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假設

假設

遙遠操場上?, 國歌行至末尾,最?後一個字伴随着音樂歇止而緩緩停下;緊閉的窗簾不知何?時悄然從中分出一條縫,陽光如流水般見縫插針地刺入,一路傾斜, 幾近貫穿至門口, 仿佛生生将603寝室左右瓜分成兩半。

不知過去多久,路炀才緩緩從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回過神來?。

他擡起被高燒灼的眼眶發酸的雙目, 望向?江浔, 沙啞說:

“性別分化始于?基因,在幼年孩童時期就會初露端倪, 且伴随一生,現代科技手段迄今為止只能切除腺體與更改第一性別——Beta變化成Omega有什麽科學依據?”

出乎意料的是?,江浔并沒有被這番理論反駁給辨住, 他抿着唇定定回?望路炀:“沒有任何?科學依據, 也找不出任何?原因,僅僅可能因為類似于?命中注定那種玄學……”

他停頓了下, 大概是?為了讓路炀便于?理解, 于?是?找了個更加通俗易懂的解釋:“就是?, 你?看過小?說嗎?”

“……”

路炀瞬息的錯愕後,眸色不易覺察地暗了幾分:“什麽小?說?”

“就是?市面上?最?流行的愛情小?說,裏面有很多主角會突然從一個性別分化成另一個性別,有的從Beta變成Alpha, 也有從Alpha變成Beta,”

江浔頓了頓,大概也是?覺得突然回?校就拉着室友扯這麽一通問題着實?奇怪的很, 于?是?又連忙解釋道:

“我不是?說真的會分化,或者每個人都能, 只是?假設——假設有天你?自己會因為某個契機而從一個性別分化成另外?一個性別的話,你?會怎麽辦?”

時間尚早,宿舍樓裏靜谧無聲,貫穿中央的那道陽光開始跟随游雲開始飄忽不定,如同一條隔三差五被截斷的長線。

路炀無聲地凝望着眼前這位并不算非常熟悉的室友江浔——比他稍矮半個頭的身高,整齊服帖的黑發下是?一張清秀的臉,藍白校服将少年襯的氣質如水洗般幹淨;

除卻Beta的第二?性別外?,其?實?是?非常符合好看且招桃花的外?在條件。

尤其?他跟路炀比,江浔性格只是?淡,但不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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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概是?因為剛生病完休學回?來?的緣故,乍一看似乎較之剛開學那會兒要瘦,尖削的下巴與五官輪廓都突出起來?。

只需稍稍一低頭,便能迅速将下巴掩入高領毛衣裏。

——高領毛衣。

路炀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江浔那高的幾乎能外?折出兩層半的毛衣上?淺淺掠過。

片刻後,他才終于?在江浔分不清是?緊張還是?探究的目光中,啞聲道:“不知道。”

江浔一愣。

“情況還沒發生,我無法做出發生後的假設,”

路炀屈指勾住口罩的比挂耳線,極輕地眨了下眼:

“退一步來?說,如果真的要變成Omega,那也得看因為什麽,以及變化之後對我來?說是?否有影響,才能随機應變地做定奪。”

江浔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也只是?站在原地杵立不動。

直至窗外?窸窸窣窣的演講似乎都結束時,他才終于?抿着唇,再?次開口:“那你?會害怕嗎?”

“害怕什麽?”

路炀原以為江浔會說身體變化或生理性上?更物?質一些的問題,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浔緘默數秒,嗓音啞然地問出一句:

“……害怕改變後的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不認識的人。”

這下輪到路炀愣了愣。

陽臺外?的遠方?升旗儀式似乎終于?到了尾聲,稀稀拉拉的掌聲自操場而來?,一門之隔的走廊中也隐約響起了什麽動靜。

路炀坐在床上?,微微擡眼,望着半寝之隔的江浔,剎那間某個難以言喻的念頭陡然湧上?觸動神經末梢。

他太陽穴不自主地用力一蹦,口罩下的薄唇微微動了動:“你?難道——”

“咚咚!”

敲門聲毫無征兆陡然響起,路炀還沒來?得及吐出話生生直接給憋了回?去。

江浔進門時只淺淺帶了個門板,大約是?考慮到白天,并沒有落鎖,于?是?等倆人雙雙轉頭望去時,就見門把被人從外?朝下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一張陌生俊逸的臉陡然出現。

“韓佟?”江浔眉峰一皺:“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回?校,來?幫你?收拾東西的。”

韓佟自顧自地走進寝室,直到關門再?轉身時,他似乎才發現寝室內除江浔外?還有另一人的存在。

登時他眉頭一擰,神色警惕地打量着路炀:“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江浔連忙解釋道:“他是?我室友,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沒有去上?課在休息。”

然後他轉頭看向?路炀,一臉抱歉道:“對不起,我們這就出去。”

“室友?他就是?路炀?身體不舒服你?還來?幹什麽,不如去我寝室,要是?被他傳染到了怎麽辦——喂你?推我幹什麽?”

韓佟顯而易見跟江浔很熟悉,甚至是?有些親密。

倆人連推帶趕地走到門口時,江浔直接被韓佟反手勾住脖頸半攬入懷;以至于?等寝室門合并時,連江浔也一并消失在了603。

餘光中倆人一前一後消失在門口,直至周遭再?次陷入寂靜,一門之隔的腳步聲都逐漸消散在遙遠走廊外?,路炀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摘下口罩,一只手朝後壓住棉被撐住身體,另一只手則無聲地揉按起滾燙不已還陣陣刺痛的眉心。

但大概是?方?才江浔那通突如其?來?的問話,以至于?路炀阖上?眼的時候,幾乎不受控地再?次想起數分鐘前江浔突如其?來?的那句話:

“假如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從Beta分化成Omega,你?會怎麽辦?”

……

“——抑制劑會失效,但高燒不會放過你?。”

剎那間,那個曾被路炀刻意壓入記憶最?深處的夢境猛地翻騰而出。

明明大腦昏沉刺痛,明明按照常理,夢境早應該在時間的長河中日?漸模糊不清、直至徹底消散才對。

但在這一刻,路炀卻發現這場夢境仿佛被雕刻進他記憶中一般,每一幕、每一句話,都無比清晰;

甚至連夢裏賀止休垂下眉眼撫上?他脖頸時指尖的觸感,都變得若隐若現起來?。

路炀難以遏制地聽見賀止休在記憶裏說:“你?需要我的标記。”

“喀嚓。”

寝室門陡然輕響,路炀猛地睜開雙目擡眼望去,剎那間記憶中的那場夢境仿佛跨越虛實?凝聚在眼前,在數米之外?的門口。

變成了真正的賀止休。

“怎麽爬起來?了,”

賀止休提着東西合上?房門,剛路過儲物?櫃,他腳步倏地一頓,敏感地蹙了下眉峰:“什麽味道?”

路炀強迫自己的意識從深陷記憶中拔出,聞言霎時擡起頭:“什麽?”

“沒事,就是?突然感覺,寝室多了股什麽說不出來?的味道……”

賀止休屈指掩住鼻尖,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排斥動作,緊接着眼角餘光掃見隔壁床鋪旁邊突然多出地行李箱,不由一怔:“你?室友回?來?了?”

路炀點點頭:“剛到。”

但或許是?方?才那場夢境記憶、加上?江浔的話的緣故,路炀說完,又不由自主地追問了句:“你?剛剛說多了股什麽味道?”

賀止休唔了聲,擡步走到路炀身邊:“說不大上?來?,你?沒聞到麽?”

他問完又像是?想起什麽,眯着眼道:“哦忘了,你?現在是?個高燒三十九度二?的病人,鼻子都沒通氣吧?”

他說着伸手似乎想去捏路炀鼻子,然而還沒來?得及碰到,只見路炀一擡下巴,眼神冰冷如刀鋒般在對方?臉上?重重一刮:“滾。”

“燒那麽高,脾氣還不小?,”

小?動作沒得逞,賀止休只能頗為遺憾地收回?手,轉移話題道:“不過既然是?你?室友回?來?,那估計就是?他造成的吧。還挺奇怪。”

“挺奇怪?”路炀不由蹙起眉峰,“什麽意思?”

賀止休略微一頓,似乎在想怎麽形容比較準确,頃刻後才半是?遲疑地說:“就是?總感覺,有點像Omeg息素的氣味。”

“……”路炀霎時一愣,“Omeg息素?”

“對,說不大上?來?。”賀止休頓了頓,“但你?室友我記得應該是?Beta吧?”

路炀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應該不是?了,”賀止休屈指在鼻子下方?輕輕一搓,不以為意道:“估計是?洗衣液之類的味道吧,我也不太清楚。”

信息素與嗅見信息素是?獨屬于?Alpha與Beta的特殊能力,這是?他們伴随自我腺體而誕生、類似于?人體器官的生理條件。

Beta雖然也有腺體,但基本?從出生到死去都是?擺設,沒有任何?功能。

既無法産生分泌信息素,也不具備嗅見的功能。

路炀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試圖去嗅賀止休口中的“奇怪味道”,但任憑他如何?仔細分辨氣息,能聞到的,除了方?才感冒沖劑殘留的淺淡苦澀外?,就只剩此刻從賀止休身上?傳來?的淡淡洗衣液的氣息。

是?與在游樂園鬼屋時,一模一樣的冷冽香。

剎那間小?屋中的場景再?次浮現腦中,路炀幾乎下意識屏住呼吸。

還沒來?得及轉過臉,餘光處一只手陡然襲來?。

下一刻,熟悉的掌心再?次不由分說覆上?了額頭,隔着退燒貼,略微冰冷的溫度讓路炀下意識眯起眼睛。

“還這麽燙,”

賀止休當即擰起眉峰,不由分說地把人按回?床上?塞進被窩裏裹住,難得斥責道:

“我還以為你?退燒了衣服也不穿就坐起來?,是?不是?待會還準備上?陽臺吹吹風看看太陽順便降溫?”

——确實?差一點就真上?陽臺吹風了。

不過不是?為了降溫,而是?為了一睹這人被抓壯/丁上?升旗臺演講。

換個時候路炀大概就拍開手轉身回?去繼續睡了,但這會兒,他眯着盯着賀止休拎着袋子,從裏頭掏出各式各樣的面包牛奶的身形,不知怎的心下不由一動。

于?是?大腦昏沉之下,路炀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上?陽臺看你?。”

賀止休猛地一怔,手中面包直接沒抓穩,啪嗒一下落了地。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彎腰撿起,甚至還沒來?得及從愣怔中回?神轉頭去看路炀,就聽床上?的高燒病患沙啞着嗓子又補了句:“看你?怎麽演講的。”

賀止休:“……”

要了個親命的大喘氣。

“我那是?純純被抓壯/丁,”賀止休哭笑不得道:“你?怎麽知道是?我上?的?”

路炀極輕地眨了下眼,掩去眼中一瞬的倉皇:“宋達。”

“我就知道,”

賀止休滿臉無奈道:

“之前我還以為班主任就是?性格挺不羁的,少見的不怎麽以成績待人的老?師,結果沒想到他能這麽不待見成績。好歹是?個升旗臺演講,四舍五入算班級代表,就這麽随便抓了個上?去頂你?。”

路炀瞟了一眼賀止休,有那麽剎那湧出一種班主任未必是?真的随便抓個人就能頂。

畢竟客觀上?來?講,賀止休外?形确實?好,往演講臺上?一站,估計全操場的人都得齊刷刷地專注望去。

有沒有聽進去什麽另說,安靜肯定是?能安靜下來?。

“确實?随便過頭,”路炀裹着被子懶洋洋地應:“抓個你?跟抓個宋達沒什麽區別。”

賀止休當即眉峰一挑,盤腿原地坐下:“你?這是?在罵我還是?在罵宋達?”

路炀半阖着眼與他對視:“我為什麽不能都罵?”

“……”

賀止休一本?正經地看着路炀,半晌他說:“小?心被達達聽見,他是?會抄起小?掃把來?這裏撒潑的。”

路炀懶得跟他貧,把臉埋在被子裏打了個哈欠,開始下逐客令:“幾點了,你?不去上?課來?這裏幹什麽?”

“來?給你?送藥,”賀止休從塑料袋裏翻出一板膠囊,“本?來?想叫外?賣的,結果這個點藥店都還沒開,只能問方?佩佩借了一板退燒藥。”

然後他又從抓起幾個面包舉到路炀面前:“不過退燒藥吃前得墊肚子,天太冷了,點熱食過來?一會兒就涼了,只好随便買了點其?他。你?看看要吃什麽,随便吃兩口墊些。”

路炀對發燒沒什麽概念,如果不是?賀止休硬壓着他給他請假,他這會兒大概還坐在教室裏準備上?課,唯一的妥協應該就是?課間不會再?忙着刷題,而是?趴桌子上?補一覺。

什麽退燒藥,什麽吃藥前得墊個肚子,在他這兒統統不存在。

“睡着了?”賀止休遲遲沒等到回?答,不由把臉貼過去一瞅。

只見發燒人士正頂着一腦門熱氣半眯着眼出神。

三十九度二?的高燒确實?是?有些威力的,此時終于?靠近,賀止休忽地發現路炀那雙永遠鎮定冷靜的視線此刻朦胧渙散。

燈光下睫毛濃密纖長,每一次細微的眨眼都猶如鴉羽扇翅;瞳孔是?少見的純黑色,天花板高懸于?中的圓盤燈映入其?中,仿佛成了浩瀚夜空下的明月。

剎那間賀止休心念電轉,不由分說地闖入這片籠罩着朦胧薄霧的澄澈夜空,格外?強硬地遮擋抹去了明月的身影,讓這雙漆黑的瞳孔只能清晰倒映出自己。

“路炀炀,”

賀止休手肘墊在下巴處,身體略微前傾,直到能清晰感覺到路炀此刻因為發燒而獨有的滾燙鼻息為止,才終于?堪堪停下。

他一只手撥弄着路炀垂至眉宇的額發,像是?終于?再?也無法忍耐,低着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問你?個問題麽?”

路炀即便大腦昏沉難耐,這一刻想不覺察出什麽都難,他感受着不知是?因為發燒、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而失速的心跳,動了動唇,下意識想開口說點什麽。

然而話到嘴邊,某種無形的力量仿佛将他整個人用力一拽——

“嗡!嗡!嗡!”

床頭手機猝然震響,将滿室旖旎擊的零碎。

路炀仿佛從朦胧中清醒過來?般,倏地轉過身,将後腦勺朝向?賀止休,伸手在床頭倉皇一摸。

“誰這時候打電話?”賀止休聲音少見的染着幾分煩躁,低聲罵道:“有沒有素質?”

路炀随手一按接通,對面沒素質的宋達立刻拔聲就喊:“卧槽,路炀你?現在在寝室嗎!?”

“對,”心跳失速誘使鼻息不穩,路炀深吸一口氣,強行逼迫自己聲音也鎮定下來?:“怎麽了?”

“出他媽大事兒了!”宋達幾乎是?咬牙切齒道:“那個傻逼衛一一把那天爛尾樓的視頻發網上?了,拍到了你?臉!!”

路炀猛地一怔,立時撐起身體坐起。

賀止休終于?覺察到不對勁,神色一斂:“怎麽了?”

路炀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又是?一震。

他縮小?通話界面退出窗口一看,發現這次發來?消息的人,是?他地親媽——路苑柯。

路苑柯只發了兩條消息,格外?簡單。

上?面是?一個不知從哪轉發來?的視頻,下面是?引用了兩天前,路苑柯詢問有沒有碰滑板,而路炀在停頓數分鐘後,回?答的“沒有”二?字。

後面緊跟着四個辨不出惱怒的字。

-媽: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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