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抵達目的地時,日頭已經西垂。
遠方的太陽成了一顆中心泛白的黃色團子,安靜地懸停在天與海交界的那條線上。過不了多久,它就将完全沉入海中,但就算是已經看不見它的樣子,它仍倔強地發着光,把半邊天都染上屬于它的顏色。
這時候的天氣是最宜人的,因為它既不像白天那麽燥熱,也不像夜晚那麽冷寂。黃昏的風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就像是在泡熱水澡。
燒烤店的位置在半山腰,藏在一片棕榈樹的後面,如果不是特意走過來,從外面很難發現。Leo說這是因為他們家生意太好,實在是忙不過來,所以特意從山下換到了這裏。
我們把車停在了緊挨着的一處度假公寓的樓下,走了過來。
許是因為到了晚上,所以開了這麽久車的Leo非但沒有疲倦的感覺,反而好像活過來了似的,一舉一動都沒了下午的遲緩,倒有種生龍活虎的感覺。
進了店,Leo先本地話和普通話交雜地與老板說了一大通,大概是以前就經常來你這裏照顧生意,今天更是專門請外地的朋友過來,如果食材不好就找你麻煩之類的話。
放在平時,我大概要笑他說話匪裏匪氣的,可今天因為心裏一直牽挂着徐影,連他讓我點菜也沒有反應過來。
“喂!怎麽啦?丢了魂啦?”Leo狐疑地看着我,“怎麽你今天一直奇奇怪怪的。”
我哪裏好意思說出心中所想,只好随便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家裏出了點事。”
“啊?不嚴重吧?”
“不嚴重,一點小事而已。”
“哎呀,反正你明天就回去了,有什麽事,等回去再想吧。現在你人在這裏,就算着急也沒有用,是吧?”Leo說完,看我沒什麽反應,也就不再管我了,而是領着其他人先去挑選食材。
值得慶幸的是,許是因為Leo一來便給了個下馬威,所以哪怕店裏客人不少,我們這桌上菜也極快,再加上提前便與他說好了晚上不要再安排活動,所以今天結束得很早,天剛黑下來還不到半個小時,我們便踏上了返程的路。
回去的路上,我趕緊給花姐發去了消息詢問情況。
“怎麽樣?她好些了嗎?”
“小感冒而已,一兩天應該就好了。”
“感冒了吃些水果比較好,我買一些送過來吧。”我說完這句話,沒忘記收買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女人,所以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呢?要是傳染給您就不好啦。”
“不至于,我就只是過來看一看而已。”
“那不行呀,要是真讓您得了病,您和您的朋友就得怪我啦。”
“就算真染了病那也是我的事,怎麽會怪你呢?”
“還是算了吧,太晚了,我和她都要休息了。”
“現在還不到八點呢。”
面對花姐的推三阻四,我心中氣憤不已,但也只當她是先前為了從我這兒要點錢所以撒了謊,此刻擔心我見到了徐影便會真相大白,所以才會百般阻止。想到這兒,我也懶得再跟她多廢話了,轉而直接找上了徐影。
“花姐說你生了病,現在好些了嗎?”
這邊剛給徐影發去了消息,那頭已經在酒店門口停好車的Leo又不死心地問我:“晚上真的不想再喝點嗎?”
說實話,Leo作為東道主實在是無可挑剔,哪怕只是為了報答這份熱情我也不應該拒絕他。放在平時,我肯定也就答應了,可今晚卻不一樣,我幾乎沒有猶豫便拒絕了:“算了吧,下次來再說好了。我明早還要趕飛機呢。”
“好吧。”Leo有些遺憾地答應一聲後,說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你醒了我就來接你。”
“好,感謝。”
與Leo等人揮手告別後,我迅速下了車,走進了酒店的大堂。坐電梯上樓的路上,我終于收到了徐影的回信。
“嗯。”
面對這一個簡單的“嗯”字,我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等了一會兒,發現的确沒有下文後,于是只好試探性地問道:“要不要吃些水果?我現在給你送來。”
“不用了。”
“好吧。那你注意休息。”
放下手機,我想,她生病的事應該是真的。想想也是,她昨晚穿的那麽少,又吹了那麽久的風,受涼也是很正常的事。人生了病,身體不舒服,不願意和人多說話,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說起來我也有錯,昨晚實在是不該與她在外面走那麽久的。
我沒有多想,或者說我潛意識裏根本不願多想。
人在已經相信某件事的時候,他是很難自己推翻自己的,因為就算他察覺到了什麽異常,他也會自行尋找理由來搪塞自己。
你要我相信一個昨晚還與我一起散步,一起吹風,一起拍照的女孩兒今天就突然讨厭起我了,以至于不願再與我多說一個字,這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也太過殘忍了。我倒寧可相信她是病了,所以不願和包括我在內的任何人交流。
總之,既然她是這個态度,我也只能如此了。無論是出于維護自己尊嚴的理由,還是謹慎的緣故,我都只能暫且按下自己對她的關心。
請不要責備我的矜持,因為在我看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決定着他們的相處模式。試想一個陌生人如果忽然像戀人一樣關心你,愛護你,我想你肯定不會感動,而只會覺得對方莫名其妙或是另有所圖,以至于報警驅趕對方吧。因此,以我和徐影此時的關系,我能做的,也就是這麽多了。
在這種很想要為她做些什麽,但又實在是無可奈何的別扭裏,我一個人在酒店的房間裏捱很晚,才終于撐不住睡了過去。
在被昨晚設置的鬧鈴叫響後,我給Leo發了消息,他幾乎是卡着時間才終于過來。
上了車,看到他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我問了問,才知道昨天送我回酒店後,他又去參加了朋友的酒局,天都快亮了才回家。本想勸他回去休息,可看他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打着包票的模樣,我也不好開口了。
很快到了機場,與Leo簡單道別後,我便踏上了返鄉的路。
之後的一切都很順利,盡管飛機晚點了兩個小時,可我本就沒有什麽急事,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上飛機,下飛機,上車,下車,拖着行李箱走到門口,指紋解鎖大門,走進去,關上門,這就算是到家了。
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我将行李箱丢進自己的房間後,便下樓去客廳的沙發上躺着。也許是因為實在太累了,不一會兒,我便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屋裏黑漆漆的一片,盡管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可我還是坐了起來,一看手機,才發現已經六點多了。
又過了十來分鐘,母親回來了,看到我,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說是父親在外面吃,如果我也想去外面吃的話可以跟着他一起,如果想在家吃的話得等一會兒。我說在家吃就行了,她便放下包,進了廚房。
與我想的一樣,又是同樣的那幾道菜,說不上好吃,也說不上難吃,總之我沒什麽所謂,反正只是果腹而已。
飯桌上,母親和往常一樣念叨着我并不感興趣的家長裏短,大概是這個親戚家要鬧離婚,那個親戚家有人欠了債,最後全都找到她,鬧離婚的想讓她在中間斡旋,欠了債的想借錢之類的事。
說着說着,母親又開始埋怨父親投資從不與她打商量,這次投了他侄子的公司大一筆錢,那個侄子她覺得是個只會說漂亮話的騙子什麽的。我聽得心煩,便借口吃飽了飯,回了樓上的房間。
又晚一些的時候,我來到客廳,本意是想陪着她看看電視,她卻将手機遞給我,拜托我叫父親回家。我撥通了電話,剛說了兩句,母親便忽然把手機奪過去,對着電話那頭罵了起來。
不一會兒,父親醉醺醺地回來,倒是很熱情,問我在外面玩的開心與否,吃的怎麽樣,住的還習慣嗎,是否有跟他教的一樣請朋友吃飯作為回禮。我一一回答過後,他又開心地說起新開的公司前景很好,未來一定可以賺很多錢,随後問我零花錢夠不夠用。我說夠用了,然後借口說剛回來很累,要回房間睡覺了。
我剛上樓不久,樓下便響起了激烈的争吵。
盡管他們換了個房間,可兩個人對彼此的恨連牆壁和大門也擋不住。我只好默默戴上耳機,聽起了歌。
躺在床上,我一邊聽着耳機裏響起的潮汐聲,一邊看着相冊裏,那個站在星空下朝我微笑的女孩兒。
無論如何,昨晚真的很開心。