒?吭地戴着口罩上?課,與他?同樣從頭至尾□□到最後?,只有路炀一人。

之後?有挺長一段時間,倆人都被三班私底下戲稱為,卷王版的銅牆與鐵壁。

因此像這次這樣突然請假,還一請就是三天的,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據班主任描述,他?今天還特意去詢問了文錦之高一時候的老師,發現過去整個高一裏,文錦之都沒?請過一天假。

結果沒?成想三天結束,到了第?四天,文錦之仍然不見人影。

在電話聯系不上?後?,班主任這才無可奈何找來?了路炀,讓身為班長的他?幫忙去文錦之兼職的店裏找找看,問問什麽情況。

路炀本來?是想一個人速戰速決的,結果剛走出辦公室,就被季炎抓了個正着。

季炎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錄出半分多鐘的道歉錄音,興致沖沖地等?着文錦之回來?就給他?聽,哪知被道歉的人請假三天,直至現在四天過去了也不見人影。

難以?言描的憋屈與怎麽也按壓不住的憂心忡忡,讓他?在得知路炀能找到文錦之時,立刻如死纏爛打硬要?跟來?。

而因為跟季炎成為前後?桌,被迫承受數日折磨的宋達見狀,立刻也跟個八爪魚似得扒拉而上?,甚至不惜坦言說路炀走正規路線,他?們走偷渡路線,被抓了一定掩護路炀第?一個跑,大不了還有放行條這個免死金牌。

反正話裏話外就一個目的,死活就是要?一起去。

路炀被煩的不行,丢下一句随便你們轉身就走。

然而他?沒?想到這倆貨确實挺随便的,随便地把?賀止休也給一起拽上?了。

“——啥叫我拽上?的,明明是我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自己跟上?了!超迅速超主動?的!”

宋達無比冤枉地轉頭看向賀止休:

“我還以?為你們背着我自己約好了,路炀走正規海關?,而賀止休你走偷渡路線,去看文錦之什麽情況同時順便一起吃頓飯呢!”

賀止休從跳下圍牆起便一直落在末尾,也沒?有插入過如何話題,平日裏那張偶爾比宋達還煩人還欠的嘴,此刻出乎意料的安靜。

甚至旁邊探頭探腦的季炎接的話都比他?多。

此刻突然被點名,他?才像回過神般唔了聲,淡淡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待會順便吃點什麽吧。”

宋達:“……”

饒是宋達再神經大條,此刻想再不意識到這倆人不對勁都難。

直到此刻,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四人小隊裏,路炀走在最前端地最右側,而他?次之;季炎因為張望來?去而左右兩側穿梭不定,時而前頭時而後?頭。

只有賀止休一人非比尋常地落在末尾的街道中央,隔三差五與逆行人流摩肩擦踵。

明明只需要?往前再走幾?步,就可以?很輕易地靠近最前頭的路炀,不必再與逆流人群碰頭。

但他?卻仿佛沒?意識到般,就那麽遠遠的孤身從人流中穿梭。

這是自從賀止休轉學?來?後?,頭一回沒?緊跟着路炀不放。

而路炀也從頭至尾沒?有回過一次頭,更沒?有怼過賀止休的一言半句。

除卻身上?相同的藍白校服外,倆人活像互不相識的陌生人,生生給宋達看出一股“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疏離感。

“他?倆什麽情況啊?”

宋達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把?拽過旁邊又準備開始走S型路線的季炎,掩着嘴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小聲問道:

“怎麽氣氛這麽詭異,難道吵架了嗎??”

季炎卻面帶鄙夷地回視:“你才發現?”

“?”

宋達滿臉懵逼:“啥?”

“從那天兩人三足賽結束後?就開始了吧,”

季炎說:“文錦之跑去廁所,我去追他?,結果一開門就碰上?他?倆站裏頭,賀止休還一臉陰恻恻的,反正看着就跟要?打起來?了似得。”

宋達是之後?三人回操場才跟他?們一起去的小超市,并不知道這裏頭還有這麽出插曲。

此刻陡然得知,臉上?的震驚難以?言喻。

“怪不得……我說這幾?天怎麽路炀去食堂,賀止休就不去;賀止休去第?二窗口,路炀就鐵定到第?四窗口;坐座位都難得跟我一邊了。”

宋達醍醐灌頂道:“我還以?為他?終于知道意識到挽回我這顆被兄弟情傷害的鮮血淋漓的心,昨晚感動?了整整一夜……”

季炎滿臉無語地吐槽:“你戲也太多了。”

“……你也配說我?”

宋達翻了個白眼,轉而又忍不住問,“但是為啥啊?那天體育課不是還一起奪冠了麽,總得有個理由吧?”

季炎也翻了個白眼:“我怎麽知道,你不是他?好鐵子麽,自己問去。”

數步之外,路炀絲毫不知道身後?的宋達快被滿肚子的好奇給憋炸了。

長街越往裏走,人流愈發洶湧,道路兩側攤位滿滿當當,純白霧氣帶着食物芬香缥缈而上?。

在路過第?三家煎餅果子攤時,路炀終于沒?忍住用餘光悄悄瞄了眼。

就在這時,一只手?倏地伸來?。

路炀下意識轉頭看去,是賀止休。

“買多了,吃不完。”

賀止休手?裏拎着帶雞蛋餅,從包裝上?可以?認出,這是剛路過的一家小攤,因為老板開爐時吆喝了好大兩聲,所以?當時路炀還随意瞟了兩眼。

眼前的雞蛋餅顯然是剛切出的,薄薄紙袋根本掩蓋不住蒸騰而上?的熱氣,冷風從盡頭穿梭而過,卷着香味避無可避地撲向路炀。

路炀無動?于衷地收回視線:“不吃。”

賀止休眼睛一眯,拎着袋子的手?一動?不動?:“為什麽?”

遙遠天際,最後?一抹晚霞徹底沉入地平,半輪月牙攀升而上?,暗沉如水的夜色悄然降臨。

但絲毫沒?給人聲鼎沸的長街造成半絲影響,喧嚣的人間煙火中,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小片方寸之地潛藏的暗流湧動?。

“不餓。”

許久後?路炀緩緩出聲,不等?賀止休收回拎着袋子的手?,他?步伐飛快地拐向右側巷口,沉默地融進嘈雜行人之中。

穿出長街來?到另一側,踏出巷口的瞬間,冷風呼嘯而來?,沒?了洶湧人潮與各個攤位煎炒烤蒸升騰而起的熱氣,夜幕之下寒意如浸了凍水般不停地往領口裏鑽。

路炀拐彎在旁側停下腳步,将領口前的拉鏈朝上?拉了拉。

指尖掃過衣領時,他?目光在周身不自主的逡巡而過——冷意驅逐了周遭行人,數米之外綠燈閃爍,斑馬線上?行人匆匆,停滞的車流接二連三亮起車燈,在嗡嗡作響中點亮了夜色。

除此之,外距離最近的人便是右側正揣着傳單,低頭沖手?哈氣的餐館店員。

天寒地凍,寒風蕭瑟。

人間喧嚣而真實。

且沒?有人注意到他?。

念頭湧上?的瞬間,路炀鬼使神差微微低下了頭。

他?屈指繞過頸側,冰冷的掌心在後?頸椎骨處用力一按——

“幹啥呢路炀?”宋達猛然從身後?冒出,滿臉困惑:“你脖子疼啊?”

路炀身體立時一僵,但這點不自然稍縱即逝,繼而面色如常地按了按脖子:“有點酸,可能昨晚沒?睡好。”

他?放下手?轉身,只見宋達正一手?拎着雞蛋餅紙袋,一手?拿着竹簽,跟季炎倆人吧唧吧唧吃的正歡。

路炀盯着雞蛋餅凝視兩秒,鬼使神差問了句:“你買的?”

“哦不是,賀止休給我的,”宋達以?為他?也要?吃,把?紙袋往前一遞:“來?一口?還挺香的呢!”

話音剛落,不遠處再次落到末尾的賀止休緩緩走出巷口。

路炀別?過臉,沒?什麽情緒地說:“不吃。”

“哦。”

宋達莫名感覺到絲絲不對勁,但還沒?來?得及細想怎麽回事,旁邊的季炎突然打斷:“哪一家店?我怎麽沒?看見?”

“盡頭那家,”

路炀難得主動?開口回答,轉頭沖後?方一揚下巴:“門口挂倆紅燈籠那個——”

“當啷!”

話音未落,一聲悶響陡然傳出。

緊接着是文錦之倉皇倒退的身影。

“喲,雇傭學?生未成年?人,這不挺帶勁兒的嘛。”

一道熟悉的身形緊随其後?款步而出,燈光下,鑲嵌碎鑽的銀色外套折射出眼花缭亂的碎光,将那頭張揚的粉毛襯的愈發惹眼。

“誰跟你說我是未成年?……”

“當然是你的學?生證說的啦,”

粉毛一手?夾着應中的校卡,一手?舉着手?機:“小朋友,如果不想害你們店老板就此關?門大吉,我勸你最好還是乖乖聽……”

“晚上?好各位朋友,看看我們驚喜地遇到了誰。”

粉毛動?作一僵,猛地轉過頭。

只見數米開外,身着藍白校服的賀止休單手?舉着手?機,深黑色的攝像頭毫不遮掩地向前挪動?,直直對準了粉毛的臉。

少年?唇角挂着笑意,漫不經心地倚靠在廊柱邊,意味深長道:

“恭喜這位名為‘唯愛蔥花一生一世’的朋友猜對了。正是抖X平臺大網紅——衛一一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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