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時隔一年再次與徐影相見,是我始料未及的事,而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對此的本能反應,竟是如此的激烈。
我曾以為月亮對地球而言只不過是一顆可有可無的衛星,可當她引起的潮汐洶湧地拍打着我的心岸時,我才終于知道我錯了。
大錯特錯。
我趕忙轉過身。
盡管我手腳冰涼,整個身體都在情不自禁地發抖,但我還是努力裝出若無其事地樣子,與她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跟了上去。
我想知道她要去哪兒。
盡管誰都知道夜裏來這裏的姑娘是幹什麽的,盡管她的穿着打扮無一不在訴說着她的變化,可我還是想要看一眼。
心存僥幸,是人的通病。
不見黃河不死心,則是我的執念。
可是,她愈是往前走,我就愈發感到痛苦難熬。我的心就像是被人取出來放在了煎鍋上。随着鍋底不斷升溫,裏面的油開始噼裏啪啦地往外濺,而我的整顆心都在因疼痛而抽搐。
我害怕,我恐懼,我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象一個個我無法忍受的畫面。
她會走進哪個房間?是小的,還是大的?裏面等着她的,又會是什麽樣的人?是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還是像我一樣的年輕人?或是......不!只要裏面有任何一個陌生男人,我想我都一定會瘋掉。
帶着種種痛苦不堪的想象,我在這種無言的煎熬中,眼睜睜看着她在穿過幾條走廊後,最終推門走進了一間霓虹閃爍的包房。
房門上的數字份外眼熟,我一下子醒轉過來——她一定就是Leo用一個紅包才讓花姐叫來的“朋友”。
先前看Leo擺弄這件事時我還在笑,可現在我卻笑不出了。
兩百塊,就只為了區區兩百塊,甚至分到她手上的錢可能也就一百而已,可她還是來了。
然而我并不覺得廉價,因為想見的人,哪怕見她的路上布滿荊棘,哪怕見她時她滿身泥濘,我的心情也是快樂的。
我想見她,我畢竟見到了她,那麽我又有什麽好不滿的呢?
此時此刻,我只心疼她。
我推門而入,正巧與Leo撞了個滿懷。Leo認出是我後,先是關心了一句“我還擔心你喝多了跑丢了呢”,随即便側過身,指着已經在沙發上坐下的她對我說:“來,你看,那個新來的,怎麽樣?滿意嗎?會不會太瘦了?放心,不滿意我讓她走就是了。你既然來找我,我就一定會讓你玩好。”
我勉強笑了笑:“已經很好了。”
“OK。”Leo拍拍我的肩膀,陪着我一起走了過去,随後低下頭,和花姐耳語了起來。
花姐一邊聽,一邊擡起頭看我,那張胖乎乎的臉上露出一種半是谄媚,半是親熱的笑容來。
我不喜歡這種笑容,更不喜歡她的臉,可我只是看着,什麽也沒說。
她頻頻點頭,看樣子是答應了Leo什麽,或者說從Leo那得到了自己滿意的許諾。當Leo不再附耳細語,轉而朝我得意洋洋地擠眉弄眼時,花姐站起身,扭動着她那絕算不上纖細的腰肢将我推到了她的身旁,然後順勢坐在了她的另一邊,笑容燦爛地為我們做着介紹:“這是我的好姐妹,小秋,秋天的秋。這位是......”
我不想她說出我的名字,便插嘴道:“Shadow,我叫Shadow。如果覺得難念的話,那你就叫我小夏好了。”
Leo并沒有拆穿我的謊言,大概他也只當我是臨時起意開個無聊的玩笑而已,并沒有多在意。
他也好,這裏的其他男人也好,大概都是這麽想的。別說是臨時編一個名字了,你完全可以開更過分的玩笑,說一些更冒犯的話,因為你根本就無需在意這些姑娘們的想法。
一瞬間,我想到了Jason,想到了老陳,想到了那晚發生的一切。一想到那些畫面,我就覺得前所未有的難過。
放在以前,換一個別的女孩兒,哪怕同樣被那樣毫不憐惜地對待,我看見了,雖然在嘴上我可能會關心對方,但在心裏我卻只會誇贊自己的高尚。這毫無疑問是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僞,可我總覺得人與人交往就是這麽一回事兒,不是嗎?看見有人遇見了禍事我們就關心一下,看見有人遇見了喜事我們就祝賀一下,就像是數學裏的公式,一個數字進去就總會有一個固定的結果出來。然而此刻,面對着她,我雖然嘴上一個字也說不出,心裏卻難過到了極點。
與看到她受這種苦相比,沒有被她記住這種事反而變得不值一提了。
“哎呀,都愣着幹什麽呀。才喝了多少呀,你就已經不行了嗎?快,來一起玩游戲吧。”Leo招呼着,“這下好了,剛好我們二對二呢。花姐,我們倆一隊吧。”
“好啊,可是如果輸了的話你要幫我喝哦。”
“開什麽玩笑呀,應該是你幫我喝才對吧?”
Leo和花姐随意地開着玩笑,與之相比,我們這邊倒是顯得份外安靜,好在游戲就要開始,倒不至于尴尬。
我和Leo坐在兩邊,徐影和花姐坐在中間,正因如此,我可以堂而皇之地看着她。應當說自打坐下來,我的眼睛除了她,就再沒有落到其他地方過。
我并不在乎在別人眼裏自己是否顯得太過急不可耐,因為我已醒悟,真正的喜歡本就應該是洶湧澎湃的。
波瀾不驚怎麽能說是喜歡呢?那最多只能說是不讨厭。不讨厭和喜歡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我喜歡她,所以我想看她。這種喜歡是純粹的,不含任何功利的或是其他什麽理由的。
只是這麽看着她,我都忍不住慶幸我有一雙可以看見事物的眼;只是聽她說句話,我都忍不住慶幸我有一雙可以聽見聲音的耳;只是坐在她的身邊,我就感覺到一種由衷的幸福與滿足。
我越是看她,就越是入迷,乃至于覺得她的一切都是美的。簡單的馬尾辮是美的,性感的大波浪也是美的;普通的淡妝是美的,濃烈的黑色眼影也是美的;短裙配着高跟鞋是美的,皮衣搭着長筒靴也是美的。就連她這過分的瘦,豈不也是一種獨特的風韻?
“抱歉,我輸了,你來玩吧。”她清冷的聲音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啊,好。”
我慌忙抓過骰盅,低下頭,一下子又不敢再看她了。
啊,糟糕,我可真是個笨蛋,我怎麽就忘了以前所有嚴格遵守的程序,忘了一開始就表現得太過熱情只可能引來對方的反感和警惕,忘了人與人的關系中太過主動的一方總是很難成為最終的贏家呢?可是,真正的感情不就應該是這樣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謀劃,就像江河入海一樣,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她畢竟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們現在可以算是第一次見面,那麽在第一次見面時留下好印象才可能有後續的發展,不是嗎?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心亂如麻,又是懊惱自己剛剛的愚蠢表現,又是糾結接下來該如何與她相處。
直到現在,我才終于體會到什麽叫患得患失,什麽叫看到喜歡的人會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放哪兒。我甚至開始思考今天自己的着裝是否得體,開始後悔沒有在酒店先洗個澡,弄好頭發再出門。
好在,也許是因為手上正在做着熟悉的事,也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總之,我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并恢複了和以前一樣的從容。
在Leo慷慨激昂地喊出“四個六”時,我湊近了一些,用只有我和她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跟他叫六個。”
徐影轉過頭,有些不解。
我微微一笑,說道:“相信我,他一定有三個。”
游戲如我所料的贏了,看着她臉上終于露出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并起身為對面兩人的杯中添酒。
在Leo和花姐互相埋怨時,徐影側過身,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想學嗎?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呀。”
“怎麽教?”
“很簡單,一會兒我的次數也給你玩,我教你怎麽報,輸的話我來喝就是了。”
“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我又不會輸。”
“好吧,不過我也是可以喝的。”徐影鼓了鼓嘴,然後坐直身子,握了握拳頭,一副鬥志滿滿的模樣,“看我們大殺四方。”
我看着她的模樣,一時癡了。
其實酒桌上的各種游戲玩得好,或是很能喝酒這種事在我看來是很不值一提的,甚至可以說是我很不屑的事。因為這畢竟只是一種只能在這種地方施展的小把戲,實在放不上臺面。如果誰想學,我只會覺得他有病。可是,對于她的反應,我卻覺得十分可愛,乃至于滿心歡喜。僅僅只是因為能讓她開心起來這個理由,我都忍不住開始慶幸自己擅長這件事。
我想:我本希望自己在音樂或是在繪畫上有些天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給你寫很多首歌或是畫很多的風景和你,但如果你覺得玩骰子也很有趣的話,那麽擅長這種事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