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迷屋【雙更】
迷屋【雙更】
“行, 那晚點門口見,小喬你幫我看着點。”
臨近正午,天穹陰雲密布,窺不見半絲日光;休息區人頭攢動, 各個攤位前擁擠滿了人。
路炀捏着手機跟對面的宋達交代完情況, 才擡頭:“那就換成一杯檸檬茶。”
工作人員手腳麻利地從冰櫃中抽出?一杯:“三十。要幫您開封不?”
“不了,謝謝。”
路炀付完款, 屈指一抓杯封, 轉身朝身後長椅邁去。
數輪過山車與跳樓機沒把失戀二人組擊垮,倒是把明知恐高還非要上美名其曰這?樣更刺激的Alpha給擊的險些叫120。
路炀過去時, 賀止休正半死不活地坐在圓木桌後邊,單手支着額頭,垂落的略長黑發遮住大半側臉, 但仍舊可以從縫隙中依稀窺見俊美輪廓, 再加上那雙筆直逆天的大長腿,一時之間, 嘈雜的四周, 隔三差五就有?人悄悄側目望去。
“礦泉水沒了, 檸檬茶湊合。”路炀将?飲料往桌上一放,低頭給小姑回消息。
游樂園信號不好,一行字轉了半天才終于發出?去,結果再擡頭時, 桌對面的賀止休依然沒任何反應。
路炀眉梢一揚,抓起檸檬茶往對方側臉貼去:“要吐去隔壁垃圾桶,別在這?兒。”
也不知道是被?凍的, 還是被?這?句冷酷無情的話刺到了,賀止休終于微微動了動, 半晌哭笑不得地擡起頭:“這?是對待病患應該有?的态度嗎?”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硬把自己作暈的人在我這?不叫病患,”
話是這?麽說,目光掃過眼?前這?張罕見蒼白?的臉後,路炀還是暗自嘆了口氣,将?手機倒扣在桌,撕開吸管啪嗒一聲戳入,遞至賀止休面前:
“補點糖原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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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止休仰頭與路炀對視兩秒,又看看眼?前的吸管,也沒接過,而是傾身上前,就着路炀遞來的手,直接咬住了吸管。
圓桌兩側隔着狹窄走道,不遠處有?位挑染的男生在路過第不知幾回後,似乎終于鼓起勇氣決定上前。
然而步伐剛邁出?半步,陡然窺見這?一幕,霎時所有?暗藏的希冀如被?針紮了的皮球,徹底洩了個精光。
大概是為了防止吸到檸檬籽,小攤搭的吸管尤為細,賀止休這?一口也就跟着尤為漫長。
直到周遭投擲而來的目光愈發明顯,路炀才不自在地捏了捏瓶身。
他低聲催促道:“自己拿着。”
“咳咳,”賀止休陡然松開吸管,掩着嘴垂頭咳了好幾下才擡起,哭笑不得道:“我喝個茶你怎麽也急眼?了,差點沒給我從鼻子?擠出?來。”
路炀懶得搭理他,把餘下半杯往桌上一擱,冷冷道:“擠出?來更好,就當給你沖洗一下腦子?,省的上醫院拍腦部CT了。”
賀止休盯着他,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你在生氣嗎?”
路炀被?他問的一怔:“我生什?麽氣?”
賀止休沒說話,只盯着他看。
頭頂樹冠被?風吹得搖晃,淺色陰影遮蓋下來,賀止休本就深邃的五官,此刻因?為恐高後遺症的緣故,平添了幾分?蒼白?;偏偏濃黑的瞳孔深處,卻仿佛藏了一捧探究的烈火。
四目交錯時,路炀罕見地湧出?一股極其細小的倉皇。
他別過目光,話語間裹上絲許不同以往的冷漠:“愛玩不玩,關?我屁事,恢複好了你要回去就繼續也沒人攔着你。”
“那還是算了吧,”
賀止休低笑一聲,擡手捧過檸檬茶,又抿了兩口,确定鼓噪的心髒被?酸甜與冰冷緩緩鎮壓,才長吐一口氣道:
“我就是沒玩過,太好奇了。”
路炀三歲就開始拿着他爸滑板造作,活了十八年,正事與愛好誰都?沒落下,且各自水平都?處在領域巅峰。
因?此他沒對其他東西有?過好奇心,也不大能理解這?種菜卻愛玩的心境。
路炀目光掃過遠處尖叫連連的過山車,鬼使神差地想起上午這?人在門口時說的話。
他不由問:“好奇你現?在才來?”
“那不是沒逮住機會麽,”
隔壁是轉體三百六十度的超級大擺錘,賀止休支着下巴側目望去:
“小時候在電視看別人玩兒,鬧着想來,我爸說我個子?不夠,來了最多?玩兒個旋轉木馬,還是兒童版本。後來個子?終于達标了,又不那麽想來了。”
少年聲音難得舒緩低沉,大概還有?後勁未完全平複的緣故,尾音帶着不易覺察的幾分?啞然。
路炀瞥着他,随口問了句:“為什?麽?”
賀止休似乎沒料到路炀會追問,停頓了下,才說:“我怕落地後會失望。”
“失望?”路炀沒太明白?,奇怪地瞅着他:“失望什?麽?”
賀止休咬着吸管唔了聲,一口氣把餘下的檸檬茶喝見底,才終于答道:
“當然是失望它沒我想象中的那麽刺激,六十米空中落體簡直輕輕松松,那我不就一腔兒童夢徹底破碎麽?這?多?不好。”
路炀:“……”
“人要給自己留點夢想。”賀止休義正言辭地補充。
路炀面無表情地瞅着他,片刻後扯着嘴角冷嗤道:“為了你的夢想,再去多?蹦兩遍。”
賀止休眉峰一揚:“你陪我麽?”
“這?是你的夢想,又不是我的,”路炀翹起腿壓在另一邊,也揚起一側眉,“我沒興趣。”
“那還是算了,”賀止休眼?梢彎曲,桃花眼?中蘊着層清晰可見的笑意:“你不在,我再暈上邊,要是沒人願意接住我可怎麽辦。”
身邊的位置人來了又走,短短十來分?鐘接連換了好幾撥;隔壁桌鬧騰半天的小孩終于舉着烤腸心滿意足離開了,結果沒兩秒又迎來了對勾肩搭背的小情侶。
頭頂無端滾過一聲悶雷,空氣在這?一刻平添了幾分?沉悶粘膩。
“下午好像有?場雨,”賀止休打開手機看了眼?天氣預報,“怎麽辦,去找宋達他們?先回去麽?”
路炀回過神:“不用了,他們?說去其他區域再玩兩個項目,結束直接回門口集合。”
賀止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我們?現?在幹什?麽?”
“你想幹什?麽?”
“要不我們?也再去玩會兒?”
路炀饒有?興味:“繼續蹦?”
“不玩那個,”賀止休哭笑不得,“這?麽大個游樂場,總不能除了過山車沒其他了吧。”
路炀下巴朝不遠處兒童區一揚:“旋轉木馬,自己坐去。”
“……”
賀止休眯着眼?對上路炀眼?睛:“我發現?你最近突然變得很皮啊路炀炀。”
路炀也眯着眼?回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賀止休立時恍然大悟,長長“哦——”了聲:“原來對你而言,我們?已經這?麽近了呢?”
路炀:“……”
隔壁正咬耳朵的小情侶不禁側目望來,目光中潛藏的暧昧與意味深長幾乎呼之欲出?。
“滾,”路炀終于又把臉速凍回去,他站起身,冷冷道:“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覺得你行了——自己玩兒去。”
“怎麽還生氣了呢,”
賀止休悶笑一聲,起身的同時,将?杯中化的只剩冰水的檸檬茶随手往不遠處垃圾桶一抛,旋即拽住路炀正欲離開的手腕:
“剛過來時看到個挺有?意思的迷宮,需要借借學霸的聰明腦袋瓜才能出?來。”
路炀面無表情地轉頭與他對視。
“我太笨了,怕迷路。”
賀止休指腹在路炀腕上輕輕一擦,放緩聲音:“陪陪我呗?就當舍命陪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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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告訴你舍命陪君子?是這?麽用的,”排隊的時候路炀用餘光窺探着這?人:“你中考語文幾分??”
賀止休擰着眉鄭重道:“你猜下,很高的。”
“……”路炀想了想這?人平時上課的德行,保守估計:“一百一?”
“打個六折。”
“…………”
路炀扭頭就走:“滾,我恐蠢。”
迷宮大名迷屋,坐落在園中單獨一角,是個冷門項目。
倆人在門口沒候多?久,工作人員便上前開了閘門,頭也不擡地問:“倆人?”
賀止休嗯了聲。
“難度要求呢?有?體驗、沉浸、身臨其境三檔難度。”
迷宮還能身臨其境?賀止休難掩疑惑,不禁問:“有?什?麽區別麽?”
“體驗的十分?鐘出?來,沉浸一般二十分?鐘到半小時不等,身臨其境比較難,通常需要一個小時左右。不過因?人而異,也有?人一個小時不到就出?來的。”
怪不得特?意單獨開了片位置出?來,整半天原來這?麽耗時。
賀止休又回頭看向路炀,征求意見:“宋達他們?有?說多?久結束麽?”
路炀點開手機看了眼?:“一個半小時。”
“那怎麽辦,選身臨其境?”賀止休問道:“正好結束了也省的等他們?。”
路炀看着身側刻着名字的石牌,直覺哪裏不太對勁,然而還沒出?聲,餘光陡然掃見工作人員好奇的注視。
“你們?要不着急,我還是推薦你們?玩身臨其境,我們?園區下季度準備主推的項目,全程觀感體驗還是很可以的,”
工作人員介紹完,頓了頓,又自以為無比貼心地補充:
“我們?是一組一組錯峰游玩,今天倆人組除了你們?就只有?一個小時前進去的三人組,這?會估計都?快結束了。你們?——游客路上想幹點啥都?沒事兒,除非發生意外,不然我們?通常不怎麽查看監控。”
路炀:“…………?”
走個迷宮還能幹點什?麽?
“那就身臨其境吧,”賀止休眯着眼?尤為愉悅地率先選擇:“我們?一定好好感受感受,絕不違法,争做優秀好公?民。”
“好呢!”
工作人員抓起對講機沖對面的同事彙報了情況,然後手朝倆人一伸:“麻煩寄存下手機和攝影設備哦,為了後面游客的體驗考慮,我們?全程禁止盜攝。”
如果說難度擇選與錯峰游玩還只是讓路炀感覺到一絲細微的不對勁,那麽盜攝二字一出?,某種危險的直覺瞬間攀上神經末梢。
路炀幾乎下意識想開口否決,然而工作人員已然飛速奪走他們?的手機收入存儲櫃中,将?人往門裏一推。
“祝你們?體驗愉快!”
咣當!
木質雙開門沉沉合上,燈光亮起,映出?眼?前三架鋪着紅毯、看上去毫無差別的樓梯,與立在樓梯旁的一個塑料夾板。
【歡迎來到迷屋——迷宮鬼屋】
路炀:“………………”
“怪不得一個迷宮還分?難度,原來體驗和沉浸才是迷宮,最後一個難度二者結合,”
賀止休若有?所思地看着門後貼着的介紹圖,說完才後知後覺身邊難得安靜無聲。
轉身,只見路炀揣着兜沉默地戳在原地,既沒說話也沒動彈,不算明亮的光線落在他周身,陰影籠罩中,也依舊掩不住其天生瓷白?的膚色。
“路炀?”賀止休略帶困惑地傾身湊前,驀然間他意識到什?麽,不由試探開口:“難道你害怕……”
“沒有?。”路炀出?聲打斷,望來的面色毫無異樣,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就是在想一會兒出?去怎麽弄死你。”
賀止休眉峰一揚,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路炀已然收回視線朝前邁去。
少年身姿筆挺,步伐略緩,但窺不出?半絲半絲異樣。
直至走到樓梯前時,賀止休才開口:“你要走哪個?”
路炀頓了下才說:“随便。”
“既然有?迷宮元素,那正确出?口只有?一個,開局就死胡同的概率應該不高,”賀止休目光在眼?前一掃,最終指向最右側的那一架:“那我們?走這?個?”
路炀點點頭,沒吭聲。
工作人員嘴裏的下季度主推大概率是實?話,屋內布置完成度出?乎意料的高,不算高的木質臺階踩上時吱呀作響,每發出?一聲,頭頂的燈光便跟随頻率顫巍巍地暗一下。
直至抵達最上方,擰開門扉,倆人一前一後踏進一條昏暗潮濕的回廊,身後燈光才終于恢複正常。
賀止休本來是想走在前頭開路的,結果路炀步伐出?乎意料地快,每到一個岔路口,只簡短停留數秒,便飛快選定一條踏入,仿佛方才在樓下時的沉默異樣只是賀止休一廂情願的錯覺。
——直到第三次路過同一間卧室時,賀止休終于感覺哪裏不對了。
“路炀炀,”賀止休試圖開口。
“閉嘴,”路炀頭也不回地說:“有?話出?去說。”
賀止休眉峰一揚:“我也很想出?去說,但再這?麽繞下去,我怕沒有?機會。”
路炀步伐終于一頓,回過頭:“什?麽意思?”
“你沒發現?這?個房間我們?已經走了整整三回嗎?”賀止休擡手一指前方即将?路過的一個小卧室,“只要我們?現?在再過去一回,就是整整四次了。”
路炀:“……”
“你是不是怕鬼?”
賀止休還是沒忍住,把剛進門時沒來得及問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老舊回廊光線昏暗,全靠地板漏光才能勉強看清周身。
Beta就那麽一臉冰冷地杵在原地,那張任憑風吹雨打也不見得會有?絲毫變化的冷淡面容在這?一刻極其罕見地僵硬了瞬。
然而賀止休還沒來得及窺出?其他端倪,就見路炀率先別過臉:“沒有?。”
“真的?”賀止休若有?所思地瞅他。
“……”
路炀梗着脖子?轉過身,不耐煩道:“再廢話一句自己滾……”
“蛋”字還沒來得及吐出?,半米之外的小卧室陡然傳來一聲滋啦動靜,很細。
然而在這?片堪稱萬籁俱寂的回廊中,任何一絲輕微的動靜都?會變得格外清晰。
路炀幾乎是下意識噤聲。
“前邊兩條岔路口四個通道最終都?會拐回來,會不會正确通道得往卧室走?”賀止休說着擡步就要朝小卧室裏邁去,臨近門口時,袖口陡然被?人一拽。
“?”賀止休難得愣住,回頭意外道:“怎麽了?”
“……”
路炀這?一抓純粹是下意識,此刻望着眼?前賀止休疑惑的臉龐,他動了動唇,大腦宕機似得憋出?一句:“你衣服靜電,電到我了。”
賀止休低頭看了看自己尼龍料子?的沖鋒外套,沉吟寸許,也沒反駁:“确實?,天冷了,人與人之間觸電的日子?也來了。”
路炀木着表情若無其事地松開衣袖,重新把手揣回衣兜,率先邁進小卧室:“別拖拖拉拉,快下雨了,出?去早點回家。”
賀止休眉梢輕輕一挑,也不出?聲,默許了這?口拖拖拉拉的黑鍋被?扣在自己身上。
小卧室布置簡陋,一張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造的帶頂木板床,對面放着臺老電視,此刻屏幕正閃爍着黑白?雪花,滋啦作響的電流音回蕩在這?間充其量五六平方的小卧室中。
路炀睨了眼?電視,确定這?個尺寸別說成年人了,估計小孩爬出?來都?費勁後,才悄悄放下一點心,邁步擦身而過。
“咣當!”
身側陡然傳來一身清脆巨響,路炀登時一個激靈,險些條件反射要朝前邁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就聽後方又是兩道清脆的咣咣!
“怪了,”賀止休詫異的聲音一同從身後響起:“不都?說這?種電視冒雪花了砸兩下就能好麽,怎麽沒反應呢?”
說罷他擡起手,又是兩聲重響。
路炀:“……”
“你是不是有?毛病?”
眼?見賀止休要跟電視機較起勁來,路炀終于忍無可忍,在滾滾作響的心跳聲中深吸一口氣,摁着太陽穴道:
“那是裝飾道具,拍出?來了又能怎麽樣?”
賀止休唔了聲,終于放棄:“也是,可惜了。”
他頓了頓,又說:“我還以為能白?嫖一部鬼片看看,結果居然這?麽摳門,連個碟片都?舍不得裝。回去就給他個差評。”
也不知道是不是差評二字把頭頂監工的工作人員刺激到了,話音剛落,電視的滋啦聲毫無征兆陡增數倍。
屏幕上,細小雪花憑空放大,扭曲,最終擰出?一道詭異的人形來。
“哦?要來了嗎?”賀止休見狀,立刻興致盎然地轉過身。
結果還沒來得及看清,下一刻雪花屏陡然一收。
“嗯?怎麽突然又沒了?”賀止休不滿地蹲下身,把下方開關?從頭到尾前前後後戳了好幾遍,毫無反應後,又揚手拍了幾下電視。
然而這?次任憑他如何擊打,屏幕都?不見任何反應。
不遠處,早在雪花變形時就已經僵在原地的路炀徹底忍無可忍,沙啞開口道:“你準備玩到什?麽時候?快點走了!”
“等等,”賀止休突然一臉神秘地看向電視後方,“這?裏好像有?出?口提示。”
路炀一愣:“什?麽提示?”
“我懂了,咱們?剛剛不是在這?地方繞了半天麽,那些工作人員可能怕我們?迷路太久,所以剛剛用雪花像在提示我們?正确出?口位置在哪裏。”
賀止休眯着眼?往電視後方瞅了好半天,忽地像看見什?麽似得,身體一頓,滿臉正色地擡起頭:“這?兒有?個東西,你過來看看?”
路炀狐疑道:“什?麽東西?”
“好像是個指路的什?麽東西,”
賀止休又眯着眼?埋頭看了看,數秒後擡頭無奈道:“太黑了,我有?點看不清,你過來試試?”
如果換成其他時候,路炀大概率連半個眼?神都?多?餘給賀止休。
然而此刻,逼仄昏暗的卧房中浮着一股随時會冒出?什?麽玩意兒來的詭異感,賀止休難得正經地模樣反倒成了唯一安全的事物。
路炀遲疑稍許,還是擡步走了過去。
“在哪?”路炀問。
賀止休半蹲在地,見路炀走來,他順勢朝後靠了靠,拍了拍電視機後方的一條小縫:“這?兒,很小一條縫。”
路炀半信半疑地蹲下身,眯着眼?往賀止休手指去的地方傾身靠近。
然而別說什?麽字了,連道鬼影都?瞅不見,反倒是借着漏光窺見一層沒打掃幹淨的灰塵。
“哪有?東西?”路炀擰眉轉過身:“你特?麽是不是抽——”
話音未落,一只血淋淋的慘白?斷臂陡然撞入視線,冰冷陌生的觸感撫上臉龐,沿着下颔線緩緩擦過。
“真人版斷臂,”
賀止休收回指尖,摘下手套輕輕晃了晃,饒有?興味地擡眼?:“剛剛突然竄出?來,做的還挺逼真,就想給你也看看……路炀?”
咫尺距離處,路炀整個人罕見的愣在原地,神情空白?,沒有?半絲反應。
賀止休心中咯噔一聲,後知後覺到自己可能做過了,正要開口道歉,眼?前的人忽地起身,一把奪過那只做的尤為逼着的斷臂手套。
賀止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斷臂已然劈頭蓋臉地砸在了自己腦門上。
等他回過神時,路炀已然一聲不吭快步朝外走去。
“等等!”
賀止休陡然驚醒,連忙将?斷臂一扔,原地躍起,三步并做兩步飛身拽住前方的路炀:
“我錯了路班長,我就是剛剛看見覺得挺好玩的,所以也想讓你看看……”
“滾。”
路炀二話不說甩掉手,踹開來時的門拐入長廊,聲音不複平日的鎮定冷淡,而是帶着幾分?難掩的喑啞與微顫:“別跟着我。”
賀止休哪裏敢,手指磕牆上的痛感都?在乎不上,趕忙再次追上。
接連被?甩了好幾次,眼?見再往前就要回到最初來時的樓梯,賀止休終于別無他法,一個用力将?路炀拽入身側一間潮濕的空屋。
咣當!
脆弱的木門被?沉重甩上,路炀天旋地轉,再回神時熟悉的氣息已然強勢壓下,将?他整個人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你他媽滾開——”
“我錯了,真的錯了。”賀止休邊說邊把人按在門上。
路炀咬着牙掙紮兩下,然而Alpha那雙靠業餘扛攝影的臂力非同凡響,別說掙開了,沒被?按疼都?是賀止休控制力度了的。
“我發誓我沒想到你會這?麽怕,對不起,是我的錯,要打要罵任你處置好不好?”
賀止休一條腿擠入路炀之中,徹底擋住對方的去路,然後額頭下壓,貼在路炀額上,熾熱呼吸交纏間,他輕聲哄道:
“告示牌上說想從入口出?去,至少得一個半小時後,工作人員确定游客無法順利通關?才會打開放人,你現?在往回走也出?不去的。”
“關?你屁事,”路炀氣息微喘,咬牙冷聲道:“滾遠點。”
“當然關?我事了,是我作妖把你吓着了,”賀止休啞聲道:“我要真就這?麽滾了,你出?去後不理我了怎麽辦?”
路炀一怔。
賀止休乘勝追擊:“打我罵我都?可以,你現?在在這?兒把我原地往死裏抽一頓也沒問題,就是別讓我滾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空屋逼仄狹窄,連扇窗都?沒有?,頭頂懸挂着不知真假的蛛絲,身後本就破舊的門板此刻無端壓了兩位身高腿長的少年,正發出?不堪重負的酸響。
賀止休說完還嫌不夠,抵住路炀發頂的額悄然下滑,鼻尖觸及對方挺拔的鼻根,很輕地蹭了蹭。
這?個動作實?屬親昵過頭,路炀那顆從斷掌闖入視線瞬間開始,就心率直上一百八的心跳無端漏了一拍,幾乎下意識側臉想躲。
然而賀止休活像只闖了禍後黏着人不放的大狗,路炀一轉頭,他立馬緊随其後,格外沒眼?色地蹭了過來,緊接着像生怕路炀下一秒就要把他踹開轉身走人似得,又朝前湊近了幾分?,一只手牢牢拽住路炀手腕,另一只手輕輕撫上路炀下颔線。
然而觸碰到的瞬間,方才那只血淋淋斷臂擦過下颔的觸感再次湧入腦海。
路炀呼吸一滞,猛地揚手拍開。
但還沒來得及,賀止休先一步抓住了手腕,仿佛猜到對方在怕什?麽,輕聲安慰道:“不是斷臂,真手,活的,我的。”
“出?去就給你切了,”
路炀面若寒霜地掙了兩下,奈何沒掙開,永遠波瀾不驚的聲線此刻終于裹上了層難以忽視的怒意:“松開!”
“好好好,切切切,你說切就切。只要不生氣了,切成什?麽樣兒、幾段,你說了算好不好?”
賀止休鼻尖緩緩下滑,迫使着路炀與自己對視:“只要你不走了我就松開。”
路炀眼?底森寒,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上下眼?睑一圈都?泛着紅色。
賀止休卻知道那不是掙紮不定後熱出?來的。
因?為方才在小卧房,斷臂劈頭蓋臉砸下時,他在電光石火間窺見了一抹那個屋子?裏從頭到尾也沒見過的紅色。
“我以為你就是不适應這?種環境,害怕鬼片裏那種突如其來但全須全尾的東西,沒想到你連這?個道具都?害怕,”
賀止休馬後炮地試圖挽救,解釋道:“剛剛我不是拍了半天電視麽,然後雪花滅掉的時候突然彈出?來這?麽個玩意兒,我看着感覺挺假,就想着增加點氛圍……”
“你的氛圍就是把我騙過去?”路炀冷冷道。
“因?為你前面一直說自己不怕,所以我也就沒當真,想着逗你玩一下,”賀止休無比後悔道:“要知道你反應會這?麽大,老天爺過來把我摁地上我都?不敢吓唬你。”
路炀肩背倚在門板上,突如其來的吓唬與追逐掙紮讓他在這?間潮濕陰冷的小屋裏出?了一背汗,正欲開口,按在手腕上的掌心陡然下滑。
Alpha仿佛不知道什?麽叫安分?,趁人不注意,此刻正悄無聲息地掰開了手指。
薄繭從掌心拂過,帶起難以遏制的癢意,路炀幾乎下意識攏起五指蜷縮成拳,恰好将?還沒收回的手指牢牢握在掌心。
反應過來的瞬間,路炀潛意識要松開,然而賀止休卻不由分?說地攤開虎口牢牢反握,微涼與熾熱兩股溫度陡然緊貼交纏,路炀呼吸不受控制地一促。
想躲躲不開,想掙力氣比不過,他只得咬牙罵道:“你他媽給我松開……”
話音未落,賀止休先一步打斷:“這?麽多?汗,是不是剛剛一路揣兜裏偷偷出?的。”
路炀一頓。
“是不是?”賀止休不厭其煩地追問:“不然這?麽短時間怎麽會出?這?麽多?呢?”
“跟你有?關?系?”路炀別過視線,寒聲道:“我熱的,不行?”
賀止休悶笑了聲:“當然可以,回去我就把那兩小暖手寶退貨了,理由就說路炀炀一趟鬼屋下來終于被?吓成了耐寒體質。”
“……”路炀屈膝在他小腿上用力一蹬,“滾。”
“嘶,會正常打人了,”賀止休做作地吸了口氣,又小心瞅他:“是不是說明不生氣了?”
路炀沒吭聲。
片刻後,他冷若冰霜地目視着賀止休的眼?睛,蹦出?一行字:“你是真的欠。”
“我也覺得,”
賀止休暗暗松了口氣,懸了半天的心終于緩緩落下半寸。
但他還是沒松開路炀,說不清是怕他再走,還是舍不得這?一刻前所未有?的親昵。
于是停頓寸許後,他又說:
“我還以為你真的什?麽也不怕呢,過山車那麽高,上來下去旋轉又倒挂的,你眼?珠子?都?不眨一下,整車人就你下來了還走的跟模特?似得筆直。”
路炀簡直忍無可忍:“我滑板沒防護二樓都?蹦下來過,那點高度壓杠壓的死死的,不怕它還他媽成我的問題了?”
“你沒問題,是我太菜了。”賀止休誠懇認錯,“所以你為什?麽這?麽怕鬼?有?原因?麽?還是天生的?”
路炀纖長睫毛在黑暗中輕輕一顫,別過臉:“關?你屁事。”
“不能說嗎?”賀止休貼着他輕聲問。
路炀抿着唇沒開口。
“我怕高倒是天生的,小時候一直想克服,畢竟我好歹是個Alpha麽,居然恐高,說出?去都?不太帥氣,”
賀止休話鋒一轉,揉按着路炀的手掌邊說:
“所以當時從電視上看到游樂園,看到主角們?玩過山車,我就特?別想來試試,日夜祈禱着我可以依靠它克服我的恐高。”
“但那幾年我家裏出?了點事,我爸媽沒空搭理我,也不樂意帶我來游樂園玩,”賀止休微微一頓,接着說:“身高達标那一年,我拿着體檢報告想找我爸,說我過了一米二,已經到了可以去挑戰自我的起跑線了。”
路炀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去。
“結果還沒給出?去,放學回家,就發現?我爸把我體檢報告給撕了,”賀止休淡淡道:“他說游樂園事故太多?,一不留神搞不好就命喪黃泉,我的性命很珍貴,現?在還不能去。”
路炀一愣,鬼使神差地想起上午游樂園門口,這?人嘴巴沒門似得來了一句說不定就一命嗚呼的話。
——原來滿嘴的火車未必僅是潛意識,更多?是因?為往年被?迫植入的潛移默化。
“什?麽叫做還現?在還不能去?”路炀遲疑着問了句。
“誰知道呢,可能就是單純不想帶我來所以找的借口吧。”賀止休屈指撥開路炀微微打落在睫毛處的發梢,話鋒一轉:“那你呢,怎麽會這?麽怕鬼?”
路炀卻又抿唇不語。
沉默持續了片刻。
賀止休正準備放棄追問,就聽路炀突然沙啞地開了口:
“我爸出?事的時候我正好目睹了全經過,後來一整年裏,我基本一閉眼?就會夢見那些,時間長了不敢睡,也不想睡。深更半夜沒事幹翻鬼片看,結果就對這?東西不太行了。”
賀止休想過也許會有?原因?,但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個,霎時間只覺心髒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把。
他微微低頭,鼻尖極輕地摩挲着路炀眉宇,仿佛在試圖透過光陰,安慰許多?年前他未曾謀面時獨自蜷縮在被?中、被?噩夢驚醒的少年。
他放輕呼吸小聲地開玩笑:“我以為學霸深更半夜睡不着,都?是起夜學他個通宵呢?”
路炀不自在地躲開他的磨蹭,胸腔下的恐懼逐步消退,然而心跳失速卻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姿态。
小屋太安靜,一門之隔回廊似乎響起細微動靜,然而這?一刻誰也分?不出?神去在意。
片刻後,路炀在寂靜中平緩道:
“組碟片的老板說那些片子?最感人,結局都?是好的,因?為主角睜開了眼?,一切死去的事物都?是一場夢。”
他頓了頓,罕見得露出?一絲無奈:“結果後來發現?,那都?是為了過審硬改出?來的。”
少年被?困在日複一日的噩夢中,終不得已将?夜不能寐的痛苦投擲于影片,只為一句結局睜開眼?,一切便是莊周夢蝶。
然而影片之所以為影片,只因?為現?實?是睜開眼?後,既沒有?莊周,更不會夢蝶。
賀止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路炀從踏入大門起,就透出?一絲難言的恐懼;為什?麽在小卧室門口時,他尚未邁步入房,這?人就揚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路炀怕的未必是鬼,而是那一場場與現?實?截然相反的虛妄。
門後回廊的動靜愈發明顯,腳步踩過樓梯的吱呀聲與門扉陡然開啓的動靜接二連三傳來。
路炀心底的恐懼徹底被?鎮壓,然而難以言描的燥熱與心跳失速的頻率卻節節攀升,他暗吸了口氣,壓着動靜試圖掙開身前的賀止休:
“有?人來了,你他媽別壓着——”
話音未落,路炀感覺一只手陡然覆住他後頸,近乎滾燙的熱度将?那塊逐日敏感的皮膚灼的當場電流四起。
他幾乎是不受控地揚起下巴。
但尚未來得及反抗,熱度出?乎意料地離開後頸,上滑,穿入柔軟黑發,最終輕輕捧住了他的後腦勺。
賀止休低下頭,在路炀眉宇落下近乎虔誠的一個吻。
所有?動靜如潮汐褪去,天地仿佛在這?一刻陷入靜止,只剩下熾熱的呼吸與躁動的心跳,彼此交織、共鳴。
與賀止休難掩的溫柔。
“電影只有?一小時,但我們?有?一生,”
他說:“不需要莊周夢蝶,也一定會是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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